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万俟泱有多紧张，索契的脚步也不会为了她停下。等回过神来，她已经重新踏上了这片土地。

    最初在娜塔莉亚那里学习的时候，就是这座城市。似乎一切都没变，她最爱的那家甜点店还在，老板甚至还能认出她来。在笑着打了招呼之后，给她的甜点上又添了一大块巧克力。

    “谢谢。”

    用简单的俄语道谢，万俟泱坐在那里，盯着那一大份甜品发呆。

    她不可能吃完的，今天鬼使神差来到这个地方，鬼使神差点了曾经最爱吃的那份甜点，却因为高热量，她甚至不知道该从哪里下口。

    【泱泱姐，你去哪了？要一起吃饭吗？】

    是与她一同出战的李子君，名字跟自己母亲还挺像。比她小一岁多，长的很漂亮的女孩子。

    【不用了，你们吃吧】

    她们没聊过几句，这次要不是一同比赛，大概也是只“听说过她”的程度。

    还有闫涵，刚刚也发了消息给她。但要是宋楠，大概不会用“要不要一起吃饭”这样的问句，而是——

    “你这丫头又跑哪去了？来吃饭。”

    一点礼貌都没有。

    万俟泱轻笑了一声，拿起勺子。舀了一勺糖油混合物，送进嘴里。

    她只是突然想起之前带着羽生结弦去吃饭的那次。桌上，她，宋楠，朱秋颖，四个人说话都没个把门，胡言乱语地哄骗羽生结弦说一些奇怪的中文。

    好甜。

    舌尖爆炸的甜味让她表情有轻微的扭曲，她端起一旁的白水，喝了一大口。

    “找到了。”

    她突然在这里听到一个与其他人格格不入的语言，声音却熟悉又好听。

    对面坐下一个男孩，熟悉到她不需要看清来人，就能确定是谁。

    “怎么知道我在这的。”

    万俟泱往后靠了靠，倚在椅背上。羽生结弦小臂在桌上交叠，笑着供出“告密”的人。

    也对，除了她和娜塔莉亚，应该没有人会想到来这找她。她也只告诉了娜塔莉亚，自己想来着休息一会。

    娜塔莉亚告诉羽生结弦，在很久以前，万俟泱还小的时候，特别喜欢甜食。

    因为花滑的限制，她并不敢放开吃甜品。那个时候，她很高兴，或者很不高兴的时候，都会到这来。这家店不大，却足够甜，小时候的万俟泱，就喜欢这种糖罐子打翻的味道。

    “要尝一口吗？”万俟泱把勺子和甜点一起往羽生结弦面前推了推，“好吃，就是实在太甜了。”

    羽生结弦欣然接受。

    很甜。

    迸开的甜味一瞬间侵袭了整个口腔，冰激凌的清凉，芝士的浓郁，酥皮的奶香，尾调有一些巧克力淡淡的苦涩，和咖啡的醇厚。

    很复杂的味道，但杂糅在一起，构成了一份甜的过分的甜点，更不用说撒在上面一些彩色的针糖。

    “太过甜了吧。”

    她胳膊支在桌上，撑着头看着羽生结弦，回忆着以前。

    “我小时候可爱吃这个了，可惜那个时候，再想多吃一口，也真的吃不下。”

    那个时候，她一般是和母亲，或者和娜塔莉亚两人点一份。孩子的胃，装不下太多食物。

    但现在，不再是生理上的限制，而是心理，她接受不了这么甜的的东西了。

    羽生结弦默默地又吃了一口，巧克力化在舌尖，他表情有些凝重地卷了下舌头。舌尖抵住上颚，他放下勺子，找到了问题所在。

    她压力太大了。

    “……优酱。”

    或许是太久没见，这一次见面，他会觉得对面坐着的女孩子又瘦了一些。记忆里的万俟泱，爱笑，爱闹，爱吃甜食，会随身带着各种各样花花绿绿的糖果。

    但现在，她端着自己这一年随身不丢的保温杯，杯子里不出意外，是中国人习惯带着温度的热水，就静静地看着自己。

    万俟泱对上他担忧的目光，勾了勾嘴角：“我知道，yuzi。”

    我都知道，我的使命，我的压力，我即将面临的东西。

    “但我们不就是这样吗？”

    没有人会记得默默地来，又默默地离开的运动员，若干年后，大家只会记得冠军，不是亚军，不是季军，更不用提之后的，所有构成排名的运动员。

    所以在有能力的情况下，大家都会拼了命地，去抢那唯一一个位置。她不可能没有压力，也没有什么解压方法，最好舒缓的方法，就是赢。

    “……尽全力就好。”

    万俟泱喃喃自语。

    她伸手，将甜点拉回自己面前。一大口送进嘴里，她眉心微蹙，咽了下去。

    还是……

    不好吃。

    四年一届的奥运会，应该没有哪位运动员不会想要参加。她不仅见到了老朋友村上佳菜子，还有12年刚刚宣布复出的金妍儿。

    被誉为花滑女王，具有极强表现力和天赋的韩国选手金妍儿，和Brian解约闹出了一些不愉快，但Brian却仍然承认，她有着不可多得的优秀。

    她突然想到了金妍儿在记者发布会上说的那句话。

    “如果我失败了，整个国家都会背叛我。”

    “什么？”

    羽生结弦没反应过来。

    “金妍儿前辈说的那句话。”

    她好像越过对面的男孩，看到了这句话成为现实的模样。良久，她似是如释重负地露出牵强的笑意。

    “其实……我还挺幸运的。”

    到今天为止，失败了那么多次。但仍然，她大部分感受到的，是自己的祖国带来的善意。

    这两天去冰场训练的时候，她跟浅田真央，金妍儿经常会碰到。就在昨天，她们三个人还一起拍了一张照片。亚洲三个国家的花滑女单代表人物，在这场顶级赛事碰头。

    她该回去了。

    还剩下大半的甜品，万俟泱有些遗憾的放下勺子。又喝了一口保温杯里的热水，她站起来，朝羽生结弦伸出了手。

    “走吧，回去了。”

    总归要回到那个地方，这片刻轻松，已经是她好不容易从缝隙里挤出来的了。

    十指相扣的两个人走出甜品店的大门，羽生结弦的脚步明显比平时独自行走而减慢不少。被他牵着往前走，万俟泱极快地回头，深深看了一眼甜品店的门牌。

    其实她很高兴，真的很高兴。

    突然出现在这里的男孩，比那份记忆中的甜点更让她感到愉悦。

    她还是幸运的，至少在布满荆棘的道路上，即使伤口遍布肌肤，也看不见尽头。至少，无论何时，她都能看到身边的那份力量。

    不是一个人的感觉——真的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