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9 章

    “公主,”姣蓝跟在姜宁玉身后走出卧房,她倒是还顾及着有些话不能让谢羡听见,踏下台阶才忿忿不平道:“那个月皎真是放肆,回头告诉芸娘姐姐,让她不要再让这个月皎进公主的院子,最好不要让她进公主府的门。”

    “此事到此为止,别计较了。”

    见姜宁玉竟这样说,姣蓝颇有些恨铁不成钢道:“公主就不生气吗?”

    姜宁玉伸出食指戳了下她的眉心,道:“若是连这种小事我都要气上一番,那这一辈子岂不是有生不完的气了。”

    姣蓝依旧愤愤地“哼”了声。

    “可以了,此事过了便过了,再提只能气到自己,不值当,”姜宁玉捏着她肉乎乎的脸颊扯了扯:“想她的事,倒不如想想你今天想做什么糕点吃,你前两天不是说南斋的桃花糕好吃要自己学来做吗,可学会了?”

    姣蓝是小孩子心性,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很轻易被转移了注意力,甜甜地笑道:“差不多了,前几次做的跟南斋的差不多呢。”

    姜宁玉故作惊讶地夸道:“这么厉害呀,怎么不给我尝尝?”

    “前几次桃花糕的外形做的不是太好,怕公主笑话,今日奴婢一定做到最好,再给公主尝尝。”

    “好,”姜宁玉笑着揉了揉她的头:“我等着你。”

    “嗯!”姣蓝脸上露出个灿烂的笑容,脸颊两侧得到酒窝清晰可见。

    在膳房独自用过早膳后姜宁玉按照原计划去了书房读书。

    书没读两页,听见有人走了进来,紧接着身侧空着的位置落座了人。

    “公主,”谢羡勾上她的衣袖扯了扯:“请公主安。”

    姜宁玉并不是小心眼记仇的人,基本上当场事当场了,谢羡的人让她不舒服,她方才便搅了谢羡的好梦,两厢相抵,她不至于再跟谢羡计较,只挑眉问:“来的这么快,没有用早膳?”

    谢羡微微偏了头望她,话语中带了些讨好的意味:“公主要我来陪读,我自然得先听公主的话。”

    姜宁玉收回目光,面无表情地翻过一页书,道:“你身体不好,易生病,先去用个早膳吧。”

    听她这样说,谢羡开心地笑起来,凑近了一些:“公主是心疼我吗?”

    姜宁玉:“……”

    “公主,我不饿,起的太早胃口不佳吃不下去东西,只是困意还未消。”

    姜宁玉不信他有如此娇贵,早起一点便又是困又是吃不下东西的,她反问道:“有早朝时你起的不是比今天更早?”

    “上早朝前我从未吃过东西,而且一直都很困,”他放缓声音,垂下眼帘可怜兮兮地抱怨:“我今日休沐,本来以为可以睡足的。”

    姜宁玉一大早起来没读多少的书,只顾着跟谢羡说话,想起陈端良的手板她忽然有些后悔将他喊过来陪读。

    “你回去睡吧。”她道。

    “醒了之后便不好再睡着了。”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姜宁玉被他说的有些烦躁:“你到底想要如何?”

    谢羡抿起唇,抓着她的手臂抬高,而后身子侧倾枕在她的腿上,他仰头望着她:“我就在书房睡,陪着公主温习功课,可好?”

    姜宁玉晲了他眼,转眸目光重新落在书上,算是默许。

    手上的书翻了没几页,谢羡的呼吸声趋于平稳——他睡了过去。

    姜宁玉不自觉搁下书,低头看着睡在自己怀中的人。

    从他来公主府常住,顾忌着他细瓷一般的身体,姜宁玉一直让人把每个房间都添足了炭火,现下书房内正是温暖如春。

    谢羡进书房后又并未脱厚实的外衣,此时脸颊上因为暖和的气息已经晕出云霞一样的淡粉。

    他睡的并不安稳,微微蹙着眉。

    姜宁玉将散在他脸侧的碎发轻轻拂去,指尖落在他微皱着的眉心,忽然有些后悔将早上将他喊了起来。

    应该让他多睡一会儿的,他清晨能毫无忌惮睡觉的时间本就不多,不应该迁怒于他将他喊起来的。

    ·

    谢羡被困在了一个他已经许久未做过的梦里,梦中红绸如盖,红低金纹的却扇后是姜宁玉上喜妆后明艳秾丽的眉眼,他与身着嫁衣的姜宁玉饮合卺酒。

    紧接着姜宁玉中毒而亡,吐出的血甚至溅在他的眼角。

    他再一次因为这个做了多次的噩梦而惊醒,猛然坐了起来。

    半抱着他安静读书的姜宁玉被他突然而来的动作打掉了手中的书,偏头看见他正满眼惊惧地盯着自己,额上不断地往外冒着细汗。

    “怎么吓成这样,梦到了什么?”姜宁玉找了张手帕为他拭汗。

    谢羡尚未从惊恐中醒来,略显笨拙地抬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活人温热的触感从手指漫延至心口,令紧绷的心弦骤然松了下来。

    见他面色惨白如纸,姜宁玉忧心摸上他的额:“身体可有不舒服?”

    谢羡没有回答,神色稍稍放松了下来,接着重新倒在她的腿上,手臂环住她的腰缓缓收紧,将脸埋进了她怀中。

    姜宁玉方才没有摸见他发烧,安心了许多,柔声问:“方才姣蓝送了她新做的糕点来,你饿不饿,要不要吃一点?”

    谢羡抱着她并不答话。

    “你要还是困的话回卧房去睡吧,好好睡一觉,躺的不舒服睡着时容易梦魇。”

    谢羡因为方才的梦尚心有余悸,闷声闷气道:“不困了。”

    “好,”姜宁玉纵容地轻抚在他的背上,道:“那谢大人快些醒醒神,将桌案上的公文处理了。”

    “我想听公主念书。”

    姜宁玉本来便要背文章,方才怕打扰谢羡睡觉并未念出声,如今他这样说倒是遂了她的意,是以,姜宁玉缓声将正在读的书念了出来。

    一篇文章念完,再垂眸,谢羡正盯着她看,脸色好了许多。

    “不困了就起来吧。”

    倒不是姜宁玉非要催他,而是她的腿被谢羡压了近半个时辰,已然完全没了知觉,需要起来活动放松片刻。

    谢羡似乎也察觉到了,乖乖直起身,瞧见了放在自己的面前的桃花形状的糕点。

    “多少吃点东西。”姜宁玉边叮嘱边艰难地站起来,走了两步。

    谢羡垂眸,听话地捏起一块桃花糕吃。

    绕着书房走了两圈后,姜宁玉重新坐了下来。

    谢羡并不喜甜,吃了两块后便不肯再吃了,随手放在一旁,倒了茶水喝,喝完茶,他垂眸将手放在姜宁玉的腿上,歉疚道:“对不起,我没想到竟真的会睡过去。”

    姜宁玉摇摇头没在意,她从小便有跟着舅舅习武,这点腿麻尚是她可承受的,她要是真的受不了,早将谢羡拎起来了。

    看见谢羡桌案上小山一样高的文书,她随手拎起来一本:“你们御史台真有这么多公务?”

    她说着,顺手翻开看见文书,其中细致地记录了兵器锻造情况,其字体行云流水,落笔如烟的同时又坚韧有力。

    姜宁玉被这一手好字惊艳住,良久才回神:“这是?”

    “是魏敏平日里往来的书信。”谢羡解释道:“他给二皇子的信中写到将二皇子与他来往的书信交给一名小仆带走了,那小仆到现在没丝毫消息,我便想着看看他平时往来的书信中有无端倪。”

    “魏敏这一手字……”姜宁玉嗟叹:“当真是好字,怪不得陈先生教我那会儿,说我字丑的时候夸魏敏算得上当今书法第一大家,这手字确实出彩。”

    谢羡嘴唇翕动,看着她翻看魏敏的书信欲言又止。

    接连看了两本魏敏亲手书写的文书,姜宁玉忽而手一顿,眸光微凝。

    良久,她缓缓转头望向谢羡:“陈先生还曾警告我,说罚我抄的字他都会一页一页仔细看的,让我不要偷奸耍滑找旁人代抄,除非……”

    “除非,”谢羡接上她的话:“除非替你抄书的人于书法一道比肩魏敏,陈先生或许看不出来。”

    “陈先生当是确实如此对我说的。”

    见谢羡面上没有半点惊讶,她问:“你早便这么想了?”

    谢羡微微颔首,当时知晓此案时他便心存疑虑,姜启辰虽然蠢,却不至于蠢到将把柄主动落在魏敏手中的地步,直到他见了魏敏的字才恍然。

    他和姜启辰联系时留下的亲笔书信确实是没了,但魏敏却偏巧有能力再天衣无缝地复刻出来。

    “那你为什么还要苦心找那些伪造的书信?”

    “公主,”谢羡放低了声音:“这世间既没有了另一份魏敏与二皇子来往的书信,也没有比魏敏书法再好的人了,假与真已然无异了。”

    姜宁玉默然,若有所思地盯着谢羡翻看魏敏过手过的文书书信。

    半晌,她道:“偌大个燕国,魏敏复刻的书信就那薄薄的一沓,如同水藏于海,若是自行找得找到什么时候?”

    谢羡搁下文书:“公主以为呢?”

    “信是魏敏藏的,他如今还好生生活着呢,何必舍近求远?”

    “公主是早想好了要亲自去问魏敏?”

    姜宁玉毫不避讳地点头:“我本想着此事可以先放放,等从我从南境回来再说,正好也能让姜启辰先自乱阵脚,多漏谢破绽。”

    “但如今……”她话语微顿:“如今这信既然是假的,此事自是越早解决越好,免得横生枝节。”

    “公主说的是。”

    姜宁玉一刻不停地站起:“今日便去。”

    ·

    廷尉府大牢。

    谢羡递上廷尉晁满的手令后,狱卒点头哈腰地打开廷尉府大门,殷勤道:“不知两位贵人今日来看哪位犯人?”

    姜宁玉不好让人看见与谢羡同进同出,带了帷帽跟在谢羡身后。

    “原军械监的官员魏敏。”谢羡道。

    “请随小人来。”

    狱卒带着二人朝大牢最深处走去,这是姜宁玉第三回进廷尉大牢,第一次是前世见陆绪,第二次是来见陈端良。

    三人同样都是重犯,关在同一片地方,姜宁玉走的几乎算是轻车熟路。

    “就是这里了。”狱卒带着二人停在一处牢门,摸出钥匙打开了门,临走前道:“二位贵人与犯人谈完后可自行出来。”

    隔着生锈的铁栏杆,姜宁玉看见一个穿着囚衣的男人背对着他们窝在土床上睡觉。

    顾及谢羡喜净的性子,姜宁玉让他等在外面,独自踏进了牢房。

    “魏大人。”

    随着她的声音,魏敏缓慢地翻过身,看见面前站着的女子摘下帷帽,露出与昏暗监牢格格不入的明艳而漂亮的面容。

    “公主?”魏敏声音沙哑而惊异,瞧见牢房外站着的谢羡后,他的目光从一开始的讶然慢慢平静下来,微讽道:“谢大人想知道什么,怎么还要公主来问?”

    “是我有事问你。”姜宁玉定定望着他,目光沉静:“魏大人应当已经猜到了我此行的目的。”

    魏敏兴味索然地垂下眼帘:“公主请回吧,在下什么都不会说的。”

    姜宁玉开门见山道:“我查过你。”

    魏敏微抬眼眸:“哦?”

    “你与姜启辰狼狈为奸做下祸事,是为财,却又不只是为财,”姜宁玉顿了顿,缓声道:“你与你夫人少年夫妻,患难与共感情深厚,你们诞有一子,本来家中和睦喜乐,但你的妻子三年前得了怪病,其中所需的一味药材只有西域有,贵逾黄金,不过一年多便将用尽了你家中数十年的积蓄,为了为夫人治病你答应了姜启辰的请求,与他里应外合,也是在同年冬日,你的独子不慎落水溺亡。”

    “你兵行险着,不计代价,本图的是一家团圆,不想三年后妻与子皆亡,独独剩下你一人。”

    魏敏意味不明地笑了声,笑意孤寂而悲凉:“公主查的果然清楚。”

    姜宁玉轻叹道:“魏大人真是聪明啊,早早让家中一小仆带着与姜启辰往来的书信离开,作为东窗事发后你的救命灵药。”

    魏敏当初请狱卒将信送出时便猜到了此事一定会泄露,因此并无太多惊讶:“是又如何?”

    姜宁玉的声音却陡然转冷:“你已犯下此等大罪,你以为姜启辰能救你?”

    “能不能总要试过了才知。”

    “不,魏大人,你是聪明人,你明白你已经是必死之身,别说姜启辰,即便是我父皇也救不下你,你将威胁信送去姜启辰,不过是为了等一个承诺。”

    魏敏的身形微不可查地僵了下,再抬眸时依旧是一副意兴索然的模样:“公主在说什么,在下怎么听不懂?”

    “好,那我便说句简单的、魏大人能听得懂的。”

    “你的儿子是叫魏芝是吗,真是好名字,”姜宁玉声音轻缓,如云似雾:“他真的跌落湖中溺亡了吗?”

    几乎顷刻间,魏敏的脸色变得惨白。

    姜宁玉弯起眉眼,面上露出一个笑,眼眸中却没有半分笑意:“听说魏芝自小聪慧乖巧,早亡未免可惜。”

    “你……”

    姜宁玉提高声音打断他的话:“魏大人是在等长生帝许你爱子一个长命百岁的承诺吧,只是不知你等这长生帝是何方神圣?”

    魏敏嘴唇颤动,没有说出话来。

    “魏大人,”姜宁玉一字一字地说出口,仿佛在引诱一般:“你拜的那尊不知名的长生帝救不了你,不如试试拜我吧。”

    魏敏毫不犹豫地摇头,声音冷硬:“我不信你。”

    姜宁玉故作为难地“啧”了声,笑道:“瞧我这记性,还有件事忘记跟大人提了。”

    “公主还有什么想说的?”

    “魏大人书法卓绝,模仿旁人字迹轻易可以假乱真,我的先生曾经说让我见了魏大人后跟您求幅字帖,好好学学您的字,如今既见到了魏大人的面,自然是要求幅字帖的。”

    空旷的牢房猛然静了下来,落针可闻。

    二人不动声色地对峙,姜宁玉虽没有明说,含意却已显而易见——他若是不配合,姜宁玉便会将假书信的事捅出去,到时候魏敏便再无价值,他等的那位会承诺护佑他的儿子的长生帝就再也等不到了。

    魏敏目光阴沉,问道:“在下与公主无冤无仇,公主何故如此咄咄逼人?”

    “无冤无仇?”姜宁玉几乎要笑出声来:“你往南境送了批比陶瓷还要脆的残次兵器,若不是发现的及时,我那戍守南境的舅舅还有命活吗?

    “即便不说我的舅舅,若是前敌来犯,南境全境上百万人,他们没有孩子吗,他们没有妻子吗?无冤无仇?你哪里来的脸说出的这四个字?”

    魏敏沉默。

    “我如今愿意保你儿子,不过是看在他年岁尚幼,什么都不懂的份上。”姜宁玉冷声道:“你是死是活,姜启辰是死是活跟我半点关系也没有,不过让你的爱子下去陪你们夫妻也算是我替你给我的舅舅给南境臣民一个歉礼。”

    “不,我的儿子是无辜的,他什么都不知道。”

    姜宁玉冷笑一声,转身便走,在踏出牢房的那一刻,身后的魏敏大吼道:“在城西的白云巷。”

    姜宁玉脚步一顿,魏敏的住处也在城西白云巷。

    “在我家左侧的第二家,”魏敏的声音带了哭腔:“还请公主怜惜,善待犬子。”

    姜宁玉没有答话,走到谢羡身边,将手中的帷帽递给他。

    谢羡接过来,抬手为她重新带上,而后细致地为她整理好,朝她伸出掌心:“公主,回家吧。”

    姜宁玉握上他的手。

    二人携手走出廷尉府,费青正等在门口,见二人出来,抱剑行礼道:“家主。”

    “带人去城西白云巷,魏敏家左侧第二家,把里面的人和东西带回来。”

    费青垂首应了声,转身离开。

    马车就停在廷尉府门口,谢羡先扶姜宁玉上了马车,而后自己才进去坐在她身边。

    想起在廷尉大狱中姜宁玉对魏敏说的那些话,他有些好奇地问:“公主怎么查出了魏敏这么多事?”

    “只查出了他儿子溺亡,他的夫人又死于病中,其他的……”姜宁玉弯起眉眼,笑意狡黠:“其他的是我诈他的,我并不确定他口中的小仆是不是他那个明面上溺亡的儿子。”

    马车内燃着炭炉,温暖如春,谢羡褪下狐裘,又问:“公主是如何猜到的?”

    “我看了魏敏的生平,他虽聪颖,却并不是个有雄心壮志的人,反而他极其在意自己的家人,甚至愿意为他的妻子铤而走险,这样依恋家人的人在丧妻丧子后大概不会独自偷生。

    “再者,他面临的本就是死局,无生还的可能,我便猜他是为了其他人的生,那么最有可能是为了他自己的家人,除去他确实已经病死的夫人,便只剩下他自己说的已经溺亡的儿子,他的儿子溺亡的时间实在太巧了,恰好是他搭上姜启辰的那一年,我便猜他是当时为了以后事发时不牵连自己的儿子,制造了儿子假死的假象。”

    “公主聪慧,竟能见微知著,猜到全貌。”

    他很认真地夸姜宁玉,语气认真,神情也认真,姜宁玉罕见地有些不好意思,道:“若不是今日带来魏敏的文书,让我瞧见了他的字迹,今日怕也不会如此顺利。”

    回到公主府后,姜宁玉重新坐在桌案前支着脑袋背了两篇文章。

    要背第三篇时,费青敲门而入,单膝跪地道:“家主,失手了,属下带人到时已经人去楼空,锅炉上烧的尚有余温,那住所里的人是今日被走的。”

    姜宁玉颦紧了眉。

    “还有,”费青凝重:“谢府那边来报,廷尉大人传信来,魏敏半个时辰前暴毙于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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