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〇二〇年。

    与闵娜签约后的韩羡从家里搬了出来，用之前欧洲巡演所得的钱在公司附近租了间公寓。这样做的目的，一是方便工作，二是避免再给韩昱添堵。

    元旦只休息了两天，后面韩羡又接着上课了。

    元旦前，闵娜为她报名了一个群演的活，为期五天，韩羡虽然不清楚她的用意，但还是同意了。

    韩昱得知这件事后大怒。他不能理解一个他一手培养长大的小提琴家为什么要去趟这趟混水。季宏声打来电话劝她推掉闵娜这次的安排，韩羡拒绝了，与此同时她开始反思，当初觉得父母清楚掌握自己的行程不会造成什么影响，如今看来，这个想法或许太过单纯了。

    一月刚过，韩羡就踏上了去影视城的路。

    与平常上课不同，这次小助理被闵娜扣在了京北，不准陪同。去机场那天，杰里眼泪婆娑，把韩羡哭得一愣一愣的。

    “宝儿啊，答应我，这次我不在可不能仗着自己好看就那么任性了。防晒、护肤，一样不能少，不然呐，就那高清摄像头，谁拍谁死——”杰里的兰花指都快怼到韩羡脸上了。

    闵娜最看不得矫情的人，烦躁地“啧”了一声：“她是去拍戏，不是去渡劫。”

    杰里猛然转身，动作之夸张，差点把韩羡吓了个趔趄。

    他人一般高，比韩羡矮，身上没个二两肉，行事风格却是风风火火，直来直去。

    杰里踱步到闵娜身边，圈着她的胳膊，“哎哟喂，娜娜姐，您就让我跟她去呗。您看她这笨手笨脚，大米小米分不清的傻样儿，能照顾好自己么？”

    韩羡忍住想翻白眼的冲动。

    差点忘了，这玩意儿还是个爱插刀的。

    “我是老板你是老板？想继续干就闭嘴，”闵娜没有客气地说道，随后看向一脸平静的韩羡，“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韩羡笑笑，对一旁的杰里说道：“我可以，别担心了。”

    到这份上，杰里也没有什么可说的了，拉过韩羡的手擦自己脸上的泪，“总之，万事珍重……”

    韩羡难得觉得尴尬，这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这一去就不回了呢。

    告别二人后，韩羡上了飞机。

    飞行时长为三个小时，出了机场后韩羡拖着行李箱，按照闵娜给的地址，打车来到了剧组所在的影视城。混在群演中，韩羡安置好行李后，迅速换上戏服。

    第一次进组她就被分到了乞丐一角，破烂的布披在身上，过长的裤脚上沾着泥，邋遢地堆在脚踝处。化妆师走来，看清她的长相后明显一愣，觉得这张脸演乞丐实在大材小用。她把韩羡的长发盘在头顶，掏出灰色的布缠住，小姑娘本就是素着脸来的，她在她脸上补了些黑粉，然后就忙着画下一位了。

    这身装扮，韩羡按照先前说好的那样扮了五天。

    和其他群演一起，马群跑过时趴在地上。

    马蹄踏过，尘土飞扬，韩羡吃了一肚子沙。

    日落后的时间似乎过得快了些，一转眼，最后一次收工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

    韩羡筋疲力尽，却还是想要慢步走回距离不远的酒店。

    她身穿一整套白色运动服，宽松舒适，脚上踩着一双价格不菲的棉拖，脸上脏兮兮的妆被洗得差不多了。只需简单的几个步骤，她还是那个光彩夺目的韩羡，无论多少天，她永远都不会成为一名真正的群演，所以为什么还要来呢？

    有的时候，我们需要有人在启航之前教会我们谦卑。

    闵娜或许认为，这是她作为经纪人，需要给她的下马威。

    手机铃声在此刻划破宁静的夜，屏幕上弹出一个熟悉的名字。

    “晚上好，韩羡。“

    “晚上好啊，孟叔叔。”

    孟初年无奈地笑出了声：“这个称呼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我，自己比你大了整整十岁。”

    “事实而已。”韩羡撇嘴。

    “小的时候相差十岁就是哥哥，现在就成叔叔了。”他还较真了。

    “因为三岁对比十三岁，和二十三岁对比三十三岁，后者给人一种相差更大的错觉。”

    “你都说是错觉了，”孟初年笑笑，“这么说，等到你三十三岁的时候，四十三岁的我就可以不是孟叔叔了？”

    韩羡有些无奈：“你真的很纠结这个问题。”

    “不想大你那么多。”

    他的言外之意此刻的她未能察觉。

    韩羡笑他：“孟叔叔，看待事情要从多角度出发，大家不是都说，男人的心理年龄永远比实际年龄要小么，我们两个也没什么代沟，说不定，在这方面是同岁。”

    孟初年拿她没办法，“我总是说不过你，或许这也是一种代沟。”

    “好了嘛，”韩羡连忙继续哄道，“孟叔叔只是一种爱称，又不是真的说你是叔叔。”

    “爱称？”孟初年意外，回味一番，笑着妥协，“这么说的话，倒是成了我的荣幸。”

    “孟叔叔？”

    “啊——”

    闵娜不知何时出现，不声不响来到她身后，韩羡被吓了一跳，连带着电话另一头的孟初年都被她的尖叫声吓了个趔趄。

    邵章扭头看着差点平地摔跤的老板，问：“没事吧先生？”

    孟初年摆摆手。

    “你的这位孟叔叔，不真的是叔叔吧。”

    孟初年听着电话中传来的声音，一是确认了韩羡没事，二是颇有兴趣地抬了抬眉骨，想听听看她将如何应对。

    闵娜一副看透她的模样，韩羡不知怎么的竟有些心虚，欲盖弥彰的将握着手机的手背到身后，“嗯……一位朋友。”

    闵娜挑眉，语气玩味，“朋友会起爱称么？”

    韩羡眼神飘忽，一只手捂住听筒。

    “和朋友说话，会笑得像个热恋期的小傻子一样？”

    韩羡一只手揉了揉自己的脸，清了清嗓子，提高音量，“没、没笑。”

    孟初年不禁笑出声，引得邵章再次看向他。

    “韩羡，谈恋爱我不反对，但你才半只脚刚踏进来，别影响到自己。”

    韩羡没有再解释什么，仅仅点头同意。

    闵娜的话有道理，但她自己也有分寸。

    “上来吧。”闵娜指了指身后跟着的白色轿车，“送你回酒店。”

    “哦，”韩羡小声对着手机道，“挂了挂了，拜拜。”

    没等对面来得及反应，她就把电话挂了，留下意犹未尽的孟叔叔一个人握着电话，嘴角挂着笑。

    认识久了，小姑娘越来越有趣了。

    韩羡屁股刚刚挨上车座，后排昏暗的角落中猛地窜出一个人影，杰里一张冷白的脸仿佛索命的鬼魂一样，双手做出爪子的样式在脸蛋两侧，嘴里还模仿着野兽的嘶吼声。

    韩羡下意识抬手，手机拍在杰里脸上。

    “噗——”

    杰里痛得五官揪成一团，一口隐形老血吐在玻璃上，“哎哟，哎哟喂，天呐，我亲爱的上帝啊，我伟大的佛祖啊，齐天大圣在上，你你你——”

    “对不起对不起，”韩羡一脸抱歉，“Sorry啊杰里，我、我就是下意识……”

    杰里一手捂着脸，另一只指着韩羡，“你这小妮子下手怎么这么狠呢，哎哟，不行了，娜娜姐你快看看，我这脸儿是不是毁了啊——”

    闵娜白了他一眼，“离心脏远着呢。”

    杰里被泼了一脸冷水，也没有兴致继续演下去了，韩羡下手确实挺狠，但他能忍。

    杰里攥起韩羡的两只手，双眼盯着她的脸，心疼道：“哎哟喂，你看看你看看，我就说这孩子不能离了我，这才几天的时间啊，你看这小脸儿脏的，哎哟喂，像个小叫花子。”

    韩羡扯嘴，“有没有这么夸张。”

    “行了，你们俩个别闹了。”闵娜拍拍手，使二人的注意力重新落到她身上，“来接你不是因为心疼你，我认识的一位导演需要一位演员去救场，就在隔壁剧组，戏份不多，客串。我看过剧本了，命运多舛的青楼花魁……人设很不错，演好了说不定能让你在观众面前博得一次好感。”

    韩羡没什么想说的，现阶段她的选择不多，“好啊。”

    “明天上午九点去剧组简单试戏，过了马上就演，能接受么？”

    “可以。”

    回到酒店后，韩羡望着浴室镜子中的自己，果真如杰里所说。

    她掏出手机，对着镜子摆出鬼脸，自拍一张，然后点进微信，换成了头像。

    远在香港的孟初年刚刚洗完热水澡，屋子里开了暖气，他身上只围了条浴巾，堪堪挂在腰间，胡乱用毛巾擦了下湿发，水珠顺着脖颈流向胸膛。他坐在床边，手机屏幕是微信界面，韩羡给他发来了一个表情包。

    小熊鼓着一边的腮帮子，发射了一个调皮的wink。

    仿佛是对不久前那段意外插曲的回应。

    他刚要回复，忽然间注意到了她新换的头像。

    点进去一看，和小熊表情包如出一辙的表情，只是脸蛋上有点脏的，一只眼睛闭着，浓密的睫毛仿佛一把扇子，另一只眼里有红血丝，神态也疲惫。

    孟初年忽觉胸口有些闷。

    她这副小身板，想必也是没少被折腾。

    孟初年套了件衣服，随后回到浴室，大手一挥将镜子上的雾气抹掉，随后学着韩羡的头像，鼓起一边腮帮子，闭上一只眼，极为僵硬的完成了这次自拍。

    他发给韩羡。

    【同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