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些什么怪物？”萧南成坐在营帐内的主位，皱着眉头询问对面的梁声。

    梁声摸了摸自己的胡子，转头看向旁边同样披甲带锐的妻子石燕如。

    梁声是州牧出生，石燕如是将才之后，两人夫妻作战，走南闯北，见识颇多。

    但此刻，两人脸上同时露出了凝重的神情。

    梁声摇摇头道：“此种情况，我们也是第一次碰见。”

    “只不过……我年少旅居黔南地区时，曾听过一些关于巫蛊之术的传说，与此倒是有些相似。”

    “巫蛊之术？”萧南成沉思道：“这世间还有此等方法能使人死而复生。”

    “不能算死而复生，不过是被蛊虫占据了身体，成为一具听从别人控制的傀儡，”梁声继续道：“黔南地区的人家家里都常备艾草，据说，蛊虫害怕艾草。”

    萧南成思绪被拉回了现实：“傀儡，艾草……”

    他勾起了唇，面色冷寒的脸终于舒展开来：“有了。”

    傍晚，天际最后一抹光亮消失，夏军军鼓又敲响了起来。

    秣马厉兵的嘶喊声透过沉沉夜色传来，通州城三十六杖高的城门在乒乒乓乓兵器敲打声中再次拉开，只是这回出城的不再是整齐肃杀的行伍，而是些同手同脚，面色发灰，铠甲上满是污迹与血渍的怪物。

    他们眼神空洞，如同被抽了生魂，又像醉酒一般，摇摇晃晃走三步路跌倒，变成了手脚并用，如同被一根丝线牵引，着了魔一般疯狂的朝夏军所在的位置扑去。

    只是夏军忽地按兵不动，停在了原地。

    夜色浓的似乎能浸出墨水，战场上如同混沌初开一般混乱，城楼之上，沈宣将眼睛都快揉烂了，也窥不见一丝战况。

    太黑了，就连天上的月亮也被云层遮得一丝不剩，这样的夜晚，压根不适合正面交锋，沈宣心中疑惑，即使夏军如今占据上风，按萧南成的性格也不当如此莽撞才是。

    沈宣脸上的疑惑还未散去，下一秒，远处突然传来惊天动地的火药暴鸣声，首尾相接的爆炸连亘成一条长龙，顿时照亮整片天宇。

    霎时，通州城内外都亮如白昼，战场上的景象如同拨云见日一般让人一览无余。

    “萧南成疯了吗？这样炸他就不怕把自己人也给炸飞吗……”沈宣骂到一半，眼睛突然瞪大了，他不敢相信，快步走到最近的观测台再三确认了一遍，只见战场之上，哪有夏军的影子？

    一排排站着的不过是些穿了夏军军服的木头人……

    糟糕，中计了。

    沈宣抓住最近小兵的手：“将军呢，快去唤将军，大事不好了。”

    沈宣的眼睛还密切的关注着战场，只见被炸成一连串的黑坑中突然又起了一些动静。

    那些被炸飞的人缓缓的又爬了起来。

    他们浑身焦黑，血肉淋漓，有的已经没有手没有脚了却还依旧向前蠕动着，他们的眼睛盯着那些木头人，发了疯一样继续上前攻击。

    沈宣突然觉得无比惊悚，他想到自己死后也会变成这样，不免浑身打了一个寒颤。

    只是这些怪物没爬多远，满地铺满的艾草被方才的爆炸所引燃，此时一阵大风将火势扩大，所有的怪物被彻底湮灭在了大火之中。

    夏军再无所阻拦，金戈铁马踏着大火而来，急急忙忙被关上的通州城门被撞开，夏军攻入城内，顷刻之间与叛军剩下的士兵战作一团。

    沈宣从城楼上慌忙赶下，见到清晖，原来他一直就在城门附近，默默观察着前方的战况，他似乎早就预料到城门会破，站在那里，无波无澜，望见沈宣时，还勾唇笑了笑。

    沈宣叹了口气，他们归顺欧阳江晴，大多是因为投机，欲做那乱世枭雄，幻想欧阳江晴有一日真的得势，他们能分得一两杯羹。

    从一开始，他们便是赌徒，生与死，输与赢都是咎由自取。

    沈宣想当然认为清晖也是如此，他挥出大刀释然了。

    今日就是死了又如何？不过碗大一块疤！

    几十人冲上前将他围住，他酣畅淋漓一笑：“我也是一个副将，头颅值千金万饷，看你们谁有本事取下。”

    话音刚落，他的大刀转瞬便抡得飞起，一举反拿下几十人的头颅。

    沈宣杀得过瘾了，直接跳到了人堆里，又连杀好几十人后，最终被飞马前来的萧南成一招暗器封了喉。

    萧南成勒马，提着剑望向远处站着的清晖。

    这三年，他循着一切蛛丝马迹，将当年发生的事情从头到尾彻查了一遍。

    一开始出现在平远侯府的刺客是他，一发毒箭废了他满身内力的人也是他。

    但萧南成对他并无太多情绪，经他调查，清晖有一个孪生妹妹，而欧阳江晴则一直在以他妹妹为胁迫捆绑着他共同谋事。

    冤有头，债有主。萧南成认为该付出代价的人从始至终只有欧阳江晴，他甚至欣赏清晖的才能，若他能受降，他愿意将其收之于自己麾下。

    萧南成居高临下道：“清晖将军，若是你肯降我，我必向你保证，将你妹妹从苏州城安全转移……”

    清晖笑了笑，像对一个真挚的朋友一般认真道：“多谢萧将军赏识，不过我不想投降。”

    萧南成没有意外，转马离开，声音冷漠吩咐手下道：“那便杀了吧。”

    周中尉得了令，带了一队精兵将清晖围住。

    梁声不解询问萧南成：“不再坚持一下？哪有你这样劝降的。”

    萧南成扯着马缰，从一具又一具尸体上踏过，漫不经心回道：“所谓云中白鹤，非燕雀之网所能罗也，他是云中白鹤，就算归伏于我，也不过是从一个牢笼到另一个牢笼，他所在乎的事情也就那一件，既然说不动他，不如就给他一个解脱。”

    梁声抓了抓头皮，似懂非懂。

    *

    “阿棠，你别怕，至少内战不会动我们这些平民百姓”杨芝抓着岑玉棠的手不停的安慰道。

    她们两人紧闭着房门，听着屋外忽远忽近的厮杀声，心中不免七上八下。

    岑玉棠其实另有心事，反倒是没有太多的注意力去担心自己的安危。

    她的脑中闪过清晖一次又一次对她的帮助，而她似乎到目前为止，除了陪他下过棋外，什么都没有还过他。

    岑玉棠的脑中有两种声音在打架，一个声音说清晖是个好人，她应该去救他，另一个声音在提醒她他用在将士身上的残忍手段，以及她二人的立场。

    岑玉棠头痛欲裂，最终决定尊崇自己心中最真实的想法，清晖是她的朋友，她要去救清晖。

    她霍地站起来把杨芝吓了一跳。

    “怎……怎么了？”杨芝奇怪道。

    “我要出去一趟。”岑玉棠道。

    “你疯了吗？你不要命了，这个时候出去，刀剑可不长眼……”杨芝奇怪道：“你要出去干什么？说说，说不定不用出去就能解决。”

    岑玉棠摇摇头：“我要出去救清晖，他是个好人，利用他后再舍弃他，这种事情，我真的做不出来。”

    杨芝皱着眉头，企图劝说她打消这个念头，她道：“即使他是个好人又如何，你要以什么立场去救他？你又怎么救？”

    “我带他从南边悬索而出，那边连着山，山上繁盛茂密都是树，不易被发现，翻过山过了河就到盐州……”

    “你真是疯了……”杨芝还想继续说些什么。

    这时，门突然传来敲响声，两人都是一惊，岑玉棠拿起桌上的刀，正缓步挪到门后，门外却传来了说话的声音。

    “阿棠姑娘在吗？”

    岑玉棠听出来了声音，是经常来为清晖传声的小兵。

    她把门打开一条缝，望见门口不止有小兵，还有一小队暗卫打扮的高壮男子。

    她把刀握紧了些。

    暗卫是清晖身边的。

    正常来说，这些人当是在外面杀敌才对，而不是出现在这里。

    “怎么了？”岑玉棠开口询问道。

    小兵似是十分着急，连忙道：“阿棠姑娘，你准备准备，如今城内形势不乐观，将军命我们来护你出城。”

    岑玉棠有些迟疑。

    小兵却以为她是不相信他，立马道：“真的是将军的吩咐，阿棠姑娘，快走吧，再晚些，就走不掉了。”

    岑玉棠把门拉开了道：“将军呢？”

    小兵摇了摇头，他受将军吩咐时，城还未破，之后便与将军散开，此时也不知道将军的情况。

    岑玉棠心中隐隐有不祥的预感，她连忙道：“将军即使武力高强，也不能以一敌百，你们与其送我出城，不如全力保护将军，送将军出城……”

    “这……”小兵迟疑道：“可是军令不可违抗。”

    岑玉棠道：“我会出城，不过我不用你们护送，我自己有办法出城，你们去救将军，然后护送将军出城，我在通州城南边的树林等你们，怎么样？”

    小兵听完，感激的点了点头，带着一众暗卫离开了。

    岑玉棠松了一口气，作势真的就要出城，杨芝没有再拦着她，只是塞给她了一包毒药，给她以作防身之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