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花灯初上,容妃正同一众命妇贵女坐在宴厅,元熙帝自从姜宁玉母亲逝去后再未立后,身处妃位的容妃一直代行皇后之权,毫无以为地坐在上首的位置。

    李仪竹带着姜宁玉从侧门走进宴厅,来到容妃面前。

    “宁玉怎么有心来见本宫了?”容妃的手指缓缓敲着桌面,笑意亲昵。

    “姑母是事多忘记了吗?”李仪竹连忙在姜宁玉看不见的地方打个眼色:“姑母方才不是说想念公主,让臣女将公主带来给你瞧瞧吗?”

    “是有这回事,”容妃扶额,怨道:“瞧我这脑子,越来越不记事了,到底是年纪大了。”

    姜宁玉抿了下唇,笑意不达眼底:“怎么会?娘娘还年轻呢。”

    “公主还是这么嘴甜,”容妃抬手指了指下首空出来的位置:“公主入席吧,别在我身边拘着了,多同跟你一般大的姑娘说说话。”

    姜宁玉求之不得,立刻转身入席。

    寿宴将近,容妃在婢女的搀扶下起身入内厅更衣,姜宁玉百无聊赖地坐在席位上支着头听四周的命妇贵女说这家那家亲事和那家这家的丑事。

    “我听人说,卫家的二姑娘相中了陆将军的长子陆绪,卫家素来娇宠这位次女,二话没说便遣媒婆去说亲了。”

    姜宁玉正了正身形,支起耳朵。

    “陆家定是没同意吧。”与她交谈的贵妇兴趣缺缺。

    “你怎么知晓?”

    “陆家大郎是他那一辈中少有的才俊,人品贵重,不止卫家,许多家都看上了,想将女儿嫁过去,无一例外全都被婉拒了。”

    “真就一个都看不进眼?他难不成还要上天娶仙子吗?”

    “那倒不是,我说听啊,陆小将军是还想着他那个失踪的未婚妻呢。”

    同她说话的夫人是跟着丈夫升官刚搬来京都,不知晓过去的事,追问道:“陆小将军的未婚妻是哪家的姑娘?”

    那夫人看了眼四周,凑近压低声音道:“江家的,原来的江丞相之独女,后来江相被赐死,江家被抄家流放,那姑娘也跟着失踪了。”

    姜宁玉端起茶盏晃了晃,看里面的茶叶沉浮,她是知晓这件事的。

    先丞相江岚的女儿,闺名雅鱼,性情沉静柔顺,自幼与陆绪定亲,但陆绪并不喜欢这个完美的像假人一样的未婚妻,每每同姜宁玉提起都会露出一副生无可恋的死样子,还扬言说宁愿把粗鲁蛮横的姜宁玉娶回家也不愿意要江雅鱼。

    被姜宁玉好一顿打。

    姜宁玉和他一起在国学院读书时,两个人出了名的不学无术,成天凑在一块研究怎么找乐子,课业自然也是写不完的。

    姜宁玉是公主,教书的先生自然不多苛责,但回回都将陆绪的手打烂,直到有一回陆绪拿了写好的课业来学院,得意洋洋地背叛姜宁玉,让姜宁玉成了唯一一个不写课业的学生。

    姜宁玉气愤地逼问他课业是怎么完成的,陆绪原来还咬死不说,直到被姜宁玉打的受不了,才扭捏地说是他的小未婚妻帮他写的课业。

    他的小未婚妻看见他手上的伤,心疼直掉眼泪,仿着他的笔迹慢吞吞写了一夜才写好的。

    那时候的陆绪越说越来劲,眼睛亮晶晶地说他从来没有见过比江雅鱼更温柔的人,他的身边的人,他的父母,他的叔伯,他同宗的兄弟,包括姜宁玉在内只会揍他。

    但江雅鱼却会心疼他,给他上药包扎写课业,在他被父母责罚时挡在他面前,在他被罚跪不许吃饭时偷偷给他留好吃的。

    从那之后,陆绪就像被下了蛊一样,三句话不离他的小未婚妻,闲暇时间也不跟姜宁玉玩闹了,偷偷翻江丞相府的墙去看他的小未婚妻。

    “她真是温柔,又善良又好看,对我也很好。”小时候的陆绪无数次这样跟姜宁玉感叹。

    姜宁玉满脸鄙夷地指责他见色忘义,转头自己也见色忘义,被异常漂亮又沉默寡言的谢羡迷了眼。

    后来,十二岁的陆绪头一回随军出征,依依不舍同小未婚妻告别,再回来时江丞相身死狱中,江雅鱼被流放,此后没了踪迹。

    经此一事后,顽劣贪玩的陆绪几乎一夕长大,成了现在这个少年翘楚的陆小将军。

    那时的姜宁玉,正因为母亲亡故而缠绵病榻,没有帮陆绪看住他的小未婚妻,后来每每想起此事,总觉得愧对陆绪。

    姜宁玉饮了杯酒,冲下了喉中的哽咽感,而后不着边际地想,她愿意用谢羡那坏胚的性命换陆绪与江雅鱼重逢。

    “见过公主。”

    姜宁玉被拉回神思,抬头见是容妃身边的一个婢女垂首站在她身侧。

    “芳华殿的昙花绽开了,娘娘说深秋绽开的昙花实在少见,让公主去看个稀罕。”

    姜宁玉不动声色地抿了口清酒,心道:终于来了。

    前世他就是被婢女的这番话引过去,从而看见了李仪竹与薛岚与私会,如今想起来这大概是李仪竹眼见她与薛岚与婚期将近,故意引她去的,好戳破和薛岚与的私情,让姜宁玉自己退婚。

    前世她让李仪竹得偿所愿,这一次可不会再这么容易了。

    姜宁玉当即站起身来,朗声道:“诸位夫人姑娘听本宫一言。”

    姜宁玉身份尊贵,又是个不好相与的刁蛮性子,她一开口,果然所有的人都听了下来。

    “芳华殿的昙花绽开了,容妃娘娘说深秋绽开的昙花实在少见,让大家去看个稀罕,顺便透透气。”姜宁玉几乎将容妃的话原封不动地搬了过来。

    “昙花深秋绽开,确实少见,多谢公主好意。”满宴厅的命妇贵女纷纷起身。

    传话的婢女瞳孔微缩,走上前欲言又止,片刻终于:“公主,娘娘说让您一人去,人多怕是会坏了观赏的雅兴。”

    “哦,”姜宁玉不曾看她一眼,随口道:“你看你,传个话都传不清楚,回来让容妃娘娘责罚你。”

    “公主,奴婢明明……”

    “算了,”姜宁玉打断她的话:“既然如此,大家就一同去看看这奇景吧。”

    与此同时,寿宴的另一处宴厅,文武朝臣分两侧坐于宴厅内。

    陆绪沉默地垂首喝茶,一名内侍匆匆小跑而入,伏在他耳边低语了一句。

    接着,陆绪抬眸朝对面与他交好的辛从云递了个眼色。

    辛从云立刻将话头引到陆绪身上,抬高声音道:“陆小将军在西北待了两年,不知可有什么趣事能说出来供众人一乐。”

    “西北苦寒,趣事是没有的,”陆绪道:“不过我自己倒是练了个百步穿杨算吗?”

    辛从云摇头,不赞同道:“陆绪,你别糊弄人,这百步穿杨不是你早些年习得的吗?”

    陆绪闻言,勾唇轻笑,他将酒杯高高一举,而后一口饮下,将酒杯倒放桌面,少年人的意气与锐力锋芒毕露:“我可蒙上眼睛,听风辨位,再百步穿杨。”

    此话一出,众人的目光皆望向陆绪。

    显然,辛从云也没料到陆绪多了这本事,眸色发亮:“真的?”

    陆绪轻笑:“陆某从不扯谎。”

    “咦,从不扯谎?”辛从云脸上尽是嫌弃,阴阳怪气道:“小时候是谁成天诓夫子说自己写完课业的?”

    陆绪:“……”

    顿了顿,陆绪道:“不信的话,现在可去后殿的演武场,我可当场演示给众人看。”

    “走走走,”辛从云站起身:“现在就去,我不信你真有这么神。”

    不少朝臣好奇陆绪是否真的会蒙上眼睛靠听声音百步穿杨,也跟着站起身去凑热闹。

    上首位置的谢羡也跟着站起身,他倒是没有好奇心去看陆绪的武艺,只是陆绪今日当众炫耀自己武艺的行径同他平日不好张扬的性子实在相悖。

    事出无常必有诡处,他倒要去看看陆绪打什么算盘。

    芳华殿先帝为宠妃修建的舞楼,处地清幽,殿前开了大片大片的昙花,清冽的淡香充斥四周。

    站在昙花前的一双男女喘着粗气,大汗淋漓,两人衣衫不整地抱在一起,李仪竹泪眼朦胧地问:“薛郎,你真的要娶姜宁玉吗?”

    薛岚与依依不舍地抚上李仪竹姣好的脸颊:“皇命不可违,我虽对你有心却无力改变。”

    “那如果是姜宁玉主动退婚吗?”李仪竹不甘心地咬着下唇。

    薛岚与的眸色暗了暗,尊贵无双的公主和普通朝臣的女儿该选哪个他拎的清,但他向来是愿意给美人口头承诺的,一副情深义重的模样道:“她若退婚,我必是要娶你的。”

    李仪竹闻言,心满意足地抱住薛岚与,估摸着姜宁玉快到芳华殿,抱的更紧了些。

    她今日本来只打算让姜宁玉看到她与薛岚与之间有情谊,但今晚姜宁玉竟然说她也中意薛岚与,那只让姜宁玉看到他们拥吻就显然不够了,她得让姜宁玉看到他们肌肤相亲,她就不信到这种地步,姜宁玉还能下嫁薛岚与。

    不多时,嘈杂的声音由远及近,李仪竹志得意满地勾了勾唇,紧接着忽然觉出不对,这脚步声太多了,不像是只来了一个人。

    她与薛岚与相视一眼,连忙慌里慌张地躲到了假山后。

    “这昙花果然开的好,远远的便闻见香气了,在深秋还能绽开真是难得。”

    “是啊。”

    “多亏了公主臣妇们才能见到如此奇景。”

    “……”

    姜宁玉同一众命妇贵女走来,还跟着许多提灯的婢女。

    众人走近才发现,临近昙花田圃的地上竟然扔着几件皱巴巴的衣服。

    姜宁玉无声地讽笑,不枉她今日忍着恶心同雪岚与做了场戏,李仪竹果然比前世做的更加大胆。

    “这是谁的衣服?”当即有人提出疑问。

    躲在假山后的李仪竹连忙捂紧了口鼻,薛岚与也是屏住呼吸,两人僵着一动不敢动,心神绷紧之际,一道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

    “你们是谁,竟敢如此放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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