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日近傍晚时,姜宁玉回到寝殿。

    用晚膳时,芸娘提醒道:“后日便是陛下的寿辰,公主准备作为寿礼献与陛下的千里江山图还没有画完,明天公主可得多费些心思了。”

    姜宁玉持汤勺的手顿了顿,她原本还奇怪近来宫里开始张灯结彩,原来是皇帝寿辰将近,是她这几日忙忘了。

    今年是元熙十四年,她与平南侯世子薛岚与的婚期定于元熙十五年开春。

    在上一世今年皇帝的寿辰上,姜宁玉看见薛岚与在隐蔽处于李仪竹抱做一团亲吻。

    而后李仪竹梨花带雨地向她哭诉她与薛岚与是两情相悦,情不自禁,但薛岚与又告诉她说是自己一时糊涂,是李仪竹蓄意勾引于他。

    姜宁玉不喜欢薛岚与,是以对此事没有多大反应,也懒得理他们这一团糟的事情,但发生了这种事她万万不会在嫁于薛岚与。

    于是来年开春姜宁玉直接悔婚。

    出于容妃的面子和李仪竹天天在她面前哭着认错的缘故,姜宁玉并没有抖出她和薛岚与之间的苟且,一力承担了悔婚的过错,为自己的骄纵跋扈又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恶行。

    想到这,姜宁玉长叹口气,不明白前世自己怎么会那么蠢。

    晚膳没吃完,姜宁玉直接去了书房展纸写信,封好之后递给芸娘:“找人送去陆将军府给陆绪。”

    重来一回她定要干干净净地退婚。

    陆家的事情没有找出一点头绪,姜宁玉忧思在身,直到深夜才堪堪入睡,次日眼见要到正午也没醒过来。

    芸娘惦记着姜宁玉作为寿礼的那幅千里江山图,掀起帷帐,轻声唤她:“公主,快醒醒。”

    姜宁玉迷迷糊糊地睁眼看了看,抱着被子重新合眼:“怎么了?”

    “明日就是陛下的寿辰了,公主再不起来画那幅画,便是今夜通宵也赶不上祝寿了。”

    姜宁玉翻了个身,随意道:“不是有画好的吗,明日拿过去画好的就行了。”

    “公主不是说那幅画的不够好,所以才重新画的吗?”

    “就拿画好的那幅。”

    重新活过一世,姜宁玉可没有心思为那个把她当棋子的父皇费心思,更何况她那个父皇会不会仔细看还另说。

    芸娘迟疑着应下,重新放下帷帐后怔立在原地,她总觉得这几日公主忽然变了许多。

    被吵醒的姜宁玉睡意尽散,静躺了一会,起身盥漱。

    午后姜宁玉得了闲暇时间,又听闻宫正司新进了宫女,便去宫正司翻了两遍新进宫的宫女名录,照旧是没有见到昭露的名字。

    ·

    翌日正是皇帝寿辰,元熙帝于上夜后在兴庆宫宴请众臣,容妃李氏于侧殿主持宴请命妇贵女。

    姜宁玉到兴庆宫时天色尚早,华丽的彩色宫灯却已高高挂起,女婢内侍端着膳食鱼贯而入。

    眼见宫宴将近,受邀的人已经到了一大半,李仪竹跟着容妃过来,见到姜宁玉独自站在廊下立刻小跑过来欢喜地挽上姜宁玉的手臂。

    姜宁玉佯装整理袖口,不动声色地从抽回手臂。

    李仪竹似有察觉,撅起唇娇嗔道:“几日不见,宁玉怎么还同我生分了呢。”

    姜宁玉不冷不热道:“你多虑了。”

    李仪竹不满地撇了撇嘴,正要再说些什么忽然听得身后一道声音传来:“公主。”

    两人齐齐回头,只见一身着月白长袍的男子站在不远处,宫灯温柔的光影落在男子的面容上。

    见姜宁玉望过来,那人勾唇浅笑,静立之下颇有些君子如玉的意味。

    美则美矣,比上姿容得天独厚谢羡是差了一截,但好在他身上也没有谢羡那样不近人情的疏离与冷情。

    “见过薛世子。”李仪竹行了万福礼。

    姜宁玉回眸看了眼娇羞的李仪竹,又重新看向薛岚与。

    放在平时她可能见过礼便走了,但顾念今晚的计划,姜宁玉不得不走近薛岚与,抬脸笑道:“有些日子不见薛世子,世子近来可还好?”

    薛岚与怔了怔,颇有些受宠若惊,直愣愣答道:“好。”

    姜宁玉做出一副不满的样子:“许多日子不见,薛世子不问问我过的怎么样吗?”

    薛岚与见鬼一样看着突然对他亲近起来的姜宁玉,不过转念想到他与姜宁玉的婚期将近,姜宁玉嫁与他之后就是他薛家的人,要为他生儿育女,靠着他的宠爱过活,那姜宁玉为以后着想,开始讨好他便说的过去了。

    姜宁玉无疑是个美人,面容明艳,生了一双尤其漂亮的桃花眼,眼尾细而略弯,盯着人看时眸中水雾横生,可怜又可爱,但笑时眼尾却自然上挑,透着些勾人心弦的媚意。

    这样一个美人对自己献殷勤薛岚与自然很受用,当即换上一个得体而温柔的笑:“那公主这些日子过的可还开心?”

    姜宁玉眸色明亮,点了点头。

    仿若局外人一样站在旁边的李仪竹看到他们这样和谐咬紧了牙,不明白姜宁玉为何忽然对薛岚与上心。

    独属于自己的宝物被抢走的恐惧很快充斥李仪竹的内心,她克制不住地上前打断他们的谈话,扯了个慌道:“宁玉,方才我过来时容妃娘娘正在寻你,我们快过去吧,别让姑母就等。”

    姜宁玉睨了眼李仪竹,正好她也不想再和薛岚与纠缠下去了,顺势道:“那我们走吧。”

    同薛岚与道别之后,李仪竹也没了亲亲切切挽着姜宁玉的想法,沉默片刻问:“宁玉,你想嫁给薛世子吗?”

    姜宁玉点头:“薛世子相貌好,品性温和,家世也好,我总要嫁人的,能嫁于薛世子自然不错。”

    说完,姜宁玉瞟了眼李仪竹,只见她死死咬紧了下唇,眸中充斥愤恨与嫉妒,而后垂眸将情绪遮在灯火的阴影下。

    兴庆宫后殿,闭合的门窗阻隔了殿外嘈杂喧闹的声音,身着华贵繁琐礼服的元熙帝坐于茶桌前执子与人对弈,殿内静到可以听见香炉被线香燃尽的声音

    棋局上的黑白子已经纵横交布,很快决出胜负,棋局终了,对面身着暗红色官服的人起身拜道:“臣输了,陛下棋艺精湛,是臣所不能及。”

    内侍低垂着头,极力放轻脚步声过来点香,被元熙帝挥手斥退。

    “宋卿不必多礼,”望着这个忠心追随自己十几年的人,元熙帝脸上难得露出些亲和的笑意:“天下皆知宋卿睿智,算无遗漏,棋艺更是无人可及,如今定是故意输给朕哄朕开心。”

    宋恪轻笑了下,已经不再年轻的面容依旧称的上俊雅,甚至多了时间所带来的风致:“陛下多虑了。”

    宋恪太过了解元熙帝,既不顺着恭维也不承认自己是故意输下棋局,顺着恭维只会让元熙帝觉得他虚伪圆滑,毫无风骨,承认故意故意输下棋局,则会使元熙帝觉得冒犯,认为宋恪轻蔑视他。

    二人静了片刻,元熙帝问:“陈端良的事情如何了?”

    宋恪低垂着眼帘,恭敬非常的样子:“陈端良与臣一同罢官,过几日臣就要卸任了。”

    “宋卿之后有何打算?”

    宋恪音色清朗:“臣上无垂垂老矣的高堂可奉养,下无青涩稚纯的儿孙可教养,生平也无所好,便打算再回国学院教书,培养贤人,为陛下为朝廷再尽绵薄之力。”

    元熙帝沉默少顷,目光凛然微寒,话语却带着愧疚与惋惜:“是朕委屈了你。”

    宋恪不敢抬头,惶恐跪地,言辞恳切:“陛下救过臣的性命,臣早年为形势所困,落草为寇,也是陛下提拔臣从山匪到太傅,陛下是臣的贵人和伯乐,臣只恐万死不能报陛下之恩,又怎会觉得陛下委屈了臣?”

    元熙帝无言,居高临下地垂眸,探寻的目光落在跪俯在地的宋恪身上。

    良久,似是终于确定宋恪话中真假,元熙亲自将人扶起,安抚道:“卿追随朕十多年,扶持朕从一无所有的皇子到如今君临天下,从龙之功不可没,朕怎会疑心你?”

    “多谢陛下信任。”宋恪深深一拜,他身形清癯,却自有一副不可弯折的傲骨。

    元熙帝重新落座,慢条斯理地收着棋子,状似无意道:“宋卿今年不过才三十有九,比朕还小上两岁,正是春秋鼎盛之际,不如朕再为你赐门亲事,若能诞育子嗣,宋卿也可有人继承家业。”

    “陛下,”宋恪语气有些急切:“您知晓的,臣与亡妻少年夫妻,患难与共多年,情深义重,实在无意另娶,而且臣并不是没有子嗣,臣还有个女儿,虽然痴傻,不能同寻常女儿一样嫁人,但臣已知足。”

    “宋卿莫急,”元熙帝轻笑道:“朕不过随口一提,你既不愿,那此事便作罢了。”

    宋恪松了口气:“谢陛下。”

    “不过宋卿若想躲清闲的话怕是不行,朕可信之人只有你。”元熙帝起身走到宋恪面前,从袖中拿出一枚虎符。

    宋恪双手接过来,讶然:“这是绣衣直指的虎符?”

    绣衣直指直接听命于皇帝,代皇帝巡察四方,可将所闻所见直接上达天听,是皇帝的眼睛,虽然位低,确实真正的权重之职。

    “前些日子绣衣直指的指挥使病故,朕思来想去这指挥使之位也只有卿可堪托付了。”

    宋恪再次跪于地,双手恭敬地呈上虎符,惶恐道:“陛下,臣愚钝,恐难当此大任。”

    元熙帝握住他的手:“坊间皆言宋卿为再生人,宋卿若愚钝,那这世上便再无聪慧之人了。”

    宋恪还要再言,被元熙帝出声打断:“好了,不要再推辞了。”

    皇帝如此重托让宋恪深受感动,再次拜下:“谢陛下信任。”

    “朕相信你的能力,”元熙帝顿了顿,握住宋恪的手臂,俯在他耳边低语:“江家的那道圣旨务必给朕寻过来。”

    宋恪怔了怔:“臣必不负陛下所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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