延祚宫内烧着地龙，铺着厚厚的狐毛地毯，璟一进门闻到那股熏香的味道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皇后穿着一身常服，年近四十却依旧保养得当，身姿如年轻女孩一般，唯有脸上的细纹与松弛的皮肤能看出岁月的痕迹。皇后看见一干儿女都来请安，吩咐宫人道，“把熏香熄了吧，小六鼻子灵，不好闻这个。”

    璟闻言便先向皇后行了礼，再与太子、三哥和阿泠一同向皇帝请安。

    皇帝手中一边用刀切着肉一边示意众人坐下，“江遹今日陪朕打猎，弄了一头鹿几只野鸡来，正好叫你们一块尝尝。”

    皇帝说着一边将片肉递给众人，轮到璟的时候，她手腕露出的白布让皇帝看了一眼，皇帝将肉放在了她碟中。

    “这是怎么搞的？出去玩一趟还弄出伤来。”

    璟看了阿泠一眼，笑道，“不慎摔了一跤。”

    阿泠同时心虚地看向璟，悬着的心刚放下来就听览说，“我给小月小姐备的礼物本是想托小六送给她的，她向来一根筋，恰巧碰到阿泠也在送礼便跟了过去，这才不慎摔倒。这东西坏了不要紧，她却为这死物还受了伤，弄得我这个做哥哥的倒很过意不去。”

    皇帝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不止皇帝，皇后、太子乃至阿泠都明白了过来。

    皇后瞪了一眼阿泠，收到眼神后阿泠瞄了一眼皇帝，被吓得一激灵，立刻低下头来。太子立刻解释道，“阿泠急着带小月小姐去玩，她身边那些个女孩子都和她一般一向疯惯了，定是玩疯了也不顾身份体面，惊扰了六妹。

    阿泠，都叫你多看看书，不要成日与她们疯在一起！”

    阿泠瘪瘪嘴，乖巧应道，“哦，我知道了。”

    皇帝没再继续追究，他喝了一口茶，“我看太子这次也玩得尽兴啊。二千石冰晶做出来的鲛人焰火，那叫一个流光溢彩，下次你母亲寿宴正好也再让我们开开眼，沾沾光。”

    皇帝半一边夹了一筷子菜一边笑着对皇后道。太子闻言立刻停了筷子，惶恐地跪在一边，他欲开口又不知如何开口。也不知是谁这么多嘴，明明设了结界，却还是让父皇知道了。

    皇帝笑道，“你这副样子做什么？我又没骂你，你是东宫太子，国之储君，做什么事享什么尊贵都是应当的，区区一场焰火又算得了什么？这才是储君该有的气派。”

    皇后知道此时说什么都是不对的，而且恐怕会牵连自己，她皱着眉头看着太子，阿泠看哥哥低着头，气氛紧张，主动给皇帝倒了一杯茶，

    “父皇，是我出的主意，我想着女孩子都喜欢这好看的东西，我前段日子听说冰晶粉制成的焰火放到天上像真的一样，我就央求哥哥送这份礼物，也好让我开开眼。都是我的馊主意，我以后再也不会了。”

    阿泠撒娇地看向皇帝，更是大胆地去扯皇帝的袖子，皇帝冷冷抽了出来，“回你的位子去，别给我来这套。你们兄妹倒是好啊，一个护着一个，一个比一个会惹事。二千石的冰晶是一个郡的百姓修炼一年的成果，你们竟用它来做这等奢靡之物！”

    皇帝拿起手边漆碗朝太子砸了过去，“太子还要做缩头乌龟么？怎么不说话？”

    铮知道皇帝这气总算是发出来了，“是儿臣的错，儿臣一时糊涂，贪图享乐，辜负了百姓，辜负了父皇。儿臣以后绝不会了。”

    皇后适时道，“你也这么大了，需知百姓一饭一蔬得来不易，也需知你父皇为君不易，你享受了尊荣就得负起责任，而不是用这份尊荣去寻些虚名。

    阿泠你也听着，你和老大都已经是世上少有的尊贵了，不要老是想着通过攀比奢靡去彰显自己，这是那些内里空空之人做的。阿泠身边的那些女孩子成天带着你买这个那个，净在穿戴上下功夫，太子也是，你们还年轻，不要被这些外在的影响迷了眼。”

    太子与阿泠都认真点头，皇帝憋着气这才道，“行了，吃饭吧，为了给个警醒，太子这两月罚俸二千。小五也别整日疯疯癫癫，你既然那么喜欢热闹就跟着小月氏的小姐一样去宫学上课，那有的是玩伴。正好江遹这阵子在宫学，还能管管你。”

    阿泠原本拧着的眉头一下松开来，她去年已满十六，可以不必去上学了，小月凝之比她小一岁，她哄一日还好，天天跟她待在一起她可不愿意。不过有遹哥哥在，“江遹哥哥也去上学啊？和他一起上下学那倒也可以。”

    皇帝道，“人家学问可比你强多了，是宫学的太傅跟我说有位夫子病了，暂请江遹去帮忙代课。你和小六一块去，也做个伴。”

    原本一直埋头吃饭的璟忽而顿了顿，看向三哥，她自禁宫出来时已经十六了，也就没有再多此一举去宫学。跟阿泠一块去宫学那还不如她做个不学无术的混子好。

    览对皇帝说，“小六年纪大，怕是和他们在一块也玩不动，不如找安宁姑姑家的阿平和小五一块吧。”

    阿泠此时却忽而热心道，“三哥你这就不懂了，谁还真在乎玩不玩的，父皇是想让小六去学些真本事，也不亏了这大魏公主的身份，将来她成婚管理封地，那都是要学的，不然岂不闹笑话。你可别因为心疼她耽误了小六。再说了，我和小六一块也有个照应，你放心吧。谁耐烦和阿平一块，她那个娇气样，我可忍不了她。”

    皇帝看着小女儿气呼呼的样子心中又觉好笑面上又得端着，严肃道，“你只知道说别人，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样。阿平和你不是一个脾气？

    不过小五这点倒没说错，从前已经很委屈小六了，贸然将她送进去也是不好，这回正好打着陪小五罚罪的名头去宫学好好上学，学多学少不重要，也是听个大概，就算够了。”

    这话已经是定了，璟和览都只得放弃了劝说的想法，强撑着用了饭，几人在殿门外分道扬镳，太子皮笑肉不笑地对览说，“是你告的秘吧？”

    览没反应过来，“告什么？”

    璟解释道，“殿下误会了，我和三哥也才刚回来，哪有功夫去说这等小事。”

    阿泠道，“你们自然是没工夫，这等小事派人去透一声给父皇身边的人就够了。”她又对璟笑了笑，“没关系，咱们还得一道上学呢，以后我多关照你。”

    璟有些害怕，看着阿泠的那双天真的带着笑意的眼睛，览走到璟身边，对阿泠和太子道，“是，父皇说了要彼此关照。”

    阿泠嗤笑一声和太子走远。

    览有些自责，“皇后用攀比一词便掩盖了太子奢靡之风的事实，这次没能给你出口气，是哥哥没用。”

    璟笑道，“没事，不是哥哥的错。皇后也只是想护着自己的孩子罢了，我有时候倒羡慕他们。”

    览忽而有些心酸，扯了一个笑容，摸了摸璟的头，“还有哥哥在呢。”

    小六并没想真的和阿泠一起上学，她巴不得阿泠别来找她，是以特地起了个大早不想和阿泠撞见。绿珠跟在小六身后，哈欠连天，踩着夜色往宫学去，这是她陪公主上学的第一日，紧张了好半天，倒不是怕夫子，而是怕有阿泠在那些贵女们又会团成团排挤她家公主。小六又不善言辞，若是被欺负了可怎么好？

    走到门口，绿珠将书箱给了小六，她只能送到此处了。“公主您小心，有什么事您和太傅说，或者出来找小人，小人就在这等着。”

    小六虽然心里紧张却面上自如，“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你去里边坐吧，一会碰到阿泠的宫女又要麻烦。”

    绿珠想了想一会来人确实不便，还是听了小六的话。

    如玉殿很大，从殿内进门穿过一个种着枇杷树的大院子，再往里穿过回廊，廊侧修了弯曲的鱼池，鱼儿绕着高丛小荷叶吐着泡泡，一见了人影便围了过来讨吃。

    小六顺手撒了两把鱼食，快步走到了正堂，授课的地方是一处小亭，四方开阔，此时天空还挂着一弯银色的月亮，照在瓦上显得晶亮，静谧，像给整个亭子罩上了一层纱幕。

    站在廊下快进亭的地方，小六心下一跳——首位站着一个少年，一身青衣，缥缈如云峰，那头青丝比她的头发还要顺滑，在月光下像一头银白的头发，真如妖怪一般。

    那少年看了过来，那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毫无波澜，甚至有些冷漠空洞，小六脸上的惊色还未来得及收下。少年却又低下了头，只作未见。

    没想到她来的这么早还有一个人在这，小六硬着头皮走了过去，心里砰砰直跳，她装模作样地将笔墨纸砚一一拿出摆放好，直到箱子里再无可以拿出的东西，她便掰着手指头开始乱瞟此处的装饰。

    瞟完装饰后她连眼睛也不知道该往哪儿放了，前头杵着一个陌生的少年，实在让她尴尬。

    忽而听闻少年问道，“是六公主吧？”

    小六嗯了一声，沉默了一会，又找了句话来讲，“你认识我？”

    少年道，“我是江遹，听太傅说今日有两位公主要来，我见过五公主，这生面孔自然就是六公主了。”

    小六点点头，气氛又陷入了沉默。她在心里想，原来这就是江遹，小五成天挂在嘴边，父皇与皇后赞叹不已的江遹。江遹的父母是北疆的大将军，从小将江遹丢在家中，皇后怜惜小儿，所以将他接入宫中亲自抚养，与太子一同长大，身份尊贵。可惜这位江小将军不爱戎装爱笔笺，江氏世代武将基业便断送在他身上。

    人长得倒是很不错，只是她看不透他，直觉他的危险。小六见他也转过头去，便趴在桌子上埋在臂弯里佯装睡觉。

    过了不知多久，小六听见一个两个三个……成群结队的人都走了进来，自然地还听见了阿泠的声音，“遹哥哥，你来得这么早啊？你看我今日有什么不一样？”

    “我今日眼角点了云霞痣，你看不出来么？”

    “好吧好吧，太傅还没来呢，你急什么？我走就是了。”

    小六听见她要走，心里直祈祷千万别看见她，愣是头都没敢抬，可身边却已坐下了一个人，熟悉的香味飘进小六鼻尖，阿泠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还睡呢，太傅来了。”

    小六装作才醒的模样，揉了揉眼睛，阿泠扫了她一眼，“怎么是这老头，我最讨厌知微课了，一会不得困死。”

    来的是一个头发全白的老人，带着一只陶瓷土罐，衣服皱巴巴的，领口也歪着，很难看出是宫学的太傅。

    小六问，“他是来教插花的？”

    阿泠轻蔑一笑，“他叫闻人垣衍，是教知微课的，那个土盆是他的课本。”

    “知微？”

    “就是识灵术。”

    大魏人人皆有灵体，感知力超强的人能隔空从形体上识一切有生命之物，无论是此物的情绪、灵力还是性状，都能全然感知，登峰造极之境便可看透万物，令人无所遁形。

    阿泠知道小六不学无术，但总归她亲娘也是太子妃，是北疆曲氏的嫡公主，不想她竟真的什么也不知道。那这曲氏整日都教她些什么？

    正思索间，闻人垣衍咳嗽了两声拉回了小六的注意，“昨日我教了你们何为知微，如何最大发挥灵力知微，今日便是要各位实操了。”

    闻人垣衍将土盆放在手心略一施法，众人桌上便都出现了一个土盆与几个不同颜色体系的冰晶粉。

    “这识灵按说境界从高到低，依次是依目识灵，依气识灵，最后是依形识灵。可也不尽然，任何一种识灵法到了登峰造极之境，便是上佳。譬如目测，若目测只能看出这盆土里的东西有没有生命，而触摸却不仅可以看出有无生命，还能看出是什么，现在的状态如何，身上有那些人的气息，那这依形识灵就比目测的境界高，反之亦然。

    你们可以先试一试。”

    闻人垣衍扫视着众学生，看阿泠心不在焉的模样，将一边发呆的江遹推了过来。

    “五公主，你来看看，或者闻一闻，江遹今天早晨吃了什么？”

    小六戳了戳阿泠的手臂，她猛得抬头，“我…我先看看……”

    阿泠盯着江遹，调动五识，灵气贯于眼部，一些片段与气息涌入了她脑中。香甜的味道、泠泠的声音……余下的再想更具象化，她却怎么也识不出来了。

    阿泠猜测道，“是用了汤水一类的，甜味的，遹哥哥早上没有吃饭吧。”

    闻人垣衍看向江遹，他默默点了点头，阿泠便像只骄傲的孔雀般仰着脖子坐了下去，一边还瞟了小六一眼。闻人垣衍又走到了阿泠面前，敲了敲小六的桌子，“六公主今日是第一天上课，你依形来辨认一下江遹吃的是什么。”

    阿泠闻言却先有些得意，太傅也知道他们之间的差距，直接让她目测，却让璟用这种低阶的笨方法识灵。江遹将手伸了过去，手腕上骨骼分明，青筋像一副远山画一般蔓延下去。璟看得有些出神，江遹出言提醒道，“六公主？”

    小五对江遹道，“她第一次学，有些紧张。”

    江遹淡淡道，“没关系，我第一次学的时候连是死是活都摸不出来。”

    小六则是看着那手不知如何摸才显得不奇怪，几个指头搭上去吧像把脉，直接抓着手心又像占便宜，她最终决定抓住江遹的手腕，又不尴尬又能很好地感知。

    小六低头闭上了眼，先是觉得冰凉，随后感觉到了皮下温热的血，一幅画面闪现在她脑中——胡子拉碴的男人将一个小孩抱起颠了又颠，一个与江遹长得颇为相似的女子嗔怒着让他放下孩子，“吃饭的时候你和他玩什么？一会又不好好吃了。”

    男人笑着将孩子放下，给他切肉吃，女人盯着孩子吃完了一碗粥才走了出去。男人见她走远，从袖子里偷偷拿出一块糖块塞入孩子嘴里，“嘘，别告诉你娘，不然以后没有了。”

    孩子点点头，露出了一口豁牙，还笑得开心。

    继而画面又变为江遹一人坐在饭桌前喝了一碗粥，将一粒牛乳糖放在了粥里搅拌。

    小六忽而笑了一声，喝糖粥？她看向江遹右手的袖子，那里面还随身带着几块牛乳糖呢。

    江遹漠然看了小六一眼，小六迅速收敛了笑意，垣衍问，“六公主摸出什么了？”

    小六摇摇头。

    垣衍安慰道，“没关系，公主还没有学过，等一会跟着练习，下节课就能跟上了。”

    “嗯。”

    小六没理会小五莫名得来的优越感，她不过懒得和她计较罢了，小五这样又疯又蠢的人和她计较会显得自己也变蠢了许多。

    “下面你们心中默念一遍感灵咒，将五识放空，手心朝下移到土盆上方。感知里面的状态，再用相应的冰晶粉洒在里面，若植物能顺利生长，则为合格。”

    阿泠闭上了眼将手放在上方，小六一边看着书上的咒术一边将手挪过去，念完之后一圈光晕果然出现在她手心，逐渐像丝绳一般渗入其中织成一个罗网。

    感知完毕阿泠已经倒了一管火晶，一颗橙色的花球钻了出来，逐渐变大，丰满肥硕。小六想了想，先倒了一管水晶，又依次倒了其他东西，阿泠嗤笑着，“你以为炖汤呢？什么都倒一遍。”

    小六没理会她，阿泠摇摇头，下一秒却见土里窜出一颗芽，又迅速长成一支艳丽的红花，还没等她惊叹这红花又顺着桌上蔓延开去，大片大片的红色像火一般围绕在他们周围，花朵还带着晶亮的红晶，熠熠生辉。

    阿泠震惊地望着忽然从土里炸开的花，其他人也无不将目光聚焦在这两人身上。

    “我的天，她这是……”

    “你也太厉害了吧，上次最好看的也就是鸢尾那朵了，原来这才是这土盆的极限。”

    前面的一个少年回过头惊讶地称赞道。阿泠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璟真是好心计，亏她以为璟真是无能懦弱，原来是藏拙，她就说璟那个母亲怎么可能什么也不教她，原来平日里那副柔弱懵懂的样子都是装出来的。前几日在父皇面前装柔弱，今日又在她面前装没学过这些，衬得她像个傻子一般。

    璟对少年的夸赞有些不知所措，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也是乱弄的，下次可能就没这么好运了。”

    闻人垣衍亦然如这些学生一样惊讶，璟是第一次学，竟然就能达到他一样的准度，可见她感知力的强大，可见她天姿之好。

    江遹想到他当年第一次识灵，虽然比普通人强上一些，可也只是一些，绝没有像璟一样断层式的厉害。

    阿泠注意到江遹落在璟身上的眼神，心里火冒三丈，她的风头这下全被抢了。

    闻人垣衍从此起了莫大的劲头，想着六公主从前在禁宫什么也没学到，正好可以一步一步教导，将她的潜力挖掘到最大，甚至达到登峰造极之境，名师出高徒，成全了徒弟也是成全了师父，想想他就兴奋！

    这一堂课上小五都能感觉到垣衍对小六的偏私，总是有意无意提起她，讲课的时候都好像刻意是对小六一个人讲的。最重要的是遹哥哥竟然中途和她说过一次话，还用了秘术，她什么也听不见！

    小五气呼呼地收拾东西，一句话都不愿再和小六说，弄得桌子乒铃乓啷，小六有些害怕，只沉默着不知道哪里惹到她了。

    小五见她不说话不开口问她为什么生气，更加气了。临走时才恶狠狠地蹦出一句，“你给我等着，今日回去我一定好好复习，明日绝不会再输给你。”

    小六楞楞道，“啊？我没有……”

    话还没说完小五就拎着书箱走了出去，输什么赢什么，她什么时候在和她比赛了？小六摇摇头，她有时候是真的跟不上他们在讲什么，可过后又能后自后觉地明白，却也没什么用了。

    小六收拾好东西走出门去，到了这个点她早饿了，不知道今日送来的是什么菜，她有点想吃绿珠做的红烧丸子了，想想那红色的汤汁浸满丸子周围，一口咬下去，口里都是浓郁的香味。

    想着她脚步也放快了，行至鱼池边，她远远看到了大门口的绿珠，今日一天提着的心总算落了下来，她冲绿珠招了招手，很是高兴。

    绿珠原本也笑着，可脸上却突然震惊恐慌起来，“公主小心！”

    小六话刚听完就一脑袋扎进了池子里，池水裹挟着她，从四面八方钻进她耳朵里，嗡嗡地响着。她不防被水呛了好几口，才想起来闭气，小六讨厌水，她心脏不好，在水里待久了就会觉得心慌，哪怕半泡在水里也会觉得胸口难受，何况这次整个人落在这冬日的池子里，又冷又闷。

    小六不会水，却也本能地往上跑，手脚的不协调让她费了好大劲才将头探出来，刚呼吸了一口，水里不知什么却又将她拉了回去。

    小六扭头看去，脚上那股灵力又消失了，她明白这是有人故意在整她，八成是阿泠了。

    小六身体已经有些疲累，她努力往上游，却发现这次怎么也上不去，一只巨大的玳瑁龟从池底荷叶根丛中悠悠地游了过来，小六只觉肝胆俱裂，她想起了太子养的那只玳瑁龟啃咬生肉的样子，一爪按着肉，一边用锐利的牙齿撕咬下一块再细细咀嚼，丑陋干裂的嘴唇像老太太嚼牙一般。

    小六的心剧烈跳动，一边用尽全力往岸上游去，可她的脚却仿佛被定在了那里，只能空挥舞着胳膊，看着那只龟越来越近，小六几近崩溃，她想要大喊，可她喊不出来，她只能在心里拼命呼唤着三哥！三哥！三哥，你能感觉到我在这里吗？你快出现啊！

    小六的力气已经用尽，极度紧张之下，她感觉自己不能呼吸，就要晕了过去。闭上眼之前，那只丑陋的玳瑁龟却没有出现在她视线里，而是一抹白色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