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8 章

    日过晌午,平日里空旷的长街上围了一圈又一圈的人,谢羡乘车从御史台回公主府,恰好被堵在人群外。

    他推开车门看了眼前方拥簇的人群,对立在一旁的费青吩咐道:“去打听打听,是何事让他们拥堵在此。”

    喧闹声实在太过鼎沸,完全压下了谢羡的声音,幸而费青会读一些唇语,应了声领命而去。

    不久,车门被不轻不重地敲两下,谢羡重新推开门看见神色有些许凝重的费青。

    “家主,属下打听过了,前路有人发生了争执,气愤之下一人当街杀了另一个人,”说罢,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杀人者是淮西王世子,严卓。”

    淮西王,当朝唯一的异姓藩王。

    费青预感此事牵扯甚大,小心觑着家主神色,却见自家家主依旧面色冷淡,只低声道:“绕路回府。”

    说罢,合上了车门。

    不消片刻,淮西王世子当街杀人之事便传遍了京都城。

    姜宁玉正在书房给舅舅写家书,给她说此事的下人方踏出书房,谢羡后脚紧接着便进来了。

    “你听说街上……”

    听她言语了个开头,谢羡微微颔首,不缓不徐道:“方才回府的路上正撞见了,这么一会功夫竟都传近公主耳中了。”

    “此事传开的如此迅速定是有人推波助澜,依你看此事该如何做?”

    谢羡在桌案的面对坐下,微不可查地摇了下头:“不好办,淮西王手握淮西兵权,当初淮西王世子入京名为封赏,实则为质,是用来牵涉淮西的那头猛虎的,如今淮西王世子当街杀人,不消片刻已传遍了京都城,今日京都人人尽知,明日大概全天下都知晓了,若是保下世子严卓,大燕律今后便是一纸空文,朝廷权威不复存在,但若是依律处置了那世子……”

    他的声音低下来,没有再往下说。

    “彦卓是淮西王独子,”姜宁玉接上他的话:“若是处置了他,淮西王怕是要反了。”

    谢羡抿起唇,没有再言语。

    姜宁玉面色凝重,接着道:“那个推波助澜,扩散消息的人心思倒是够巧,就是不知天下不宁于他有何好处。”

    “公主这两日可好好喝药了?”谢羡忽然问。

    他的话锋转的太过突然,姜宁玉没有反应过来,呆呆地眨了下眼:“嗯?”

    谢羡抬手抚上她的脸颊,眉眼间流露出些许疼惜:“我观公主脸色比平时白了许多,是不是没有好好休养?”

    姜宁玉无语沉默片刻,拍掉他的手:“谢大人,我在你说正经事。”

    “这不是正事吗?”谢羡反问道。

    “……你说是就是吧。”

    姜宁玉没有心思跟他口舌之争,正要再将话题引回来,却被谢羡打断:“肩上的伤怎么样了?”

    他不动声色地引走话题:“听说军械局的那批兵器锻的差不多了,不日便能完成,公主的伤好起来去南境我才能安心些。”

    姜宁玉不是能被轻易糊弄过去的人,不悦道:“你做什么一直堵我的话?”

    谢羡无声地叹口气,沉默了许久,见姜宁玉锲而不舍地盯着自己,终于道:“淮西王世子当街杀人之事如今可是火坑,人人避之不及,我怕公主忧心着忧心着一个不慎踩进火坑里去了。”

    “我是公主,食万民米粟,担忧国事不是应当的?”姜宁玉语气强硬地反问。

    “那公主去找旁人说此事吧,此事不在我的职权内,我不同公主谈。”

    “你……”姜宁玉语塞。

    谢羡转头拎过来一旁的茶壶,自顾自地倒茶。

    姜宁玉盯着他倒了茶,在他的茶水快要碰到唇边时抢了过来,一饮而尽,挑衅地望着他。

    谢羡并不恼,唇角甚至浮出了一丝笑意,他姿态从容地重新倒茶,倒完后甚至又笑吟吟地主动推到姜宁玉跟前:“公主口渴的话多喝一点,偌大个公主府总不至于缺公主几口茶水吧。”

    姜宁玉:“……”

    全怪谢羡在她面前装纯良无害装多了,竟让她忘了谢羡阴险狡诈的本性。

    她拿谢羡没办法,拂开他递过来的茶杯,继续写方才未完的家书。

    她在信中询问了舅舅的近况,又说了自己不日便要到南境去,写完后细心地用火漆封上,招来下人送去邮驿。

    做完这一切后,姜宁玉抬眸看见谢羡正慢悠悠地翻着什么,仔细看才发现是一张拜帖。

    “是姜启辰送过来的拜帖,他想见我,几乎日日送拜帖来,我没有见他。”姜宁玉解释道。

    旁侧正烧着红彤彤的碳,谢羡随手将拜帖扔进炭盆,火星子碰触到柔软的纸张,猛然升起火舌,片刻便将拜帖吞噬殆尽。

    “公主怎么不问我这案子的近况?”谢羡拿起一旁的帕子细致擦拭自己的手指。

    姜宁玉嗤笑道:“姜启辰还有心思给我递拜帖呢,想来也没什么进展。

    顿了顿,她又道:“此事倒是不急,等我从南境回来再从长计议也不迟。”

    谢羡颔首。

    他手上的一杯茶喝完,芸娘正好进来换新茶,谢羡半点不见外地将人喊住:“芸娘,让人在旁边再添张桌案吧,我带了些公务来,就不与公主挤一张桌子了。”

    芸娘应了声。

    姜宁玉在旁看着,揶揄道:“你使唤我的人倒是使唤的怪顺口的。”

    谢羡眉眼微微弯起来,很轻笑了下,笑意中颇有些贤良淑德的意味。

    这个笑看的姜宁玉浑身不舒服,她脑海中跳出现了个小谢羡,小谢羡穿着王妃服制的衣裙,抱着她的胳膊得意洋洋地撒娇:那是,谁让我是要嫁进公主府的,在自己家有什么不顺口的?

    姜宁玉手臂上起了层密密麻麻的芒粟,她赶忙晃了下脑袋,阻止自己的胡思乱想。

    新的桌案很快搬了进来,挨着姜宁玉的案桌并排放着。

    谢羡站起身吩咐下人搬了他的公文过来,不多时,一沓沓的文书垒在桌案上。

    姜宁玉看的一愣,问:“怎么这么多?”

    谢羡挨着她坐,道:“明日休沐,但最近事多,便想着带回来处理。”

    “你不搬回谢府,全都拿来这里,是要在公主府安家吗?”

    谢羡轻笑着偏头望向她,没有言语,却无声地传达了一个字:是。

    姜宁玉:“……”

    望了眼姜宁玉看的书,谢羡不着痕迹地岔开话头:“公主何时如此好学了?”

    提起此事,姜宁玉有气无力地趴在桌子上,叹声道:“陈先生原来不是病了嘛,这段日子他的病一直不见好,但害怕耽误我的学业,前些日子特地让人给我送来的课业。”

    说罢,她又是一声长叹,抬手捂住自己的头:“谢聿安,我这些日子学的好苦啊。”

    谢羡看她这样孩子气有些失神,从他调回京都再见到姜宁玉起,姜宁玉便是稳重的,理智的,宽容又有主见,让人同她一处便觉安心,可细细想来她也才十九岁,还这样年少。

    听她这样同自己诉苦,谢羡便什么都想顺着她,道:“公主不想学便不学了。”

    “不学?”姜宁玉认真思忖了片刻后狠狠摇头,盯着自己的掌心道:“等开春陈先生病好了,会将我的手打烂的。”

    谢羡道:“我听说从前陈大人在国学院做教书先生时学生都因为他要求严苛而不喜他,甚至有些学生求着父亲举荐他升官,就是为了摆脱他做自己的先生。”

    姜宁玉听的忍俊不禁,而后心有余悸道:“幸亏我小时候在学院念书时他还不是国学院的先生。”

    庆幸过后,她有些讪讪道:“小时候没遇着现在遇着了,还是我自己找的……”

    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谢羡见她这样,提议道:“陈大人确实严厉了些,不然公主换个先生?”

    “换谁?”姜宁玉偏头瞥他一眼:“换你?”

    谢羡静静望着她,算是默认。

    “你就算了。”

    谢羡头一回做她的先生时,她觉得小心眼的谢羡定然会公报私仇,抓住她的小错处不放,狠狠折磨她。

    谢羡现下又想做她的先生,姜宁玉却觉得这位先生能天天被自己惹哭,她稍微强硬一点,谢羡便要红着眼睛什么都听她的。

    谢羡不知她心中所想,失落地问:“公主是嫌弃我才疏学浅吗?”

    “怎么会?”姜宁玉道:“谢大人才名在外,是太傅的得意门生,做我的先生定是绰绰有余的。”

    “那是为何?”

    姜宁玉直起身子,眸色认真地看着他:“我问你,如果你是我的先生,我觉得一篇文章晦涩难懂,学它学的头疼,不想再学它,你会怎么做?”

    谢羡设想了那个场景,他讲过一篇文后姜宁玉说她不想学这篇,那他大概立刻会换一篇讲。

    “如果我觉得课业烦,搁下纸笔,摔门便走呢?”姜宁玉又问。

    谢羡顺着他的话再次想了下,如果姜宁玉真的因为念书烦而生气离开,他会独自坐一会儿,等姜宁玉气消的差不多,他再上前去姜宁玉面前掉两滴眼泪,要她保证以后就事论事,不可以再迁怒于他。

    姜宁玉似是知道他的答案,没有等他回答,自顾自喃喃道:“你做我的先生,不就是小孩子过家家嘛,既耗费时间又学不到任何东西。”

    谢羡辩驳不出来一字。

    “何况,陈先生虽严厉了些,却是真心教我的,在病中还不忘安排好我的课业,我感激于他,自然不会不识好歹地换先生。”

    话至此,谢羡没什么好说的,只道:“公主看累了便歇歇,不急着来。”

    姜宁玉点头。

    语罢,二人各自做各自的事情,很快日薄西山,有婢女轻手轻脚进来点了灯,并未打搅二人。

    直到姜宁玉嗅见浓重的药味,抬头见一位陌生的婢女端着碗药进来。

    “你是?”

    那婢女端着药跪坐在谢羡身侧,低眉敛目,声音低沉而温柔:“奴婢是谢府的,曾与公主在谢府有过几面之缘,公主许是并未注意到。”

    姜宁玉了然颔首,谢羡如今几乎算是在公主府长住了,确实应该带着用的惯的人。

    那婢女规规矩矩地答完,双手将药呈到谢羡面前:“家主。”

    谢羡早已习惯,这药他已喝了一年多,眼皮未抬下就接了过来。

    “你叫什么名字?”姜宁玉好奇地问。

    “奴婢月皎。”

    药是正适合入口的温度,谢羡很快喝完,将空碗递还月姣,月姣抬眸望自家家主,眼眸中跟着染上层光彩,但很快垂下眼眸,起身出去了。

    从月姣进来时姜宁玉便看着她,自然瞧见了她这细微的动作,本来没在意,低头继续抄字时却越抄越烦躁,最终摔下笔,尽量平稳了情绪道:“你倒是找了个贴心的人,芸娘成天盯我盯的紧,这时间都还没来催我喝药,月皎倒是先来了。”

    谢羡愣了愣,转眸偷偷觑着姜宁玉。

    “你来公主府带了几人,”姜宁玉问完,补充道:“你早早说,好让芸娘安置一下。”

    “只有她和费青,”谢羡道:“我午后来时,路上正撞见了芸娘,已经同她说过了。”

    听他说完之后姜宁玉不知怎地更加不舒服,低头看书也看不进去,又问:“只带了他与费青来,你与她很亲近吗?”

    “她是老师送我的人,原来是医女,算不上多亲近,只是我现在确实恰好需要她,难免用的多了些。”

    姜宁玉“嗯”了声,忽然觉得不对,抬头便见谢羡脸上藏也藏不住的惊喜笑意。

    “公主……”他拖着尾音轻轻唤了声。

    姜宁玉忽觉脸颊烫的厉害,她“噌”一下站起身,道:“不早了,用晚膳去吧。”

    说完便离开了。

    谢羡在后望着她夺门而出的背景,眼眸中像是缀了些许碎星子。

    ·

    二人坐在一起用过晚膳,姜宁玉并未回书房,沐浴后躺在软塌上等着姣蓝用暖炉为自己熥干头发,之后天色已经晚了。

    姣蓝压灭灯,合上门退了出去。

    过了许久,房门再次被轻轻推开,姜宁玉已经处于半睡半醒间,依靠本能往床榻里侧挪了挪,让出了些位置。

    谢羡发觉她睡着了,便没有再出声,小心翼翼地躺在她身侧,静等了片刻,等身上的寒意消散才凑近将姜宁玉抱入怀中,轻轻吻在她的额上。

    翌日清晨,姜宁玉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她几乎已经习惯了自己和谢羡这样类似于“偷情”的状态,没有任何反应,安安静静在他怀中躺了半晌,没等到谢羡醒来,她便轻手轻脚地挣脱了谢羡的怀抱,跨过他下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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