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奥斯陆一别,韩羡未曾想过,她与孟初年的关系……
——竟是未完待续。
考场内落针可闻,韩羡因学号坐在最前排,长发胡乱团成团用一根铅笔固定在头顶,她低着头,白净的一截脖颈露出。约莫者时间差不多了,韩羡最后一次检查试卷后瞅了眼时间,这些日子熬夜复习,眼下的黑眼圈使她看着有些憔悴。
“Time is up——”监考官一声令下,所有人齐刷刷撂笔。
“羡——”华裔同学崔翎儿从走廊那边跑过来钩住她,“怎么样怎么样?”
韩羡揉了揉酸痛的脖子,“还好,感觉选择题出的有点乱,不过都答上来了。”
“哎,不愧是学霸,我怎么觉得今年的考卷和去年的比难了好多啊——”
韩羡笑笑,不知该怎样回答:“还好吧。”
“哎呀不说这个了,姐姐我终于摆脱这个学生身份了,怎么样,今晚一起去喝一杯?”
“今晚不行,晚点我得去Robert那里一趟。”
崔翎儿撇嘴,“好吧,知道你是你们乐团的红人儿。”
“韩羡!”苏瀚单肩挎着背包追上两位女生,“韩羡,考得怎么样?”
“挺好的,”韩羡冲他笑笑,“你呢?”
“我也是,”苏瀚捏着包带,抿了抿唇,“那个,今晚和大家一起去喝一杯吧!”
“我问过了,羡一会儿有事。”崔翎儿抢在她前面回答。
苏瀚不放弃:“可是今天考试结束了啊,按照传统大家都会去酒馆喝一杯的,有什么事不能改天么?”
“真的不了,不是还有毕业典礼么,那天我肯定去。”韩羡还是拒绝了,见苏瀚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她怼了怼崔翎儿,向她投去一个求助的眼神。
朋友心领神会,搂着韩羡往相反的方向走,还不忘丢给苏瀚一句:“哎呀人家女孩子都说了有事有事!你还在这里不依不饶的,有没有绅士风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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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h my dear Rosalina,it’s so good to see you again.”
韩羡一整个月都有考试所以没有来乐团,Robert上个月和妻子一起去了西安旅游,作为他们结婚二十周年纪念日礼物,算一算,两人差不多一个半月没有见过了。
“Hi Robert,how was your trip?”
“Oh it erfect!”
五十多岁的银发男人看起来非常兴奋,提起这趟中国之旅也几乎是手舞足蹈,“你知道么Rosalina,我的妻子一直非常向往中国的文化,可她又是个工作狂,放不下那些个我根本看不懂的科研项目,所以一直没有几乎去中国看一看,这次去了西安她真的开心极了!”
“我的天呐,那边的美食看得我眼花缭乱!你快看看,我是不是胖了好多?”
Robert Renoir就是乐团经理,一个风趣幽默的法国男人,经常把韩羡逗得笑不停。
他年轻时就带过许多杰出的音乐家,妻子Anne-Marie是挪威的一名科研人员,结婚后Robert为了支持妻子的工作就将生活中心放在了家庭上,直到四十多岁的时候才重出江湖。
“哦对了Rosalina,没记错的话你要毕业了是不是,那你会不会回到你的家乡?”
韩羡想逗逗小老头:“Will you be sad if I went baa?”
Robert顿时一副痛不欲生的样子,双手交叠捂住心口:“Oh my heart will be shattered!”
“哈哈,”韩羡想了想,“I think I’ll stay in Europe for now.”
Robert摊开双手,“Perfect!”
或许是去年的暴雪太过凶猛,今年的挪威温柔了许多。
临近十月中旬,枫树摇晃着枝干,风一吹,橙红的枫叶“唰唰唰”地落在奥斯陆的柏油路上,织成一条红色的绸子。
“Charlie刚刚的意思,是有人从中作梗。”
孟初年双膝交叠坐在后座,许是有些累了,他的姿态不如平日那样端正,一侧肩膀轻轻靠在车窗上作为支撑。
他“嗯”了一声:“不用担心,Charlie和我是老朋友了,不会因为这点事影响合作。”
“是,不过见到他之前我还是很担心的,”邵章正在开车,“对了,董事长助理跟我说,希望您这次能早点回家。”
孟初年眉心一跳,“为什么,发生什么事了么?”
“具体他没说,只是说不是大事,但需要和您当面说,有关……昭合集团。”
“知道了,再说吧。”孟初年转了转酸痛的脖子。他其实算不上一个工作狂,时间允许的情况下,他会在一个出差地多待上一阵,以此来讨得几日清闲。
“怎么今天街上这么热闹?”孟初年这两年因为工作经常来奥斯陆,一个美丽但于他而言并不特别的城市,今日街上的行人与车辆都很多,他没忍住发问。
邵章抬眼瞥了下后视镜,解释:“这几天是Autumn graduation,所以肯定比平常热闹点。”
“毕业典礼?”
“嗯。”
男人不禁轻笑,“我毕业都是好多年以前的事了。”不得不承认,时间过得真的很快。
“是啊,”邵章回忆着,“前两天还和我的大学同学联系,聊到了宿舍的生活,还挺怀念的。”
车窗降下来一点,徐徐凉风轻轻刮过他的发,孟初年闭上眼,不知为何想起了去年的一些萍水相逢,重糖重奶的咖啡,擦肩而过的玫瑰香,自己被嫌弃的年纪。
“邵章,”他睁眼,“去个地方。”
银灰色轿车匀速行驶,在路口处转了个弯,最终消失在碧蓝与橙红的交界处。那车经过的地方撩起一阵风,橙红色的叶子被卷起来,转着圈的升腾盘旋,随后又轻飘飘地落下。
崔翎儿眼疾手快掐住一片叶子,蹦到韩羡面前比划着,“羡,你真的很适合红色,答应我,下次乐团演出的时候一定要穿红色,鱼尾裙,长裙摆的那种,一定迷倒一片树林。”
韩羡嘴里叼了根棒棒糖,“要不要这么夸张?”
崔翎儿“啧”了一下,“别装,你长什么样子自己又不是不清楚。”
确实,明媚的人就该配这种热情似火的颜色。
“不对!”崔翎儿一拍脑袋,“今晚就穿,我前几天逛街的时候买了件红色短裙,你穿一定很好看!我现在就回宿舍拿——”
“好啦——”韩羡胳膊长,一把揪住崔翎儿的后颈,“再不快点走典礼就要开始了。”
“哎行行行,晚点,晚点跟我回去拿。”崔翎儿用那片叶子挑了挑韩羡的下巴,后者先是抿了抿唇,终是禁不住。怎么就交了一个颜控朋友。
两个女生勾着对方的胳膊快速向前方奔去,身上宽大的学士服在身后摆荡,风一吹便鼓起来,像船帆一样。一切似乎就位,她们将航海远行,去到属于自己的那片海域。
……
“Tweeen……Han Xian!”
终于轮到韩羡上台,她微微弯腰让对方拨穗,随后接过自己的毕业证书。台下掌声一如既往的热烈沸腾,这是每位上台的毕业生都会收到的贺词。
发丝轻轻摆动,顺着风刮来的方向,韩羡一眼望到了那个人。
一袭黑色风衣笼罩在头顶橙红的叶子之下,双手插兜,一侧身子轻轻靠在树干上,面庞英俊,从容不迫的神态,一如那次暴雪中的初见。
韩羡在台上愣了神,秀气的眉毛轻轻揪在一起,嘴巴张了张,对于他的出现意外又不解,表情灵动得像只小狐狸。
孟初年直了直上半身,模仿了一下她的表情,韩羡这才从刚刚的晃神中抽离出来,匆忙下了台。
“你刚才看到鬼了?”崔翎儿在韩羡坐下来的一刻就凑了上去,“领毕业证书还能走神。”
“不是,我以为看到了一个熟人。”韩羡回到位子上时树下的人影已经消失不见了,想了想,大概是她看错了,怎么会这么巧的再次碰见,他又怎会出现在这里。
数轮沸腾的掌声后,麦克风中传来低沉有力的倒数。
三、二、一!
数百只手掌一同将学士帽抛向天空,黑压压的一片瞬间盖过头顶的蓝天白云,她的大学生涯,结束了。
这欢呼声传得远。
孟初年躲在雕像后面,一根细长的烟夹在两指间,橙色的火光在风中激烈窜动,一团白雾从嘴中吐出,似笑非笑,就这样连着吸了几口的烟后,抬腿往大门的方向走。
“孟先生——”
孟初年闻声回头,草坪的另一头,韩羡正朝着自己奔来,卷起来的毕业证书和学士帽被握在同一只手中。男人捏着烟草,顺手在临近的树干上捻了一下,四下无垃圾桶,他没多思考,将灭掉的烟头揣进风衣口袋里。
“还真是,我还以为自己看错了。”韩羡跑近后在他面前停下,呼吸有些重。
她的体力似乎不太好,很容易累,记得上次在酒店大堂注意到她的时候,她便是一个人拖着行李箱气喘吁吁。
“又见面了,你好,”孟初年微笑着伸出一只手。
——“韩羡。”
“你好,”韩羡很快回握住。“孟先生为什么会来这儿?”
孟初年解释,语气平淡:“路过觉得热闹,所以进来看看。”
韩羡颔首,“哦”了一声。
刚跑过来的她面颊还有些红,孟初年微微弓下身,“刚才在台上看到我,为什么露出了那么……惊恐的表情?”
“嗯?”一双眼睛瞪得溜圆,韩羡没觉得自己的表情那么不堪,“没有啊,就是意外会再次看到你。”
孟初年努了努嘴,“是么?我怎么觉得,你像是看到了鬼一样。”说罢,男人重现了一下她不久前的表情,看着有些呆又有点傻,韩羡耳朵顿时比西红柿还红。
“根本就没有……”她小声嘀咕着。
孟初年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韩羡对上他的目光,这才注意到那双黑色的眸中含着笑。意识到他在逗自己玩,韩羡表情不太自在了,“你、你什么意思啊?”
孟初年没想到她会是这个反应,神色一僵,“抱歉。”
他平日里不会和韩羡这样年纪不大的小姑娘打交道,一时间没有考虑到,小姑娘脸皮薄,或许经不起这样玩笑。
是他失了分寸。
孟初年微微颔首,目光落到她身上。
才一年而已,她的样子没有什么变化。一头乌黑的发被精心卷成波浪大卷,阳光下健康有光泽,脸上的妆不重,乌眉红唇,简简单单,明媚大气。
“韩羡。”
韩羡终于舍得抬头。
“我还有事,要先走一步了。”
“哦,好。”她说话的声音还是如去年一样轻柔。
“韩羡。”
“嗯?”
“……没什么,保重。”
韩羡点点头,“保重,孟先生。”
二〇一八年的十月,韩羡在奥斯陆与孟初年第一次重逢。
也是在这一刻,她第一次看清了这个男人的背影。
欣长优雅,总是那么得体,一步接着一步离去,不急不缓,没有一定要抵达的地方,只是该离开了,仅此而已。
他渐渐走远,背影的轮廓也逐渐失焦。
最后,韩羡只看见了一团颗粒模糊的深青色缓慢与周围的橙红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