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里不知为何心里慌得很，长长的走廊中，只见他清瘦的身影来回徘徊。
也不知道那丫头行不行。
第一次试镜，可别掉链子啊！
相比之下，闵娜冷静多了，靠着墙，默读对面的影视城介绍。她倒也不是对韩羡多有信心，只是多年在这个行业中摸爬滚打，牛鬼蛇神见多了，轻易不会慌。
手机铃声响起，是程恺打来的。
“你把韩羡弄去当群演了？”他的语气听起来并不友好。
“嗯。”
“我不是都说了只要我一个电话，这京北的资源随她挑，她进圈又不是来当群演的——”
闵娜嗤笑一声：“好啊，你去和你的羡羡妹妹说，说有她哥在，以后京北城她就是横着走都没人敢管她！你去说，看看韩羡是什么意思。”
程恺沉默了。
闵娜知道，这些话他不会当着韩羡的面说出来。
韩羡的身世在她面前风光，可换到程恺面前，那就是一道连她也无法轻易跨越的鸿沟。这条鸿沟现在安稳的隐藏在雾中，可若是被挑明了，他们之间的距离就会越来越远。
不平等的关系，永远无法长久。
“那你就让她去试镜，走个形式，到时候我和制片人知会一声就好了。”
闵娜又气又无奈：“程恺，你不明白么，韩羡如果真的想用你的人脉，从一开始就不会来这边。”
“程恺，韩羡是我的艺人，我安排这份工作自然有我的道理，人家小姑娘都没说什么，你先在这儿皇上不急太监急了，瞎替别人矫情个什么劲儿！”
程恺头上冒火：“不是，我心疼我姑娘不行啊！我明明就可以让她直接接下一个很好的本子，你却一定要把她打发到那儿遭罪——”
“遭罪？影视行业里有多少人天天都在遭罪，人家是实打实的群演，我现在只是让她来体验一下底层演员的生活而已，你就在这儿跟我说什么遭罪？”
“还有啊，”闵娜想到那位“孟叔叔”，冷笑一声，“别一天到晚你姑娘你姑娘的叫，我看人家很快就要成为别人的姑娘了。”
“你什么意思？”程恺眉心一跳。
“我什么意思？看来你也不是知道她的全部么，”闵娜头疼，不愿再和这小子吵，“程恺，韩羡是我的艺人，我不会害她，你我之间也先是工作关系，其次才是朋友，我希望你以后可以注意一下自己的言行。你要是真的不信任我的话，我现在就可以和韩羡解约，以后她的路怎么走，跟我没有半毛钱关系。”
说完，她将电话挂断。
闵娜揉了揉太阳穴，觉得脑仁生疼。
周围的空气似乎因为这个电话变得沉重，闵娜想要出去透透风。
走廊里回荡着她富有节奏的高跟鞋声，她将外衣拢紧了些，加快脚步，不料却在拐角处撞上一面坚硬的墙。
她捂着鼻子，低骂一声：“操……”
闵娜抬眼。
孟初年背光而立，英俊的面容半明半暗，一袭黑色长衣尽显修长身形，“好久不见。”
闵娜一怔，随即扬了扬下巴，“好久不见，没想到，会在片场这种小地方碰见大名鼎鼎的孟老板。”
孟初年无奈扯嘴，“都是老朋友了，一定要见了面就挖苦我么？”
闵娜话里带刺，“老朋友？孟初年，你是他的朋友，不是我的朋友。”
孟初年抬眉，识趣的没有继续说下去。
许久不见，她的性子倒是没有变多少，还是那副一言不合就呛别人的老样子。
孟初年和她接触的不多，只是过往的几次都给他留下了较为深刻的印象，所以她也算得上是一位老朋友。
“这几年，过得还好么？”孟初年秉承着朋友的身份关心道，“听说，你当了程家老二的经纪人。”
“听说？”闵娜冷冷道，“听谁说？你的老同学么？”
孟初年耐着性子，“七月，和你分手的是他，不是我。”
言下之意，不用对他这么火力全开的
。
闵娜不太想理他了，也不想再提起那个人，她转移话题，“别说我了，什么风，把孟老板吹到这里来了？”
“我来找朋友。”
“哦？什么朋友，叫什么，说不定我认识，能帮你找找。”闵娜有些敷衍的应付着与他的对话，她拧开矿泉水瓶盖，“影视城可大了去了，你这样像只无头苍蝇一样地走来走去，得找到什么时候？”
“好啊，姓韩。”
“呵，全中国姓韩的人多了去了，我哪知道哪个是啊！”
“韩羡。”孟初年目光落在她身前的工作牌上，“你的艺人，闵娜女士。”
“噗——”闵娜一口水喷在杰里脸上。
倒霉蛋刚才明明离得很远，听到转角处的声响才走过来一探究竟，谁知竟被正面重伤了。
孟初年这位日常镇定如若的人都控不住地张开嘴，“你……没事吧？”
杰里用袖子抹了把脸，笑得苦涩又勉强，“小事儿，小事儿。
……
韩羡见到孟初年时已经是几个小时后的事情了。
孟初年被杰里领到化妆室时韩羡刚刚换上戏服，一脸乖巧地坐在椅子上等待化妆师的到来，宽大的袖子垂到地上，将她的双手藏住。
孟初年看到小姑娘一脸平静地看着他，不施粉黛的面容配上这艳丽的红也不会逊色。
他弯唇，饶有兴趣道：“看来我的到来，并不会让人感到惊喜。”
杰里一听，一脸“我好像知道了什么八卦”的样子。
韩羡撇了撇嘴，挥挥袖子让他赶快离开。
“我懂，我懂。”杰里小声道，笑嘻嘻地路过孟初年时，还拍了拍男人的肩。
孟初年似乎见怪不怪，待人离开后，双臂交叠靠着门框，等她回答。
韩羡做做样子理了理自己的戏服，“惊喜，也不惊喜。”
男人挑了挑眉，逐渐靠近。
韩羡刚要张嘴，只见孟初年在她面前停下，弯腰将双手撑在椅子两侧，只是瞬间的功夫，柑橘调的木质香夹杂着冬日的凌冽扑面而来，韩羡心跳漏了一拍。
两人的距离不过寥寥几厘米，他的一双眼睛犹如藏着一汪深色的湖水，二人目光相对，短短几秒钟，小姑娘仿佛看入了迷，身体不受控制地前倾，玫瑰味也在一瞬间萦绕鼻尖。
“孟初年。”
她不知为何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孟初年喉结滚动，目光刻意撇开，却还是不由自主地游离在她的唇间，“韩羡……”
“化妆师来了啊——”
杰里忽然在门外大声喊道。
孟初年迅速弹开，背过身去。
化妆师走进来，见韩羡面色不太正常，下意识关心道：“没事吧，怎么脸这么红？”
韩羡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没、没事，就是有点儿热。”
孟初年离开化妆室后，韩羡掏出手机给他发了条消息。
【所以，为什么来？】
【昨天在手机上看到了一只小熊，样子有点惨，所以我想着，应该过来安慰小熊一下。】
-
第三天的时候，代拍爬树无意间拍到了韩羡的身影。
拍摄那场戏时正值晌午，影视城的地被太阳晒得有些烫，韩羡身穿藕色罗裙，被家丁摔在地上，手掌瞬间擦破了皮。
用户1086:【哇，这就是女神么，样样在行，开完巡演紧接着就演戏。】
飞天小核桃：【好好一个小提琴家不做，竟然跑来演戏，从艺术家沦为戏子，丢了她爸的脸，自降身价！】
略略略：【又一个进来捞钱的，预言一波，依旧是德不配位的星二代一枚。】
夏日星光：【不是，放弃小提琴就是为了演戏，娱乐圈果然是个圈，最后所有人都来蹭一波演员。】
……
杰里捧着手机小步到闵娜身边，把屏幕转向她，“不是，娜娜姐你看这些人——”
闵娜简单扫了眼，面色平静，“公众人物就是会被评论，这很正常，我们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好了。”
孟初年也刷了会评论，眉头渐渐蹙起。
他刚下载微博，有些不熟练，一会儿不小心点赞，一会儿无意间点到转发，一来二去竟有些烦了，加上手机消息不断，他索性任性地关机了。
他躲在墙角安静地看着她拍戏，站得有些累了就从口袋里掏出烟来。
橙色的火苗在寒风中乱窜，他护着不让火苗熄灭。
也是巧，刚点燃烟，那边导演就喊了“卡”。
韩羡拎着戏服裙摆走过来，眉头轻蹙，孟初年也不回避她的目光。
“孟叔叔，抽烟有害健康。”
她似乎越发的大胆了，直接上手点了点他夹着烟的那只手的手背。
“嗯。”
“然后呢？”她扬着下巴等待他的回答。
孟初年笑笑：“不抽了。”
随即利用石墙把烟捻灭，塞进烟盒里。
“手还好么？”
韩羡根本没当回事，“小问题。”
“拍完了？”
“没呢，”她伸出食指，“还有一场。”
“我饿了，这里有没有好吃的，一会儿能不能请我？”
“当然，”韩羡笑得明媚，“有家米粉店，离这儿不远，一会儿拍完了我们走着去就行。”
“好。”
两人简短地说了两句话，韩羡就被人拉去对下一场戏了。
闵娜走过来，她掏出烟盒，打开递到孟初年跟前。男人低头瞅见后，摇摇头。
女人对此到不意外，只是觉得有些好笑，“我这小艺人说的话，还挺好使。”
男人都是如此，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她多说你两句，多管你几次，你都觉得那是她在乎你。她的一切情绪，一切眼神，都能让人心里滋生出蜜来，可是等到这个阶段一过，怎么看怎么烦。
闵娜把烟重新揣回去，低声警告：“孟初年，我丑话说在前头，你要是敢做第二个程澜，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翻脸？”孟初年嘴角的淡笑瞬间凝结，“我很好奇，你怎么翻脸？”
他淡淡望着她，目光不带情绪，语气却温和，“凌七月，有一点你要清楚，你和程澜的故事并不特殊，在你们之前，诸如此类的故事早就上演过几百遍了。你警告我不要做第二个程澜，同时也不想韩羡成为第二个你，可我不是程澜，韩羡也不是七月。”
说罢，他朝着韩羡的方向走去。
-
孟初年在影视城里足足待了近两个礼拜。
韩羡总是问他是不是因为不忙才在剧组待了这么久，但是孟初年总是一笑而过，不给她一个准确的答案。
两个礼拜后，孟初年回香港了，说是公司有一件事需要他回去处理。邵章来电话的时候韩羡就在边上，印象中温润儒雅的邵先生居然在电话那头用着万般无奈的语气求孟初年赶快回去。
韩羡这才知道，原来是孟叔叔扔下工作，一意孤行地给自己放了个假。
韩羡说他一把年纪了还这么叛逆。
男人却不以为然，振振有词道：“我只是想来看看我的朋友而已，如果这也算是叛逆的话，那我不介意揽下控诉。”
韩羡又教育了他两句，却总也控制不住嘴角的上扬。
在剧组的这段日子几乎让她忘了现实世界的存在，转眼间已经来到了二〇二〇年的春节。
前几年在国外的时候总是盼望着这个节日，唐人街上空挂满红灯笼，各家中国餐厅门口也贴上了春联，华人见到彼此会说上一句“新年快乐”，那总会让她有种落叶归根的感觉。
也是应景，前些日子这座无名的小城市连着下了好几天的雪，灰扑扑的街上积雪覆盖，踩上去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剧组今天不开工，大家聚在屋内说说笑笑，吃年夜饭，交换最新的业内八卦。
杰里和剧组里的服装师助理处成了小姐妹，两人捧着手机不知在讨论什么。
韩羡和副导演敬完酒，看到窗外一道模糊的身影。
闵娜在寒风中抽烟，长发扎成低马尾，发丝有些毛躁，风刮过便吹得乱飞。
不知为什么，每每目光落在她身上时，韩羡总能感受到一种无奈。
她像一棵独自屹立冬日里的树，强大却凄凉。
“烟瘾很大哦。”韩羡走过去。
闵娜两指间夹着一支烟，在夜色中散着橙色的光，见人来了也只是淡淡瞥了一眼，“管孟初年就行了，我不归你管。”
“说起来，挺意外的。”她接着道。
韩羡问：“什么？”
“你们认识。”
“我也没想到有生之年会认识他，”韩羡耸肩，“不过，人生就是充满了意外。”
挪威一场暴雪，使他们踏入彼此的生命中。
韩羡：“你们呢？怎么认识的？”
闵娜微顿，还是没有说实话，或者，她觉得没必要说。
“孟氏集团的继承人业内谁不认识，你知道他们公司投资了多少部电影么？”
“不知道。”
闵娜轻笑：“那就恭喜你，无意间解锁了一位游戏中的大佬，有孟初年在你这边，以后的路好走不少。”
韩羡想说她和孟初年不是那种利益关系，但想了想，还是随闵娜去了。
口袋中传来震动，屏幕上弹出最新消息。
【韩羡，新年快乐。】
韩羡微笑着回复：【新年快乐，孟叔叔。】
下一秒，他直接打来了电话，屏幕上弹出“孟叔叔”三字。
一旁的闵娜瞅见了不禁摇头，“果然，孟叔叔就是孟初年。”
韩羡不知怎么的有点不好意思，做贼心虚般转身走远。
“喂。”
孟初年：“大年三十合家欢乐，我却一个人在冷风里，韩羡，你说，孟叔叔是不是好可怜啊。”
韩羡笑道：“那你过来吧孟初年，过来找我，我可以陪你啊。”
短暂的沉默忽然降临。
一秒。
两秒。
“我已经过来了，只是，剧组除了扫雪的工作人员以外，就只剩下一个我了。”
韩羡还在笑。
然而孟初年此时的语气却忽然认真：
——“I’m here sweatheart.”
“你、你真的来了？”韩羡这才意识到他不是在说笑，“不是说不能回来了么？”
“不能回来，不代表不想回来。”孟初年说，“韩羡，我想见你。”
“那、你现在在哪儿？”
“青楼门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