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飘起了漫天大雪，姑娘们坐在闺中看着纷纷扬扬的雪花大片落下，满树满地的雪白，天空银光满辉，一切都静谧得美好。

    小月凝之本是明日生辰，但趁着这初雪选定了这一日庆贺，遍邀京城各家年龄相仿的青年一同游湖。

    小月氏财力丰厚，极擅经营，这艘游湖船高三层，为游玩方便，从中间隔开，两房之间用一道飞栈相连，船头坐男客，船尾坐女客，侍从往来其间，流水一般地送着珍稀食物。

    凝之坐在琉璃帐下，鹅毛一般的雪瀑布一般不断落下，而这琉璃用的是南境赤地的材料所做，恒温常明，白日有阳光时它能隔绝太阳，转为低温，夜晚无光时它便散发出柔和的琥珀光芒，照耀着琉璃帐下的客人以便赏景。

    她微微抬头看着帐顶的雪，一落到这琉璃上便迅速融化，并不会积雪。小月氏提前给这湖和船都设了结界，因此雪落不积，湖寒不冻，船行不冷。

    一侧的女客递了一杯酒敬她，凝之喝了一杯腹中已经有些热热的，又有身边的好友递了一杯过来，凝之捂着杯口连连后仰，“不行不行，我实在不行了，你们放过我吧。”

    众人都笑，唯有方才敬她酒的辛莘氏小姐丰悦状似不满地举着酒杯道，“你可别唬我，今日这酒远不如你我平日喝的烈，这才几杯你就不行了？”

    辛莘氏精通酿造之术，丰悦和凝之都是爽快性子，平日两人喝酒赏月，几壶丰悦酿造的精酒下去不在话下。

    凝之笑着指着自己的脸，“你看看我这脸，谁骗你了，难道我家的酒就定不如你家的不成？”

    丰悦见她脸上果然红晕晕的，看上去就有些烫，她笑道，“我看是碳火太重，琉璃瓦下本来就热，你们熄掉几盆火，保准她还能再喝两瓶。”

    凝之对侍女摇了摇头，“别听她的，虽说有结界，可也只是风透不进来，我还冷呢。”

    凝之余光瞥见右首穿着厚重的姑娘，她是魏国的六公主，她手上还捧着一杯热热的香茶，相比于身旁其他姑娘想必是觉得冷的。

    凝之今日邀请的都是身份相当的朋友们，本是要像往日一般尽兴的，但宫中的两位皇子公主竟也意外造访，这使她不得不警醒着应酬，以免招待不周。

    凝之这般想着便将不怀好意的丰悦手中的杯子推了过去，握着她的手灌了一杯下去，又撺掇了其他姑娘去灌酒，“丰悦既说这点酒不算什么，咱们便都来敬她，看她能喝多少。”

    众人都笑着一窝蜂围上去敬酒，丰悦却也笑着来者不拒，她自信这点酒灌不倒她。

    凝之见状默默退了回来，一边倒着酒一边想着该先敬哪位公主。

    左侧坐的是五公主，右侧坐的是六公主，据闻这两位公主不大对付，代表的也是两位立场相对的皇子，她自然不会把他们放在一处。

    五公主是皇后与皇帝所出的嫡公主，太子的亲妹妹，娇养长大，脾气太不好。其实这六公主比五公主还大上一岁，但其中内情复杂，还要提及一段陈年往事。

    当初皇帝还是太子时与北疆公主成婚，后来两人之间不知发生何事，陛下登基却仍旧将太子妃安置在东宫之中，直到去世陛下才重开东宫大门，发现原来东宫禁苑之中还有一位公主。

    太子妃封号未除却也为册封皇后，因此六公主身份尴尬，以母亲是陛下原配来算自然是身份高于五公主，可以皇后封号算又似乎不如。虽然如此，皇帝对于这个从小在禁苑长大的女儿也是愧疚宠爱，不久前六公主生辰陛下还给了江州一块地做封地。

    不过看她衣裳厚重，凝之想，她从前在禁苑中也是受了不少苦的。在座各位从小师从家中族师，将自身灵力调动得法，不必穿太多也比一般人暖和，用碳不过是不想浪费灵力罢了。

    她倒了酒正走下台阶来，忽而被五公主亲亲热热地拉了过去，“今日你是寿星，我先敬你才是。”

    凝之瞥见了另一头欲起又坐的六公主，又看五公主热络的态度，心中明白了几分。凝之道，“今日招待不周，公主莫要嫌弃。”

    阿泠笑道，“你招待得很好，我们来得唐突，我和我哥哥备了一份礼还请你去瞧瞧，望你莫要嫌弃才是。”

    是了，这两位公主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凝之心中暗想，宫中几位皇子中就三皇子可与太子抗衡，可惜三皇子生母早逝，只能靠自己联络关系维持力量。若要争储，小月氏的钱财便是他们的重要助力。

    凝之正好也想看看这两位殿下究竟如何，她笑道，“二位殿下准备的贺礼自然是新奇珍贵的。”

    “还请你移步。”

    阿泠并几个贵女拉着凝之往另一边走去，金萧璟见状忙跟了过去，阿泠使了个眼色，同行的几个人便笑着去拉璟。

    金萧璟一面和他们应付着，一边去看凝之，两人越走越远却眨眼不见了，她心知是阿泠故意障目，她望了望手中的木盒，三哥准备的礼物一定要送到。璟催动腕上的玉镯就要破开障目层，却被阿泠的几个跟班拉住了手，“哎哎，公主留步，我们也想看看你准备了什么东西呢。”

    璟还未说话，却突然被人抢过了盒子，那女孩打开一看却是一把红玉箫。

    一个小月氏的亲戚道，“这红玉真好看，听闻我表姐平日喜欢萧乐，公主这礼物送的定然合她心意。”

    另一与阿泠交好的姑娘闻言暗了暗眼神，他们还真是准备充分，太子准备的虽然贵重却远不及这份投其所好的心意重要。

    璟见三哥准备的礼物被拿去观赏害怕他们碰坏，忙伸手去拿，“还给我。”

    在璟接手之际，那姑娘却又突然一把抓住木盒尾端，璟瞪着她，两人都不撒手，那姑娘使用了灵力，璟有些吃力。

    忽而那姑娘笑着松了手，璟一时没收住力往后倒去，那盒子便摔在了地上，玉箫一碎两半。

    众人都讪讪的，不敢上前，扶了璟起来后便各自找借口离开了。

    璟拿着碎成两半的玉箫用灵力吹了吹，一只蓝斑银翼蝶飞了出来，扑腾了两下便落在了璟手里。璟看着一动不动的蝴蝶，觉得有些可惜，三哥这样的巧思却没能让小月凝之看见，算是失了先机。

    女孩煞白的脸上眉目低垂，透出几分病态的忧愁，让人格外怜惜。站在屏障外的小月逸之走了过去，用手隔空一抚那蝴蝶，输送灵力，原本躺在璟手心的蝴蝶慢慢立了起来，围绕着璟飞舞，最后落到了璟头上的玉檀花上。

    璟惊喜地看向来人，她并不认得小月逸之，“多谢公子。”

    逸之想起方才璟的狼狈模样，便也装作不知她身份，“姑娘客气了，在下还有事，先行一步。”

    璟点头与他告辞，心中想着这事该告诉一声三哥金萧览，便匆匆往男宾处走了。在船舱处璟果然看见了三哥在等她，璟没有像往常一样挥手，只是怯生生地看了三哥一眼。

    金萧览生得像他的生母，五官柔和很具有亲和力，又因从小自力更生在柔软之下添了一层厚重和沉稳。览见妹妹走来冲她微微一笑，“小六！”

    璟没能帮到览，有些愧疚，“哥哥……”她拿出半截碎裂的玉箫，“阿泠拉着凝之小姐走了，我没能和她说上话。”

    览摸了摸她的头，笑道：“没关系，你没受伤吧？”

    璟摇摇头，灵蝶从她袖中飞了出来绕着览亲热，览道，“你没事就好，既然没机会送出去，这灵蝶留在你身边玩吧。”

    璟不肯接受，“可是这是哥哥好不容易寻来的南疆兰蝶，颜色纯正又灵气净足，还有那玉箫，是哥哥从赤地寻来亲手制作的，如今凝之小姐没能看到岂不是可惜？何况太子那边一定准备得更好。”

    览笑着将灵蝶放到璟手边，“放心吧，凝之小姐知道我们来是什么意思，整个小月氏也不会因为一份礼物就轻率地将整个氏族的将来押在谁的身上。礼物合不合小月凝之的心意，不过是锦上添花，这锦才是他们更看重的，这不是你能影响的。”

    “对了，你知道太子送的是什么吗？”

    璟想了想，“阿泠没有告诉我，应该是……”

    耳边一声巨响，随后传来阵阵空灵美妙的声音，仿佛有鲛人在歌唱，璟和览的眼前突然一暗，方才还是银白的天空此时骤然变成蓝黑色，他们同时抬头望去，天空中一对海底鲛人抱着一株金灿灿的红色珊瑚正低头吟唱。一滴晶莹的泪从鲛人眼底落下划破长空往前面的方向而去。

    璟问览，“她在唱什么？”

    览道，“是鲛人的祝福。”

    璟沉默了，这样大的阵仗，这样好看的场景，连她看了都会觉得感动，哥哥这次当真能抢过太子吗？

    览看了眼璟蔫头耷脑的样子，却意外地笑了。

    璟道，“哥哥还笑得出来？”

    览道，“这种映射术只靠灵力是无法做成这样美的样子的，遮蔽了天日，又有歌声，还能让鲛人泪从虚影中脱出，恐怕需要实打实的冰晶一万石才能做到，太子这次是耗资颇丰啊。等着吧，他这么大阵仗有他受的。”

    辞别了宾客，小月逸之一手拿着盒子玩赏着里面的鲛人泪，不同情绪的鲛人泪有不同的颜色，黄色是愤怒，绿色是愉悦，紫色是情动，红色是心寄，这颗鲛人泪通体赤红，是鲛人王族死前心甘情愿落下的泪珠，凝聚了全部的力量，能乱人心，能蛊人情，吞食之后对灵气大有帮助，能提升人的美貌。

    小月逸之道，“这么难找的东西他都给你送来了，恐怕皇后也没有这东西，看来这太子对你很是用心啊。三皇子那边却还什么表示也没有。”

    凝之道，“用心是有，不过这用心是为我倒不见得，我只能看出他与三皇子争胜的愿望强烈。”

    小月逸之笑了，“我方才撞见了六公主，捧着一只摔碎的玉箫，看着怪可怜的。”

    凝之道，“都说六公主荣宠尊贵，可皇室之中的苦也难说，三皇子和她站在一边也是个有意思的人。”

    逸之道，“看样子你是更中意三皇子一些？”

    凝之回想起爷奶所说往事，对逸之道，“我中不中意谁不重要，他们谁可堪我小月氏倾力支持才最重要。当年的太子妃就是看不清这一点，否则如今尊享高位的便是北疆曲氏一族，哪里轮得到五公主欺负这身份尊贵的六公主？”

    凝之提醒道，“哥哥，你我都清醒些，小月氏的未来才是我们的未来。”

    逸之苦笑一声，“清醒，有时也挺难过的。”

    凝之笑道，“总比醉着坠入深渊好。这两位殿下还需好好观察一番。不可操之过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