泛着寒光的箭矢飞速旋转,城楼上的其他士兵都被狠狠吓了一跳,都在大喊着将军以提醒清晖,有人甚至已经拿了盾欲上前护他。
“都停在原地不要动。”清晖眼中波澜不惊,淡淡开口。
士兵们惊疑的顿在了原地,下一秒,他们忽然恍然大悟。
那箭掠过清晖的身体,只是堪堪撕扯下一块白布,飘飘摇摇间被风吹下了城墙。
清晖站在原地,未曾后退一步,显然事先早已料到。
岑玉棠先前见城墙上风大,提了狐裘氅衣,想上去披到清晖身上。
踏上城墙的最后一步阶梯时,正巧看到箭矢朝清晖射来,清晖一副不避不躲的模样,让她的眼睛猛的后缩,手上的氅衣脱手落地,正欲急奔上前救他,下一秒,就见箭身从清晖身边滑过,清晖毫发未损。
她舒了一口气,视线从那抹飘摇在两军之间翩翩起舞的白布移到远处。
浑浊的天穹之下,朦朦胧胧望见马背上拉弓之人。
此箭故意只射衣袍,摆明了是挑衅。如此嚣张,不将人放在眼里的做派,想必也只有那一人了。
只可惜太远,她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
岑玉棠收回目光,捡起地上的大氅走近清晖披到他身上。
清晖将目光放在衣服上,道了声谢。
远处的军鼓又敲了起来,这回势头更加激烈,很明显,对面的军心因为方才的事情大振。
清晖还是那副风轻云淡的样子,没什么特别的反应,转身朝城楼下走了。
晚间,岑玉棠见了已是随行军医的杨芝。
四面不断有走动的士兵,岑玉棠意味深长的笑了笑,然后道:“将军最近有些风寒,我找你抓的药可好了。”
杨芝也笑了笑:“好了,你等我一会,我给你拿。”
杨芝回了营帐一趟然后又出来了,她塞给岑玉棠一包中药道:“每日早晚,各服一剂。”
岑玉棠点点头,走了。
回到住处后,她拆开药包,将药全洒到桌上,然后铺开外面包着的药纸。
岑玉棠勾起了一抹唇角,看来杨芝这些天也没白干。
“阿棠姑娘。”
“怎么了?”
门外突然有人唤,岑玉棠连忙收起药纸。
“将军唤你去陪他下棋。”
岑玉棠沉思了片刻道:“帮我和将军说,我今晚有些不舒服……”
“行,那你早些休息。”门外的士兵立马应道,丝毫没有任何迟疑。
将军随和,军内无论是何人只要是合情合理的请假都会同意。
不久,门口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岑玉棠却站了起来,从后门悄悄离开。
夜色如墨,岑玉棠一路尽量避免巡逻的卫兵。
通州也是江南水乡,城内也有蜿蜿蜒蜒的护城河,河流从城外一直联通到城中心的大湖。
此时已近傍晚,除了城墙上还有守城士兵,城内的士兵几乎已经偃旗息鼓。
岑玉棠捡起一个石头,用力朝湖中掷去,平静的湖水泛起圈圈涟漪,最终回归平静。
然不一会,水波又咕噜咕噜的动了起来,继而不久,一个劲装黑衣人慢慢从水下浮了上来。
他轻轻靠近岸边,朝岑玉棠伸手。
岑玉棠从袖口将方才的药纸与一卷纸页一并交给他。
药纸上是通州以及附近被叛军占领几州的药物贮藏仓库地点,纸页是叛军粮草贮藏地以及军火库。
黑衣人点了点头,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黑衣人为刘喆手下周中尉的死士,他会将情报带给城外的周中尉,然后……
岑玉棠静默了半刻,离开了。
回到住处,却看见自己屋内点着油灯,她被吓了一大跳。
清晖只带了她一个丫鬟,是以她是单独居住的。
她缓缓的推开房门,看见清晖坐在她的房间中间,点着油灯,铺了一局五子棋,自己与自己对弈中。
而她出门时乱洒在桌上的中药也被清晖一点一点拾起,用新的纸张整整齐齐的装在了一起。
“将军,你怎么……”
“听闻你身体不舒服,来看看你。”清晖道。
这……她方才出去了至少半个钟头,瞧着桌上的棋盘,清晖应也是等了她许久了。
两人一时相顾无言。
岑玉棠正想糊弄清晖方才她如厕去了,谁料清晖先开了口。
他道;“陪我下完这盘棋吧。”
那一刻,岑玉棠突然觉得,就好像清晖早就将她从头到尾看透,她根本无处遁寻。
于是她默不作声了,坐到清晖对面陪他下棋。
这一局棋,是她与清晖下的最久的一盘棋。一直下到天际破晓,黑白棋子还难舍难分,难分胜负。
只差最后一步了,这棋就能成一步绝杀阵了,岑玉棠等着清晖落子,清晖朝她笑了笑,不慌不忙的落子。
岑玉棠一愣,一晚上没睡,她许是出幻觉了,她用力揉了揉眼睛,再看,还是如此。
清晖先她一步成了绝杀阵,她输了。
还未来得及复盘输掉的棋局,门外突然响起了猛烈的拍门声。
“将军,将军你在里面吗?”门外的人喊得急促:“大事不好了,将军。”
清晖将门打开。
那人喘了一口气道:“粮仓,被烧了……军火库炸了,药仓被烧了一半……”
清晖没说话,大步往外走去:“纵火之人可有抓到?”
“抓到了,但都是死士,一被抓到便咬舌自尽了。”
岑玉棠视线还是停留在棋盘上。
城中的军心已经大乱,无论是救火的士兵还是巡逻的士兵此时都已经魂不守舍。
屋漏偏逢雨,这时,远处大夏的战鼓又响了起来,这回比昨日又激烈了几分,大有排山倒海之势。
清晖一上城墙,副将沈宣便走到他身前,面色焦急道:“将军,夏军已经开始整兵,只怕不出一个时辰,便要像我们开战了。”
“那便开城门迎战。”清晖淡淡道。
“可……”沈宣想说他们人少,应当紧闭城门守城才是上策,但随即又想到军火库被炸,如今军士手里只剩下最基础的刀与矛。
“那便迎战。”沈宣咬紧牙关道。
城门开了,所有通州城的叛军全都走出了城门迎战,但即使倾巢而出,却依旧显得以卵击石。
一万对五万,在对面还有后方辎重的情况下,岑玉棠在心中盘算,应当在日落十分,夏军便能打到城内。
然而清晖始终不急,两军对峙之际,萧南成漫不经心的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一遍,然后不屑道:“你们的援军已在马鞍山被我们所伏,如今你们既没粮草也没火药,还与我们打什么?不如直接投降。”
清晖淡然一笑:“没有粮草,那便不吃饭,没有药材,那便不医治,没有武器,那便用手作战。”
萧南成嘴角一抽,把他当成一个疯子,再没兴趣与他多聊,直接挥了挥手开打了。
不出所料,夏军势如破竹,对上早就方心大乱的叛军,简直锐不可当,叛军望风披靡,不久就被打成了一盘散沙。
只是……
萧南成挥刀又砍下一人头颅后,察觉到了不对。
已经开战一个时辰了,他们这方的人都能明显察觉出人在屠戮中慢慢减少,而夏军,虽处于弱势,但士兵数量却不见得减少。
萧南成停住了提剑的手,躲避着四周的攻击,开始细细的观察了起来。
然后,他便发现了无比诡异的一幕。
那些被杀死的叛军倒下不过须臾,便又能再站起来。
他带的兵受过严厉的训练,刺杀之术精准快速,断不可能出现杀人不彻底,让敌人再度站起的情况。
萧南成再观察一瞬,便发现那些“死而复生”的士兵们,动作僵硬,眼瞳扩大,指甲伸长,身姿鬼魅一般躲闪迅速,十分像怪物,但又似乎有认知,不会攻击自己的同伴,只会攻击夏军。
他们的指甲十分锋利,只用指甲便能抠破夏军的铠甲。
萧南成见状不妙,立马鸣锣撤退。
清晖不追,收兵回城关上了城门。
岑玉棠见萧南成撤退也察觉到了不对,跑到城门边,正欲上前细细查看那些刚进城门,眼神空洞的士兵时,手臂突然被清晖拉住。
他的声音依旧温柔如一汪春水,但此时落在岑玉棠耳中,却带来冰凉刺骨的寒意。
他道:“别上前,危险。”
岑玉棠身子微不可察的颤抖了一下,她心中有可不可思议的猜想。
这种死而复生的东西,她三年前就见过的。
那时清晖为洗刷她杀人的罪名,喂给了季林川一枚丸子,然后他便成了一具只听清晖话的傀儡。
岑玉棠再看像面前这些士兵,已经近乎有一半变成了行尸走肉。
副将上前询问清晖如何安排这些“傀儡。”
清晖不带丝毫感情,只是淡淡道:“他们不用吃饭,不用治疗,找个地方关起来便是。”
有那么一刻,岑玉棠看着面前的人,突然觉得自己从前从未真正认识过他。
她从前一直觉得,清晖是皎皎明月,云中白鹤,美好而圣洁,是这世间最温柔善良的男子。
今天,她看到了他温柔面皮下近乎残忍冷酷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