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3 章

    事实证明,清晖没说错。

    吴大人落马后,她不费吹灰之力便斩兵斩将通过了几轮投票,不出所料的成为了盐州新一任的州牧。

    说实话,她也是没想到,有朝一日她也能当上官。

    而且好像,感觉还不错。

    平日应对盐州百官,她有三寸不烂之舌,又有清晖在旁与之指导,不过几月,她先是将盐州大小官务整顿一新,后有连推数道利民之策,大开盐州城门,接纳难民,鼓励盐州豪绅联合修建难民所,为难民行粥布道。

    岑玉棠这头当官上瘾,然自也没忘记自己原先的打算。

    二十一州会谈的请柬在岑玉棠当上州牧的第三月递到了她跟前。

    彼时盐州在她与清晖的治理下不说海清河晏,也算井井有条。

    三月间,吴大人被判处死刑,其在盐州的党羽被连根拔起,吴大人行刑那日,岑玉棠坐在主位,堂下济济的人群中有不少人的女儿遭亡羊寨所掳继而命丧黄泉。

    他们或是大解其气,仰天大笑,或是眼中带泪,哀戚不已,或是眼神枯槁,默然注视仇人血溅三尺,毕竟再如何,他们的女儿也回不来了。

    这三月,燕子安突击江城未果,反遭萧南成反扑,损失惨重,被迫退回潇湘之界修养生息。

    南边一众支持欧阳江晴的官员因着此消息寝食难安,盐州同样,不时便有官员来请清晖前去助燕子安一臂之力,欧阳江晴知清晖在盐州后,也遣人来请,然都被清晖以身体尚未恢复所拒。

    这日,岑玉棠在清理前去苏州参与会谈的衣物。

    清晖在廊下看书,岑玉棠忽然抬头,问道:“你是将军,如今南方逆势,你为何不照长公主的吩咐,去前线支援燕子安?”

    清晖将书放下,正要回话,却被岑玉棠打断:“不要同我说什么身体还未康健,你现在看着好的很。”

    清晖无奈笑了笑:“这不是想陪着你。”

    岑玉棠听了这话,有些怀疑他在玩笑,抬头却瞧见他的眼眸,灿若春水,斜阳揉碎在他的眉眼里,仿若惊起了满园春色。

    她不禁心中一愣,这样的眼神她是见过的,萧南成望她时,便是这般款款深深。

    回想起这些日子相处的点点滴滴,越想越觉着味道不对起来。

    只是一会,清晖却移开了双目道:“我如今失忆,倒不记得当初是为何走上的这条道。我本性不喜生杀,只希冀天下千里同风,谁做君王,又与我何干。”

    岑玉棠听他这么一说,便舒了一口气。

    也是,清晖何等人物,怎会受儿女情长所累,是她自恋了。

    清晖见她这般样子,好看的眼帘搭下。

    初失忆时,那山中小僧与他道,她是他的内室之人。

    可他很是聪明,在慢慢相处之中便已察觉,岑玉棠待他,始终是尊敬颇多,并非有男女之情,他便知道,那小厮所言不过是无稽之谈。

    既是如此,他也不会将自己的情意挑明,这样无所负担的默默看着她,便已是最好。

    南方二十一州的州牧陆续到达苏州。

    欧阳江晴坐在豪奢异常的卧室,由数个奴仆拥护着为她梳妆。

    一小仆弯着腰呈着一封信走了上来。

    欧阳江晴认真挑选今日要用哪个色的胭脂,骤然一听到谢丞相三个字,手中的胭脂都脱了手。

    她伸手夺过信,展开,果是谢自衍写于她。

    欧阳江晴自来到此书中便与谢自衍割袍断义,无他,二人观念不同,无法合作。

    然到底两人一同穿梭大千世界,早就被绑在了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一方处境有危,另一方必会出言提醒。

    她一字一句的阅读信件,信上先道刘喆已从塞北班师回朝,或可至江城援助萧南成,叫她早谋成算。

    二是劝她取消二十一州会盟,军务之事只可与信任的少数人探讨,不应说予如此多的人,恐遭泄露。

    欧阳江晴冷哼一声,将信丢到了一边。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的爹味还是如此之浓,她最是讨厌爱教她做事的人,这也是为何,她与谢自衍相处不来的原因。

    她举行二十一州会盟,旨在聚众人之智,好解如今前线的困境,且如今各州州牧已然到达苏州,她此时取消,让他们回去,她的威信与颜面又放于何处?

    她自是不会取消。

    至于军务泄露,她嗤之以鼻,这些州牧之中,若有军心摇摆之人,她岂能发现不了,何须杞人忧天?

    这天下,迟早是她欧阳江晴的。

    下午,欧阳江晴在府中设宴接见二十一州州牧。

    岑玉棠如今与之前长相大不相同,为防止欧阳江晴起疑,她还特意换了与之前不同的装束。

    从前她爱穿淡色衣裳,温柔娴静似出水芙蓉,如今她穿上了从前不曾尝试的艳色长衫,头发高高束成马尾,配上她如今明艳锋利的样貌,倒是十分飒爽英姿。

    宴会开始时,欧阳江晴瞥见了岑玉棠,眼神定在她身上将近一分多钟,岑玉棠察觉,立马飒然一笑,端起酒杯敬了她。

    欧阳江晴也回敬一杯。

    初觉此人有点像她记忆中一人,然这般笑着却又完全不像了,估计是她多心,当年那人虽然逃离,但谢自衍来信,道已经替她解决,如今又怎会出现在这里。

    欧阳江晴旋即眼神中带上一层欣赏:“敢为人之先,女子亦能为官,盐州开此先例,以后其余州当是看齐才是。”

    岑玉棠回之一笑,低头敛下眼中一闪而过的异样,看来欧阳江晴这一关她是过了。

    皆下来便是她该报仇的时候了。

    *

    春日草长莺飞,万物复苏,萧南成领兵三万,再次大败燕子安,夺潇湘地界,占领湘州。

    同时刘喆从塞北班师回朝不久又领命出征蜀中,不久收服蜀州,继而屡战屡胜,从蜀州经黔州与萧南成会晤。

    那日正是春晴,萧南成勒马在湘州城外,远远便瞧见大部队前全副武装的刘喆。

    刘喆比之从前更加壮实黝黑了,面上也多了胡须,看起来沧桑却又孔武有力。

    萧南成觉得他如今很像他曾经的那个舅舅了,至于为什么说像,他也不知道,他其实一直觉得,从棺材中回魂的舅舅更像是另一个人,直到看到岑玉棠复活,他便知他一开始的猜测便是对的。

    那个冬夜里教他练武的舅舅,当是真的死了,面前的人不过是占了他身子的另一个人。

    两人在马上遥遥对面,天朗气清,萧南成释然的笑了,少年迎风笑的肆意,声音清亮似朗朗乾坤:“你叫什么名字?”

    刘喆愣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他当是猜出他并不是真正的平远侯了,便也觉没有再瞒下去的必要了。

    他道:“刘喆.。”

    “重新认识一下,我叫萧南成。”萧南成伸出手:“不长我个辈分的话,也许可以做兄弟。”

    刘喆顺着伸出来的手缓缓移步到少年意气风发的脸上。

    萧南成不是单纯的在向他示好。

    他在端王的阵营,是端王手下一名利将。

    而端王所谋之事世人不知,他却万分肯定,端王私下在谋划的是翻天覆地之事。

    而于刘喆,他不想站队,只想早点平息了战事,还万里河山的百姓一片清净。

    这是他起初所念,然从塞北回来,一路南下所见所闻,州王争霸,匪寇横行,九州大地一片生灵涂炭,不少肖雄乘机起乱,欲在这乱世之中分得一杯羹。

    他便知,他所想一直便是乌托邦。

    刘喆犹豫了,他不耻端王把人命做棋子的算计,但这个封建世道,哪个上位者又把人命当人命看?

    刘喆长叹一口气,将手搭了上去。

    许是这样,离天下大平的时间便会近些,死的人也会少些。

    *

    啪的一声,满桌的胭脂罐叮叮铛铛的落到了地上。

    地上汇报军情的小官吓得瑟瑟发抖。

    宋希青拨开帘子走了进来,望见两股战战的小官,叹了一口气道:“你先下去吧。”

    小官得了指示,立马感激不尽的望向宋希青,随即立马连滚带爬的走了。

    宋希青拾了满地胭脂,对欧阳江晴道:“何必忧心,再如何,苏州前十道关不还严丝密缝,我也会始终守在你的身边。”

    欧阳江晴低着头暗暗思忖,不久,她突然开口:“皖南的布防近日才作改动,萧南成却能一猜一个精准,完全避开我们的埋伏,你说,我们之中,是不是真的出现叛徒了?”

    她的头缓缓抬起,今时今日,皖南大半城池已破,二十一州会谈还未结束,陆续便有州牧需紧急回州守城。

    刘喆的加入能给萧南成一番助力,但也不至于在燕子安手下能屡战屡胜,这其中定有蹊跷。

    欧阳江晴站了起来:“今日又有几个州的州牧请辞?”

    宋希青回道:“只一个,是庐州的李大人。”

    欧阳江晴搭了搭手:“驳了,前几日允的那几个也不准走。”

    宋希青无奈道:“夏军至庐州不过百里,李大人再不回去,就要来不及了。”

    “一群废物,回去了也是送人头,”欧阳江晴语气不善:“在我抓住叛徒之前,谁也不准走。”

    她又想到了什么,望向宋希青:“清晖呢,他的病还未养好?”

    宋希青道:“他被蛊虫伤了根骨,不能动用武力,如今失忆,又失了从前谋略,已然是废人一个。”

    欧阳江晴听罢,有些颓然坐在凳子上喃喃自语:“势如山倒,天要亡我。”

    宋希青嘴唇动了几下,想要说话最后却没出口。

    欧阳江晴却自己好了,她的声音恢复了往常的冷厉:“我偏不信命。”

    二十一州州牧分住在苏州传舍之中,雁塔林林,不时有人在下促膝长谈,园林曲水长流,分隔开每一个院落。

    如此安静的场景中突然传来了不和谐的声音。

    老人苍老的嗓音带着怒意:“你们有什么资格限制我的行动?”

    岑玉棠听见响动,缓缓从院中走出。

    瞧见传舍外,不知何时多了些披肩执锐的守卫。

    方才发出声音的是庐州州牧李子昂,他今日递了请辞贴,本打包行点打算回庐州,谁料突然被驳回,他以为是有事暂缓,便打算持续等消息,可谁知如今,他竟连这传舍府的门也踏不出去了。

    守卫为首的一人礼貌作揖,十分歉意道:“是殿下的吩咐,还请大人不要再为难我们了。”

    “哼”李大人拂袖指天道:“如今战事连天,各州百姓岌岌可危,究竟是出了何事,非要在此时绊住我们的腿!”

    “殿下自有打算。”守卫依旧公事公办道。

    岑玉棠默默抓紧了手,有了不祥的预感。

    她转身打算回院,却见又一队守卫从远处的林径走出。

    “你搜这边,你,搜那边。”守卫头子大喇喇的吩咐道。

    在场听到的人面色俱是一变。

    岑玉棠立马加快了脚步,往自己院子走去。

    走远了身后还传来李大人的冷哼:“你们尽管搜,最好搜出些东西,好早叫我离开。”

    行到院门口,她正要踏进去,忽的被人拦住。

    “烦请大人留步。”

    岑玉棠抬眼看去,见是方才看到的守卫。

    守卫对她道:“殿下吩咐要搜查传舍的每一处位置,大人请在此等待一会。”

    这是已经进入了她的寝居的意思了吗?

    她按住手心,神色不动,点了点头。

    不一会一队小兵从里头走了出来,朝门口的守卫摇摇头。

    守卫于是对岑玉棠一拱手,接着带队离开。

    岑玉棠敛了眸,进了院。

    她还有最后一封传信未发给刘喆,这封传信有苏州最后十关军事伏击点的精确位置所在,苏州十关为欧阳江晴最后的壁垒,若这一封信能被安然送到夏军手中,欧阳江晴便再无可惧。

    这一封至关重要的信被她贴身带在身上,欧阳江晴已然起疑心,如今的守卫虽不搜身,但若搜完整个传舍也没发现端倪,难保不会从他们身上下手。

    她心绪有些混乱,坐下来喝了一杯凉茶,心绪稳定了些。

    她必须得走了。

    苏州目前并未封闭城门,若她能在今晚逃出传舍,扮作平民在欧阳江晴有所察觉前出城,萧南成告诉过她,苏州城外五百米左右有夏军的暗点,她只需与之接头,便有机会全身而退。

    只是如今,该如何在重兵把守下逃离传舍?

    *

    皖南的春潮已经持续很多日了。

    淅淅沥沥的雨环绕着山间,带出一连串的雾气。

    夏军冒雨行了一日,此时停步修整,在雨中艰难的生起炊火来。

    刘喆此时心中十分不安,时不时往远处的山道看看。

    从苏州五日传来的一封信,不仅是关于军务,还是岑玉棠给他报的平安。

    而今日已经是第六日了,却丝毫没有信的影子,总不成是岑玉棠出事了吧?

    他思来想去间又觉得自己多心,不过迟了一日,他就想东想西,当是盼着岑玉棠些好的才是。

    刘喆眼眸一转,看到了远处与一群小兵坐在一同烤鱼的萧南成。

    岑玉棠如今身处险境,若真出事,他是没什么办法,然端王在苏州或有暗招,若能寻萧南成一帮,念在旧日情分,许是能给岑玉棠多一层保障。

    他便走了过去,见到的便是一群小将正围着萧南成谈天说地,小将都是些没什么军功的小卒,聊的话也是些家长里短,谁谁谁其实有媳妇了,谁谁谁家中的弟弟过了童生试,什么都说。萧南成耐心的听着,时不时搭上一句话,十分亲和。

    这是有人注意到刘喆来了,唤了他一声,招呼他也一同坐下。

    刘喆摇了摇头,他望向萧南成,打断了他们的聊天:“南成,我有事寻你。”

    萧南成望他一眼,见他着急的样子,点了点头,站了起来。

    刘喆走到僻静处再转身,看向萧南成。

    他突然不知该如何同他说起此事。

    那年在河边崩溃落泪的少年,如今长身而立,眉眼间褪去了青涩,已是担起一方大梁,也当是释然了。

    刘喆道:“你还记得岑玉棠吗?”

    萧南成一愣,听到这个名字,他眉眼间的寒冰倏而融化:“我怎么会忘记阿棠。”

    刘喆瞧着他神色有些奇怪,但并未多想,只斟酌了一下言语继续道:“阿棠其实并未离世,她……也复生了。”

    他说完下意识抬头看萧南成的神色,却不见萧南成有丝毫惊讶。

    他觉得奇怪,这不是正常人该有的神情,除非他……一早便知晓了。

    “你……知晓了?”刘喆询问。

    他一问完,就见萧南成眼中含上了若有若无的笑意,点了点头。

    刘喆只道是岑玉棠主动去寻了他,依他们的情谊,这也不奇怪。

    “你知道她现在在什么地方?”他又问道。

    萧南成点了点头道:“阿棠有她想做的事情,我愿意做她最坚实的后盾。”

    刘喆听了这话,却并未松气,他如实相告:“阿棠她五日寄一封信给我,如今已是第六日,我却还未收到信。”

    “我们破五关,斩六将,几座城攻下来太过顺利,恐欧阳江晴早就生疑了。”

    “她的确是生疑了,”萧南成道:“她下令封锁了州牧的住所,并派兵一一搜查。”

    刘喆不惊讶萧南成知晓的如此清楚,他能用岑玉棠打入敌军内部,萧南成自也有暗线。

    “不过你不必担心,我们的人会保她平安。”萧南成道。

    刘喆见他如此肯定,也禁不住好奇起来:“你们的人,是谁?”

    萧南成也不隐瞒,直接道:“宋希青。”

    刘喆微微一惊:“他不是……”

    他不是跟在欧阳江晴身边的心腹么?

    他仔细想了想,又道:“当年在京,听闻欧阳江晴待他还不错。”

    萧南成一笑:“待他确实好,可欧阳江晴那性子,孤傲自负,向来瞧不上任何人。为王为寇之人,最忌不知手下人心中所想所要。刚愎自用,迟早是要付出代价的。”

    刘喆缄默无言良久,问道:“宋希青心中所要为何?”

    萧南成顿了一会,答:“他最想要的,无非是他那位远在龙城被世人冤枉的父亲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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