捌拾壹

    邻国大陆无数人都在关注着木火林三国兵戈交战时,一个横空出世来的消息引爆了众议。

    ——火之国大名将在新年元日,正式传位于公主。

    距离开年元日只剩下一个月,既要安排新年的祈福祭礼,又要准备繁琐的接任仪式。所有相关人员上到主礼司下到天守阁中的内务侍女,全都忙碌得热火朝天。

    铃兰开始熟悉起公主的轨迹,包括她没有走完的后半生。上午是礼仪,下午则是读书;有近戚来时,奶奶安排在她身边的侍女阿桃,会悄悄帮她对号入座,告诉她这些人都是谁,她再慢慢认识。好在不是所有四姻九戚,都可以有机会接近公主。

    每到此时铃兰就无法不嫉妒宇智波,写轮眼过目而不忘的得天独厚,至少是作弊的好法宝。

    晚饭后奶奶稍微空闲下来,会悉心教导她处理公务的经验。幸在事与事之间都还空出了些消化的闲暇,一天下来并不紧迫,就像暴风雨前的不惊。

    铃兰现在才明白起,奶奶早先逼她练字的苦心。回想起她与奶奶相遇以来的一切,无一不是在为这天预留下了伏笔。

    奶奶不苛刻铃兰要书写出符合身份的芳兰竟体,循规蹈矩。现在再来灌输这些只是希望可以潜移默化,一点点完全覆盖她走过的从前。她要做的仿佛只是静待着那一天的到来。

    软禁虽解除了,不过她目前出行范围,仅能在院子附近的花园楼阁逛逛,若无要事外戚也一律不见。避免在大典前有人加害于她,与其说奶奶做事谨小慎微,不如说是生在政??治中的奶奶更了解这个圈子中的其他野心家。只有驱使不动他们的利益,没有他们想不出的毒辣。

    暮夜新月如钩,天守阁的夜晚总是严肃到噤若寒蝉。

    今日恰巧讲到了后人扼腕的西楚霸王。

    “你如何看待这位失路英雄?”

    “云乐?”

    深阁里足以屏蔽掉所有讯息,没有一点宇智波的消息,听不到噩耗她甚至不知该喜该忧。直到奶奶第二次唤她,铃兰才有所反应。

    “西楚霸王宁为玉碎风云一时,最终得到的也仅仅是后人的崇敬,无任何益处。勾践虽屈服一时,却赢得了大业。”她既不想她心中的王得到叹息的崇敬,也不愿他卧薪尝胆,而外面的世界又太过纷扰。

    “你只要谨记塞翁失马,凡事不可意气用事,被眼前一次的输赢乱了心智。”奶奶没有追问她的心思。先前严守在她门外的武士们,他们回来的次日就撤离得一干二净。从那夜回来后,奶奶在她眼里看到了被放弃的挣扎。

    尽管如此,铃兰倒也没觉得透过气来。整座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天守阁都是她的桎梏,少了几颗小卒又多有几分余地来呢?

    “是。”混着金属刺耳的吵杂不息反沸,几乎盖住了铃兰的声音。

    “今日就到这里吧,外面何故如此喧哗?”书房的窗子是敞开的,方才就有近似刀剑搏斗声,时而清晰不断飘送进来。

    奶奶正欲唤人来问,恰好阿梅一路快步小跑而来。“……回禀大人!是有人擅闯大名府!”

    “我火之国防范如此严密,何人如此大胆?现在又在何处?”奶奶蹙眉,气氛一下紧张起来。难道已经有人开始动手了吗?如今她这个花甲老人已经不再是他们的阻碍了。

    铃兰闻言同样感到意外,由千手一族守卫的大名府算是十分森严了。

    “请您安心!”侍女说,“刺客似乎只有一人,尚未发现同谋者。石井大人等一干武士已经携同护卫的忍者将其制服押解过来了!”

    “随我同去看看。”奶奶决定亲自去看看。铃兰搀扶着她,殿外已经有聚拢起来的灯笼,每一盏上面都刻印着松川家不可冒犯的家纹。

    一队武士将捆得只剩下双脚勉强走路的刺客押送前来。熟悉的面容渐渐走进铃兰的视野,如远山清泉般娟秀的脸庞在子夜中平添了一层,她未曾见过的决然与凛冽。

    泉奈?!铃兰惊呼道,“怎么会是你?!”

    她第一时间想要跑过去,但是理智阻止了她,否则阻止她的将会是武力,也帮不了泉奈。

    泉奈与她四目相对,身上虽有几处伤痕眼中却尽是欣然。他从小就在剑术方面表现出特别的天赋,若不是生在宇智波家,他一定会成为一个传奇武士。

    遗憾的是他今日有更重要的事在身,否则正好利用这个机会,与名流剑术们切磋一番。被惊动的府兵举着陆他包围,见人陆续多起来泉奈才自愿放弃了抵抗。

    武士问道,“究竟是何人指使你而来?!”

    “没有任何人指使我。”他没有开启写轮眼,一双墨色的眸子皆是恳挚。“公然擅闯您的府邸,本该以死谢罪。但恳请您相信,我并无恶意。只是有些事情……非要求见您身边的公主不可。望您谅解准许!”

    奶奶与他素未谋面,不过从青年似曾相识的疏狂俊容上,大概确定了他的身份——大概是一笔旧账。

    他的知趣让奶奶重新衡量,减轻了一半杀意,但依然没有答应他的请求。“不行。”

    “奶奶!请您允许我和他谈谈!”铃兰一同恳求道。“这是最好的平息办法!他绝不会伤害我。”

    她的补充起到了作用,奶奶一开始仍不为所动,后来方才松了口。夜长梦多,怎么处置泉奈是次要,奶奶最不愿看到的就是今晚的风波吵得太热闹。

    他们来到茶室,不便让医生在场,铃兰命侍女取来药箱,自己帮他检查伤口。破开的衣袖周围血渍仿佛还未干涸,不知藏在下面是怎样的鲜血淋漓。

    “你怎么能这样乱来呢?”铃兰真的动了气。战时的大名府称之为龙潭虎穴也不为过,他独自闯进来又是何等的九死一生。

    “一定是瞒着他来的吧?族长还在,你就这样背着他擅自行动。还有没有哪里受伤?”

    泉奈从她言语间听出令他欣喜地,对斑的惦念。如果真的受伤就可以挽回她。那么,就算要他皮开肉绽,遍体鳞伤他也欣然往之。

    “只是小事而已。真是抱歉,给你添了很多麻烦。”那日他处理好事情回家后,米婶告诉他,铃兰刚刚回来过。待他再去追时,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路上只有寂寥的黑暗。

    “听说你回来过,很可惜那天我不在,没能见到你。我不知道你们都谈了些什么,你了解我哥的脾气,他只是口冷罢了。如有言重或者令你感到委屈的地方,我代他向你道歉。”

    泉奈想要郑重的向她道歉,铃兰正小心用绷带将纱布固定住。“别动。我的技术本来就不是很有把握。”

    伤口看起来很深。他却眉头都不皱一下,神清骨秀的外表总让人忘记他也是声名远扬,杀伐决断的宇智波战士。

    泉奈早就想去南贺川的小院找她,先被任务耽搁,后来斑的眼睛又出了状况。各种事宜堆拦在一起,他还来得及抽出身来,公主即将接替大名之位的消息早早传遍了南贺川。

    初听闻时泉奈只感到匪夷所思,老人应该知晓公主早已仙逝的噩耗了——他马上想到了铃兰。

    “你当真要踏入这淌权利的泥潭吗?”

    “权利的泥潭?”铃兰重复着他的话。她不想隐瞒他,迟早都要瞒不住的。“是啊……”

    也只能见机行事,暂且这样了。

    “这一定不是你的本意!我绝不相信你会选择荣华富贵,而抛弃我们!”这一点泉奈深信不疑。

    “再过不久,马上又到新年元日了,去年你们大婚的情景仿佛还在眼前。”

    “同我回去吧,嫂子?”泉奈说道,“那日我哥说的不过是气话。你不在的这段时间,我哥虽如往常一样人不卸甲,可在他心里并没有一天真的放下过你,总是偷偷看向门外。虽然细算起来,你真正嫁过来只有一年,但我早就将你视为家人。吃不到奇形怪状的饭团和裹不住馅料的寿司卷,还有些不太习惯。我们这个家有你在才能完整……”

    “我知道你的来意。”铃兰系好绷带完成最后的步骤,为过去画上一个终结的圈。“不可能了。我已经答应了奶奶。”

    她乍见到他时眼中所呈的波澜已经调整平息。泉奈知道他的时间不多。

    “那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是我哥哪里做得不好?还是扉间那家伙对你说了什么?”事出总要有因,泉奈不相信铃兰会出轨斑以外的人。

    “最近发生了很多意料之外的事,我哥的眼睛……你大概已经知晓了。族人们一直对你有很多恶意揣测,可我知道你和我哥在一起,从来都不是贪图他的光环和利益。”

    “不关千手扉间的事。真的与他无关,我对他也没有到完全信任的程度。”铃兰不希望因为误解再加深泉奈对扉间的仇恨。

    “我真的不明白!说什么厌倦?在这以前,我甚至从未听过你们吵架,方才你一开口就提到了斑,你分明还在意他,他更是言不由衷!你们根本都还深爱着彼此!为什么非要离开不可呢?”

    铃兰站起身来缓缓踱了几步,骗子没有勇气正视泉奈真诚的目光。茶水中映着公主姬式发型下她苍白的脸庞。

    “有时候,说不出口的矛盾才更可怕。”如果她向斑求助留在宇智波,奶奶一定会言出必行。她不能为他分担痛苦,至少不能再因为自己,造成宇智波族人伤亡为他心中的磨折再添一把钝刀。

    “公主殿下——”隔着富丽拉门传来武士的声音,来自于奶奶提醒的倒计时。

    铃兰应了一句。“我知道了。”

    “他还好吗?”她的心意在他面前总是成为不了秘密。“医生那边有没有什么进展?”

    泉奈小幅摇了摇头,站起身来的他高出她两寸有余,“说一切都好是谎话。无论怎样,他都不会向命运认输。”

    铃兰最担心的也是这点。“我这么说大概对他是一种侮辱。不过古来征战几人回,恐怕要辛苦你多费些心力。”

    她叮咛说,“还有你也要千万要保护好自己,像今天这样冒险的事绝对不可以再发生,如果你受到伤害,他会更加怨恨自己。”

    “你真的决定了吗?”泉奈多么希望下一秒就会出现转环的余地,哪怕理智已经告诉过他空落的心,不再可能。

    他看了看铃兰。短短齐齐的刘海遮住了额头,使原本精致的容貌更像一樽巧夺天工的人偶。“还是以前的发型更适合你。”

    泉奈想起第一次见到她的情形。那时的她,纯澈的眉眼里还有几分稚气。额前的长发俏皮的梳成了一缕小髻斜垂在如瀑青丝中,露出好看的耳朵。穿着最普通的浅色薄樱花浴衣,就像邻家的女孩,站在将散的薄雾里,身后是广阔的海。唇边呼出的烟圈儿,婀娜冉冉飘向湛蓝的天空,好似要冲破世俗的枷锁。

    是奶奶命专人为她修剪了发型,大概为了使她看起来更像一个雍容华贵的金枝玉叶。

    铃兰方才想起来,自己冒犯了泉奈心中的白月光。“对不起,冒犯了你的白月光。”

    得知云璃是她的孪生姐姐,再重忆过去的事铃兰只觉得五味杂陈。“今后有何难处,若我能尽些绵薄之力一定请来告知我。只要你不介意,你我还是朋友。”

    遗憾的是这可怜的羁绊也不容于世。如今奶奶多雇佣千手一族,就算她不搅入千手和宇智波的恩怨,宇智波迟早都会成为他国大名的雷枪,来和她刀刃相向。

    “我们从来都不是单纯的朋友……”泉奈欲言又止。“战局瞬息万变。谁又能预测大名们的战争会延续到何年何月。我们也会全力以赴。但如果伤害你本人才算完成任务,那我甘愿认输。斑哥一定也是这样所想。”

    没人知道他原来想说什么。泉奈向铃兰勾勒出一个清隽的微笑,亦如彼时酒馆窗外的清辉,有些人真的可以做到,永远都不变。他真挚承诺道,“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我嫂子!”

    一定是奶奶的吩咐,武士将门拉开了一个缝隙,“殿下,大人请您尽快过去。”

    “珍重。”泉奈向铃兰告别。他肩上披着细碎而温柔的月华。除了英俊的面容,没有人能将这般清俊的青年和追求力量的宇智波联系在一起。

    “一个人路上小心。”铃兰没能亲自送他,他浅笑的回眸便成了此生留给她最后的追念。

    **

    时间从来不懂怜香惜玉,该来的终究要来。

    新年如期而至。天将明时侍女们鱼贯而入,陆续服侍她梳洗。明明只是略施脂粉,浅浅薄薄的粉饰却让铃兰觉得带起来比过去那张,在勾栏中逢场作戏的浓艳面具还要厚重。

    侍女们前后簇拥着,为她穿上隆重的十二单礼服。这是一套适用于任何场合都不会出错的今样色礼服。公家贵族繁文缛节甚多,就算是十二单的颜色也要符合当时的时节。可见奶奶早有准备。

    繁复的色彩层层递进,相映生彩。下露浓色长袴,单衣由嫣红到妃色,第十二层是萌黄色绣金唐衣。对所有花街的姐妹包括从前的她来说,看上一眼这样的衣角都是遥不可及的奢望,真正穿在身上竟是如此沉重,令人寸步艰难毫无喘息的余地。

    差不多快要穿好时奶奶来了。她穿着一套同样繁复,黑色绣金的礼服,身后带着一队侍女。见到铃兰她露出了满意的神色,亲自动手帮她整理好领口。

    “我的孙女果然很漂亮。这个颜色非常适合你。”

    侍女最后交给她一把华美的绘扇,铃兰拿在手里看了看。“所有的筹码都都被您压在了我身上,您不担心几百年的历史,会在我手里毁于一旦吗?”

    “你是我的孙女,松川家唯一的正统继承人,况且你看得清自己能知进退,懂得攥住别人命脉,有时候连我都敢顶撞,我却束手无策。”

    奶奶以欣赏的目光审视着铃兰,还有哪里不妥。或许是从她身上看到了她母亲的身影,说话的同时替她抻平袖口一层微弯的褶皱。“我相信我的后人,只要你心无旁骛,假以时日再成熟些,我便没什么可以叮嘱你的了。”

    “希望您没有看错人。”

    婚礼的虚文末节与今日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按照严谨的章程顺序铃兰先要步入正阁,但凡有头有脸的文官武士全都穿着各自的官服在列。气派堂皇的大殿之上,只有左大臣颂读传召书的苍劲沉声,就像肃穆的古钟。

    千手一族,包括柱间和扉间见证了这一刻。这是她最后一次向活着的人伏身谢礼。在这个国度里没有人再能在她面前站立,所有人就连未随她进殿的侍女们也一并同时跪下。

    奶奶让出她权利的上位,以大名祖母的身份另在旁侧安置出一个座位。

    “从今天起你就是松川家第十代家主了。”她宣布道,苍老的声音回荡在噤若寒蝉的大殿上。“愿你等君臣同心,让我们这座城池更加富足繁荣。”

    “祖母厚爱……云璃尽力而为。”奶奶的话,不止说给她一人听。但从这一刻起,她再不能是随心所欲的铃兰了。

    奶奶的威严犹在,下面一众俯首遵命称是,没有一个人的目光跃界他们眼下的三尺竹席。写在每个人的心里的种种藐视不屑,以及蕴藏在空气里的血腥之气,都已不能再透明。

    就像她走在宇智波族人质疑的目光里,芒刺在背穿过鸟居的阶梯。不同的是已经没有斑再陪在她身前,替她遮风挡雨。又回到了一切只能靠自己,如履薄冰的从前。

    她只好努力端出公主的雍容典雅,假装没有懦弱的昂着头。

    新主受过朝拜接任仪式就算完成了。

    剩下的新年祭对所有人来说都是至关重要节日,它被大多人寄予厚望,仿佛到了新的一年所有穷苦战乱都会变好不见,未能实现的野望将在这一年宏图大展;

    铃兰作为新主,接下来要率众臣前往神社大殿祭祀参拜,祈祷子民丰衣足食,一年风调雨顺。

    再之后就是午宴。与诸臣亲族同饮屠苏酒,共赏延承习俗的年宴。奶奶选在最重要的节骨眼上传位,大概是有意借着这些祭典让她更快的被官员们所熟悉。

    各种名堂不一的祭典宴会排满了前五日。铃兰偏偏作为备受瞩目的主角,不能离开众人的视线太久。

    为了不有损公主的风度,她一直保持着正襟危坐,光是身上的礼服就有近20斤重。终于在第二日的午后,铃兰抓住一个空当。借着更换礼服的由头,支开了大队侍女,只留下贴身的阿桃不能甩掉。

    铃兰站在院子里,享受着偷出来的清净,连日来的沉闷让她尤为想念曾经最亲近的烟草,可惜她的宝宝还不习惯这个味道。

    她现在住在阁楼上,窗外只能看到一排垂支樱花。奶奶本来想让她搬入公主过去所居的院子,铃兰却拒绝了。她已经抢走了太多,不想再鸠占雀巢。奶奶尊重了她的意愿,保留下她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方痕迹。

    玄以见到姐姐离席,也趁人不备偷跑出来。他足有两年没有见过姐姐了。中间仅有的一面,还是在父亲的葬礼上。倒是她,像是忘了他这个弟弟似的,话都没有来和他说上半句。

    过去不管他怎样淘气捣蛋,父亲都会宠惯着他。唯独那一次听说姐姐生病静养,侍女阻拦不住他偏要寻姐姐玩,父亲真的重罚了他。任他怎样耍闹撒泼,哭哑了喉咙也不准他去看望姐姐。

    稚子还不懂死亡的意义,接连又失去了母亲。偌大一座城中只剩下哥哥一个亲人。偏偏哥哥从来都只把他当小孩子看待。

    好不容易盼到姐姐康复归来,又被奶奶拦着不许见她。新年的几场宴席上总算见到了最爱的姐姐。姐姐非但没有过来找他说话,甚至对待陌生人,席间看到他眼神都没有在自己身上停留。

    姐姐这次实在太过分了!亏他还攒了很多漂亮的琉璃珠,每天盼着等她病好回来一起玩耍。

    “你们不许跟过来!”他指着两个一路追着自己的两个侍女,小大人一样的命令道。侍女历来都拿他头疼没有办法。

    像是要报复不理自己的姐姐,他故技重施,蹑手蹑脚的走进院子。“嘘!”

    见来人是小公子——众所周知的调皮鬼,阿桃没有过于理会。万幸姐姐没有察觉,仍然背对着自己。玄以便得了意,就像儿时得逞过无数次的恶作剧。一步一步,小心翼翼的躲在她身后。

    “锵~!”正当他作出可笑鬼脸,蹑脚上前时,对方却蓦然回过身来,反吓了小孩子一跳。

    少年的眉眼几乎与他明艳可人的母亲如出一辙。铃兰记得他母亲死前无助的乞求。小孩子似乎就像生命旺盛的禾苗,不过两年,已长高不少,那位年轻的母亲也能安息了吧。

    “扮鬼吓人之前就要做好被抓去输掉的觉悟哦?”她的恶作剧大概有些过分,吓到了他。小公子仰着头,愣愣的看着她的笑容,半晌回不过神,就连铃兰覆下来的手都忘记要拍掉。

    他早已不是被父亲捧在掌心,人人束手无策的小少爷了。阿桃下了婉转的逐客令,替她挡回了麻烦。“大人最近事物繁重,不能陪您玩耍了。殿下请回吧。”

    她又对早有心理准备,要领走玄以的两个侍女轻斥道,“来参见祭典的不止诸亲六眷,还有众多官员家臣。你们要看紧小公子,以免失礼让臣子看了主君家的笑话!”

    侍女点头称是,人走茶凉,就是这般现实。

    “记得来找阿桃取年玉。”铃兰揉了揉他的头。偷得浮生半日闲,看来她是偷不到了。

    只见「姐姐」嫣然一笑,拖着华丽的打衣,仪态万方的走出了院子。

    **

    宇智波族神社。

    新年开端的第一柱香,照旧由斑代表众人向祖先奉上。

    即使平日不上战场的老弱妇人,也带着孩子参加了祭祀祈福,只有到这时候旁人才发现,原来他们也只是活在烽烟下的普通人。清一色的族人从主殿前一直延续站到了下面的石阶开外,铺满了神社依然人山人海,却有一种莫名的冷清。

    过去斑还站在父亲的身边,就像泉奈现在所站的那个位置。大家全都士气昂扬,随着斑登上巅峰这种精神也燃到了鼎沸。仿若不久就会迎来力压千手,宇智波称霸的一天,没有族人不为他的力量折服。

    每年都不缺少留在战场上的亡魂,人数没有骤减,大致还是那些熟悉的面孔。今年的气氛却前所未有的低迷,或许熄灭的是他们眼中的斗志。斑失败了,果然就是这样子。

    这么重要的节日,就连族长夫人都没有出现。

    除了长辈关心,没有一个人敢问起铃兰的去向。即便长老提及铃兰,斑也一概不答。

    大家都各自回家,过着惴惴的新年。泉奈和斑回到家宅,他向斑隐瞒了自己去找过铃兰,修行中不小心受伤是家常便饭,哪怕被斑发现他手上的伤也能掩饰过去。

    “还没有来得及告诉你,哥。凌晨我收到消息,千手佛间在昨晚去世了。”虽然他的□□活了下来,一代遐迩闻名的忍者生涯在田岛战死时已落下帷幕。时代的鳌头早已被风华正盛的柱斑取代。除了柱间扉间失去了父亲,为千手和宇智波层层叠叠的仇恨上再添一笔,于他们之间的战局变化已掀不起什么波浪。忍者的生活中好像总不是离不开死亡。

    “是吗?”斑想起柱间,难怪他竟敢在心中大谈那些痴人说梦的事。直到现在外面还没有鹤唳的风声传来,看来对方还在保守着他瞳力不稳的秘密。

    他拿出两封信笺交给弟弟。在他生日前后收到了第一封,细心的人可以发现信封略呈旧迹。斑一直没有回应,新年的早上第二封便送到了他的手上。

    “这是谁送给我们的年贺吗?”泉奈玩笑说。他尽量把铃兰不会回来的支离破碎,藏在夜里独自失落遗憾,不在斑面前表现出来。

    “写第一封信的人是柱间,算是接取任务前的参考资料吧?”斑将大致内容复述给泉奈。

    柱间以千手一族首领的身份,向宇智波一族提出休战。大概出于尊重书信的正式,字里行间一派严肃诚恳,没有掺进半点私人感情。不了解柱间的人单看这封雄浑豪迈的走笔,绝不会想到他有一颗,旁人眼中近乎脱线的赤诚之心。

    “你怎么看待休战这件事,泉奈?”其实斑心中早有答案的,泉奈果真立时拂然不悦。

    “呵,柱间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牺牲一直都存在,他为何不在宇智波占得上峰时提出休战?他明知哥哥身体有恙,在此时提出休战意欲要挟我们就范吗?”泉奈最担心的是斑,依他高傲雷利的作风,早该让它化为灰烬了,又怎会翻开第二次、第三次……“柱间看起来大义凛然,实则和扉间一样阴险。哥哥你不能总是被他欺骗!”

    “我从未想过要向千手低头。”他只是在想,迈出这一步是不是就离他遥不可及的梦想近了一些。

    “正因先人不断战斗,才给我们留下了现在所住的家园。如果连我们都不能继承他们的意志,在这里前功尽弃我们死去的至亲族人,就真的变成了牺牲。我们可以同意与他们休战,但前提必须是千手一族臣服的那天!”

    也对。斑始终信奉那句古话至今,弱者再怎样狂吠都是无用。

    如果他同意第一封信,那么第二封委托书就可以撕毁推掉了。斑展开第二封盖着木之国大名家族玉印的信来,“这就是我们下一个任务了。”

    “占据蝶之桥——”也就是几十年后,新建的神无毗桥附件一带。去往火之国的要道之一。

    泉奈拿起信纸过目一怔。“要对火之国出兵?但那可是……”

    他们不是第一次剑指火之国,做了伤害她亲属利益的事。虽然这个时代,太多嗅着人嗅着枕边人身上自己亲族的鲜血而无可奈何了。可是现在坐在那个高位上的不是别人。

    泉奈踌躇的目光探寻向哥哥,后者面色不改,往日横扫万马千军的傲然在深沉的黑眸中清晰可见,仿佛已经做好了准备。“你已经听说了吗?”

    当然。火之国的新君继位甚比一石激起千层浪,就连远在世界另一边的异国都有所耳闻。年轻的公主向来都是民众的热议谈资,他作为情报通达的忍者首领,怎么会不知晓呢?

    “木之国的开价与我们以往相比并十分丰厚。去年大家的新年就被搁浅了,今年还是让大家多休息几日吧。”从任务内容上看,他们只是要攻下占据一个要点,离火之国府城还十分遥远。泉奈惧怕的是未来,只要朝这个方向走出一步,他们就成为了对立的阵营。迟早有一天,他要面对面的取下她的首级。

    泉奈试图劝斑放弃这个任务,可是似乎太迟了。

    “我已经回书应下了。”斑说这话时已经换上了战时的凌傲逼人。“与火之国武士共同守卫要点的一定有千手一族,我们是不会输给他们的。”

    **

    斑不相信他会在角逐中败给柱间。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在究竟谁是忍界最强的王者揭晓之前,泉奈和扉间的战局先分出了胜负。斑冲出柱间黑暗的幻术,不顾一切的赶到弟弟身边。

    柱间再一次向斑递出求和的邀请,但为时已晚。飞雷神斩贯穿了泉奈腹腔,刺中了脾胃。泉奈这次特别多安排的医疗忍者派上了用场。多亏他向来机警才没让敌人有机可乘胸腔要害。

    泉奈拒绝了死神的当场招揽,暂时止住了流血,伤口也精心包扎完毕,接下来仿佛就是静待着大限之日的到来。

    斑从没这么失态过,似是没有照看好弟弟的失责,从他们回来后斑便寸步不离的守在泉奈的身边。

    外面下起了倾盆密雨。

    忍者虽无安宁而言,这个时候去扰人清梦未免太过麻烦别人,但是他认为不能再拖延过今晚了。

    “请你帮我找个可以信任的医生来,哥。”泉奈提出要求说,“叫红姨来吧”

    “是不是伤口裂开了?”斑以为是伤势恶化了,立刻向他的伤口看去腹腔的绷带下,大块干涸的血迹如旧未见扩大。“你等一下泉奈!我这就带红姨过来!”

    ……是比那更重要的事。泉奈张了张口,清澈的声音被雨声冲淡。

    米婶也是忍者出身,斑让她留下来看护泉奈,亲自去找去医生。哪怕只是多节省一秒,斑也想早一秒减轻弟弟的痛苦。

    很快提着医疗箱的红叶就随斑一起冒雨赶来了。她正准备为泉奈检查,却被他婉拒道。“这么晚还让您过来很抱歉……”

    泉奈是宇智波人中最温柔的孩子了,只有面对伤害他族人的敌人时,苍鹰才会露出锋锐狠厉的爪牙。“这个时候,您还在说什么……”

    “我想拜托您帮我做另一个手术。请把我的双目换给哥哥。”

    冰冷的雨水滴淌在墨色的发尖,被人冠以修罗之名的斑面上也会露出慌色,此时的他看上去只是一个普通的哥哥。

    “什么?!”

    斑的震惊不亚于红叶,“别说傻话了泉奈,你一定会好起来的!到时候——”

    “我们兄弟身体里流着相同的血液,要比一般移植更容易融合。”泉奈虚弱的声音就像风和日丽下南贺川的江水,平静而清澈。“我早就向医生询问过很多遍了,只是还没有来得及……”

    “不行!”不等泉奈说完,斑已斩钉截铁的否决。他的弟弟不能死,更不能让泉奈牺牲自己的光明!人人畏惧宇智波斑,可又知道斑这一生说过最温柔的话,就是泉奈的名字了。

    “如果万花筒写轮眼真的有它的寿命,那我们都是一样的。若不是哥哥从小到大都挡在我身前,我的又怎还能完好?”

    “就算今天毫发无伤的回来,我也会这么做。”泉奈说道,“我根本不能与柱间匹敌,无法守护好家族的荣誉;没有哥哥在我身边,族里族外的事情我可能会处理的一团糟,也不知道要走哪条路才能给族人们带来安宁。还有……还有许许多多的事我都力不能及,毫无对策。但如果是哥哥的话,一定可以……”

    说到近在咫尺的死亡,泉奈内心对那团无尽的黑暗也有几分畏惧。不能再和哥哥并肩作战了。毕竟他从小开始就是哥哥的跟屁虫,只要和哥哥一起,起早贪黑的修行也成了快乐的事;哥哥喜欢猎鹰,他也养起了自己的鹰。

    斑一动不动的看着泉奈说不出话来,此刻他苍白的面色没有胜过弟弟多少,甚至比高烧的泉奈,感到更加瑟缩。雨夜刺骨的寒意剐着他的肌肤,钻进他全身的毛孔里。

    “我迟早都会死。这还是用辰彦那家伙,和我侄儿的生命换来的。与其让它白白埋没在泥土里,不如化为哥哥的力量去守护好宇智波,哪怕仅仅是一线光明,我也相信哥哥能够创造出奇迹。”

    “还有……”还有另一件事也甚是令他牵肠挂肚,他一直想找个机会劝一劝骄傲过分的哥哥,稍微放下架子,现在这个时机似乎倒在合适不过。

    “以后我们家里就又多了一个空房间。哥哥还是去找铃兰回来吧。并不是说哥哥今后就再遇不到更好的女子,但只有她才能让哥哥不觉孤独,我不想留下哥哥一个人。”

    雨声哗啦作响,斑却置若罔闻。

    他虽坐在原地未动,魂魄却仿佛先行一步。站在黑云外,重新俯瞰审视着这个破碎的世界。脑中只循环着泉奈的催促,“快点,趁着它的灵魂还活着。就让我换个方式,替哥哥看清未来的路吧!至少让我觉得,未来我还陪在哥哥身边。我们兄弟的力量一定所向披靡……”

    “斑大人?”许是被泉奈的坚定震住,默默拂去眼泪的红叶试着唤了一声,有些担忧的问。“您没事吧?”

    除了狼狈滚落的水珠,斑一滴眼泪都没有流,他只是睁大模糊的视线。他少年便答应过自己,从不在泉奈面前露出自己的脆弱,让弟弟感到害怕不安。

    斑再开口时,无波的声音中充满了沙哑。“那就立刻开始吧。”

    斑没能见到泉奈最后一面。卸下两个最重的包袱,泉奈终于还是败给了死神。他的生命只坚撑了四日不到。那时斑还不能拆掉眼前的层层绷带。随着他最后一个弟弟的离开,世上再没有了那个温柔的哥哥。

    铃兰当天在书阁听说了泉奈亡故的消息。当时柱间与弟弟,连同另外两个亲信正在向她禀报后续的应对策略,同时带来了这个噩耗。

    她忘了自己是如何从上位起身,维持着公主的优雅走到元凶面前。所有人连忙单膝伏地,唯独除了扉间,他没有任何歉意身姿依然笔直如松。

    ——就是这张无情的脸夺走了泉奈的生命。铃兰从他少有波涛的凤目中看到,占据他瞳仁的自己,望穿他心底并没有终于战胜敌人的喜悦。

    恨意一时注满她胸腔。看着她扬起的手,扉间没有躲避,也无可辩解。

    “大人——”雄厚的声音来源于柱间。“扉间并不是有意要杀他!”

    柱间出口阻拦不代表他认为扉间就值得嘉奖,相反正是他的一斩,几近断了与斑共赴和平之路的大门。但若扉间抱着心慈悯人的态度,那么今天死去的人一定是他。

    是啊,扉间不正是在替她的火之国做事吗?

    颤抖的素手悬在半空僵持了许久,一面是她无从宣泄的恨,一面又是她同宗的兄长。铃兰不知这一巴掌该怎么落下,眼泪却先掉下来。

    滚落的泪珠化在地上,远比巴掌落在他脸上,更令他觉得火辣灼痛。

    “你们辛苦了。”她无力的坐回上座。“都回去吧。”

    柱间安慰似的拍拍扉间的肩膀,复又回头看了看铃兰,他们大概正承受着同一种疼。

    待他们走后,铃兰对身边的阿桃说,“帮我叫人送一份厚礼奠仪到南贺川的宇智波族地,交给守卫就好,不用署名了。”

    阿桃心思细腻,她闻后道,“听说忍者行事都是非常谨慎的,没有附上署名的东西,他们会不会不肯收下呢?”

    “若他们执意要问,就说是亡者过去的一个酒友吧。”

    铃兰来到后府的神社,这是她能所到最远的地方。许是被残阳染成了落寞,这里门前已不见半月前的隆重,只剩下两排修剪的整齐无比的林木,笔直的守护着空冷寂寥的大殿。

    过去每次来到神社寺庙都是陪别人,而从未留意,香火气竟真能安抚人心。其实添香的味道一如既往,只是她终于也像沧海扁周,卑微的人们一样开始将希望寄托于神明。

    “地上阴凉,大人身弱不宜久跪。”老僧人上前规劝铃兰。早在不知何时,她的膝盖已经硌到麻木了。

    “妾身一位交情匪浅的故友逝去了。拜托大师在本镜内香火最旺的香社为他安置一个灵位,祈求逝者安息,活下来的亲人也可得以安宁。”

    “佛法普度众生,大人心诚则灵,无分寺庙。”

    “可是妾身从未诚心相信过,这样也行吗?”铃兰问道,“佛真的可以保佑他们吗?”

    老者念了一句阿弥陀佛。“老僧会亲自安置妥当的。”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