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一大早,唐家家主就看见了一脸惶恐之色来找他的女儿。
“这是怎么了?病还没好全,要在房间里好生将养才对。”唐家家主语重心长道。
唐绵绵却一把扑到了唐家家主的怀里。
“爹,我……有件事要和你说。”
“哎呦,什么事啊。”唐家家主感受到了唐绵绵惶恐的情绪,也变的不安起来。
果然,下一秒就听见唐绵绵说出了令他惊掉下巴的话。
唐绵绵道:“爹,你们不要把吴大人放出来,他……他是十恶不赦的坏人,是……亡羊寨的寨主……”
“什么?”唐家家主将女儿推开,神色凝重的望着她:“闺女,你这话可不能乱说。”
“我没有乱说,”唐绵绵的泪水已经糊满了脸,她抽泣着道:“我在龙歧山上亲眼见过,他的样貌,我永世难忘。”
说着说着,她的呼吸突然困难起来。
“闺女,怎么了?”唐家主心中疑虑万分,但思绪顿时又被女儿的异样拉回了现实。
呼吸的阻塞感愈加加重,唐绵绵捂住脖子佝偻起了腰,大口大口呼气,浑身战栗摇晃,唐家主慌了,立马喊人:“来人啊,叫大夫,快去叫大夫……”
*
马车缓缓向盐州的衙门行驶着,中途又碰上了游街。
吴大人的支持者已经不止在州牧府的门口蹲守,如今大街小巷都是为他示威游行的人。
岑玉棠他们的马车被认了出来,很快就被人堵的严严实实。
“放了吴大人!放了吴大人!”
一声又一声的呐喊震耳欲聋,甚至还有人丢起了白菜和鸡蛋。
清晖面上常带的笑容消失,帘子被唰的挥开。
帘外拦车的人没想到马车内坐着的人是清晖。
清晖将军名声显著,又有那张盛世容颜,想不认识他都难,原本还气势汹汹的百姓瞬间偃旗息鼓。
但也有大着胆子的人嚷嚷:“是将军就能囚禁官员了吗?吴大人清廉为官,关心民瘼,是我们盐州未来的希望……”
“哦,”岑玉棠听了,不疾不徐回道:“鬼都惯给自己画张皮,你肉眼凡胎,是人是鬼你能看清?”
“你……”那人被怼得哑口无言。
这时衙门的人赶到了,官兵迅速维持秩序:“谁再敢当街作乱,目无法纪,一会被抓了通通去衙门领上十大板。”
这句话一出,才有些威慑力,闹市的人作鸟兽四散而去,就连看热闹的也走开了,生怕惹火上身。
然等到街上清净了,马车又出问题了,方才人流众多,不知是谁趁乱抽走了轮子的半轴。
这一下耽搁了不少时间,等到马车轴再次轱辘轱辘的转动起来,日头已经西落了。
这古代衙门也不加班,早早下了班,他们到的时候已经只见零零散散几个关门的人了。
清晖与岑玉棠只得打道回府,待到回到州牧府大门,迎面与大喇喇从其走出的吴大人相对,他们才得知玄曾已经解除了吴大人的禁令。
吴大人看到他们,只冷哼一声,继而头也不回的离去。
“玄曾这是……”岑玉棠冷声道:“公然选择包庇了吧。”
如今州牧与傅夫人的死,一套连着一套,嫌疑都指向吴大人,事情并未水落石出之前就将人放走,这不是明摆着包庇吗?
清晖将折扇抵住下巴,沉思片刻道:“我们也需寻求外援了。”
第二日两人再度来到衙门,有人认出了清晖,迎了上来。
“捕快肖零参见将军。”他规规矩矩行了一礼道:“将军此番来访……”
“我们找陈封。”清晖简单道。
肖零长了一张安详平易,情绪稳定的圆脸,听了这话面色却似那夏日的天,瞬息万变了起来:“陈封他……”
肖零整理了一下神情,尽量平淡道:“昨夜陈大人在审讯过程中,因用刑过度,导致犯人意外死亡,现在他……正在察院听讯。”
“死亡……具体是怎么回事?”岑玉棠额角慢慢浮起冷汗。
肖零道:“陈大人今日回来便一直在审讯房,挨个审问带回来的人,经过初步盘问,筛下了不少人,最后只剩两人,这两人最为可疑,态度又十分恶劣,陈大人忍不住,对他们用了刑,没想到其中一个突然就死了……”
“审讯向来循规而行,陈封也不是衙门第一天上任的新吏,怎会把握不了轻重?”岑玉棠急着质问。
肖零也觉得十分可疑,陈封虽素来审讯严辣,但从来都有分寸,但此事他也无从知晓,只能摇了摇头,示意他们去察院一探究竟。
而察院的人对此事颇为讳莫如深,不准许任何人探望陈封,还是最后清晖搬出了黄州牧的遗志,示明州牧死后,盐州一应官员需暂听取他的吩咐,御史才万般不情愿,将其领去了审讯陈封的牢房。
陈封的官职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是以察院也不敢将其如何,只是幽闭,想逼其伏罪。
然陈封一口咬定犯人的死亡并不是自己的失误,御史问其有何证据,他却缄口不言。
厚重的铁门被打开,陈封被声响激得缓缓抬起了头。
他先是看见岑玉棠和清晖,眼神闪烁,继而看见身后跟着的御史,眼睛中的亮光又转而熄了。
清晖读懂了陈封眼神中的含义,对御史道:“你们先下去吧。”
御史有些为难:“这……”
“不过说几句话无关公事的话,”清晖笑着的眸子中带了些冷意,斜看向那名御史:“难不成御史大人也想听墙角?”
“不……”御史被吓了一身冷汗,最终还是退了出去。
待御史一走,岑玉棠便迫不及待的问陈封:“陈大人,昨夜究竟发生什么了?”
陈封敛眉,再次往四周望了望,似在观察还有没有其他人。
“此处只有我们三人,”清晖肯定道:“你直说无妨。”
陈封心中担忧消散,点了点头,从腰间一隐蔽口袋掏出了一枚朱砂云纹宝扣。
“我昨日一一审讯傅夫人门前值班的守卫,有两名守卫前后语言出现严重相背,我断他俩有鬼,然其十分狡诈奸滑,迫不得已,我对他们用了些刑罚……”
“你对他们用了什么刑罚?”岑玉棠严肃问道。
“烧烙,鞭笞……”陈封道:“但我能确定我的力度,这些都不会致命。”
他的视线又回到了手中的宝扣:“我下役时,吩咐人将这两名嫌疑犯倒挂,走时他们还有力气怒骂于我,谁料第二日上值,他们便通通没了生息。”
岑玉棠这时注意到了这枚扣子,小巧玲珑的宝扣即使在昏暗无光的地下牢房依旧闪着浮华的光,其上金粉色的云纹不禁让她觉得分外熟悉。
陈封这时举起了这枚宝扣道:“这是我最后从死者的口里取出的。”
岑玉棠一怔,脑中光驰电射想起昨日与吴大人在州牧府前的匆匆会面,那吴大人身上穿的服饰不正有这金色云纹吗?
她接过宝扣仔细端详,越看越断定自己心中所想。
“这扣子,若没猜错……”
岑玉棠正要将心中猜测说了出来,却听得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于是话在她嘴里立马打了个急刹车。
来人是御史,由于跑的太快声音带了些颤音:“上头,上头来人了,将军您还是快些出去吧,不要为难下官。”
岑玉棠叹了口气,她知晓打工人的无奈,只能默默将宝扣揣进袋中,无奈朝陈封点了点头,走了出去。
“现在该如何是好?”出了察院的门,岑玉棠觉着,自己手中明明轻若羽毛的扣子顿时重若千钧,想到临走时陈封那沉甸甸的眼神,她就觉得心下仿佛压了块石头。
如今清晖只是表面上有话语权,盐州实际的掌权人无非是白莲教的那帮人,而玄曾又明摆着在袒护吴大人……
“这扣子是吴大人的吧。”清晖徐徐道。
岑玉棠点了点头,将扣子拿了出来:“陈封说是从守卫口中取出,想必是那守卫临死前最后一秒从吴大人身上扯落,也不曾想到,他们的势力竟已通天到了这种程度,连衙门也能说闯就闯。”
“这扣子断然不能交给玄曾,”岑玉棠愁眉苦脸:“得交给一个能真正主持公道的人,可这偌大的盐州,又有谁肯站出来做这个出头鸟?”
清晖展开了自己的折扇,又恢复了平日那副温润如玉的模样。
“我倒知道一个不错的人选。”
*
唐家,唐家主好容易将唐绵绵哄睡。
大夫说唐绵绵是由于神经紧张导致过度呼吸而造成暂时的窒息,待心情放松,趋于平静,便可恢复正常。
唐家主叹了口气,替唐绵绵掖好被角,望着女儿娴静的睡颜,忍不住出神想起她方才所说的话。
吴大人是亡羊寨寨主?
他皱紧了眉头,不是他不相信自己的女儿,实在是……这事太过于匪夷所思了。
他叹了口气,决定去书房再好生想想此事,忽听下人来报,清晖将军来府上寻他。
清晖将军?他来找他作何?
他虽疑惑,还是道:“把将军请至我书房。”
唐家主走至书房,远远便瞧见了清晖和他身边常跟着的那位姑娘。
这是他女儿的救命恩人,尽管现在内心十分烦闷,但他仍挂上了一副笑容。
“将军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清晖笑了笑道:“事出有急,客套话就不说了。”
“今日而来,是为一事所求唐家主一帮。”
唐家主顿时变了脸色,瞬间猜出了二人的来意,毕竟如今州牧府发生的事整个盐州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他不想淌这趟浑水,但清晖今日的拜访。
“将军勿言,如今谁都知道,吴大人是被冤枉……”
“唐家主真觉得吴大人是冤枉的吗?”岑玉棠眼神清亮,直截了当开口说道。
唐家主没想到她会如此直接,一时之间也相顾无言。
他脑中又回想到了女儿扑到自己怀里所说的那一番话。
往日吴大人行为种种这一刻在他脑中无限放大,他才发现他对这人,的确知之甚少,若这吴介真是伤害他女儿的罪魁祸首……
但如今吴介在盐州的势力正如日中天,他唐家虽也是一方豪绅,战乱之下,也需活在官司的庇佑之下,若要与众人相背,逆水行舟,若一不小心翻了船,那也是他所不能承担的后果。
两相挣扎下,他还是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吴大人是非冤枉,自有玄曾大师与白莲教会众人定夺。”
唐家主会拒绝是预想之中的结果,二人出唐府时,唐家主将二人送到马车上,满街熙熙攘攘,人流攒动。
唐家主朝清晖郑重其事行了一礼。
“万分抱歉,”唐家主道:“将军对小女的救命之恩深铭肺腑,若日后有我力之能及的事情,一定再不推脱。”
清晖没说什么,只是笑着点了点头。
马车缓缓开始行驶,岑玉棠忍不住道:“唐家位列盐州白莲教会之一,拥有州牧选举的一票否决权,何为力之能及何为力之不能及,权看有无那个心罢了。”
“明哲保身,人之常情。”清晖撩开了马车的一段帘子:“不过……”
他拉长了调子,嘴角微微勾起:“树欲静而风不止,明哲保身也不是谁都可以的。”
岑玉棠见清晖如此笑,就知道唐家主已经被他算计上了,虽还不知具体是怎么个算计法。
她如今只得庆幸自己不是在清晖对立面上,毕竟清晖此人,面上虽常年带着温柔的笑意,但实际攻于城府,令人难以窥恻,若真有一天处于敌对,她绝不敌于他手。
马车外头的景象慢慢向后头消逝而去,景象颇为陌生了起来。
清晖放下了帘子,双手有一搭没一搭的在窗沿上扣着,扣到第十下的时候马车意外猛的一停,凭着惯性,岑玉棠向前倾倒时,清晖却已出手将她扶住。
外头传来了兵器的磕碰声与细微嘈杂的人声
他安抚的望了岑玉棠一眼,然后小声道:“有我在,不用慌。”
他掀开马车前帘,岑玉棠瞧见了外面的场景。
一圈蒙面人正提着刀,虎视眈眈盯着马车的位置。
“稍等,”面帘放下,清晖已经出了马车,岑玉棠本想跟上,但细细一想,她不会武功,出去或许还会给他添乱。
于是坐在马车里等待,外头听得一片兵器喧嚣,时而有木林折枝的断裂声,岑玉棠却不担心,只望着风吹动车帘,想着这批刺客大抵是吴大人派来的。
不出一会,车帘再度被掀开,清晖一身白衣未沾上半点污秽,而外间,已是横七竖八躺了一地尸首了。
“走。”清晖拉住岑玉棠的袖子下了马车,迅速转入了一条僻静的小巷。
“不要回头看。”清晖淡淡道。
岑玉棠知是追兵来了,点点头。
再拐进一条巷子,风声中多了些不一样的声音,唰的一声,一把白色双刃刀不知从哪挥来,直朝岑玉棠脖颈。
然清晖早有所觉,先行将她的身体压低,白刃扑空,转了个方向再朝清晖而来,清晖身姿轻盈,一个闪身与飞踢将白刃踢落。
一身黑袍的蒙面之人见偷袭不得手转身便要逃。
岑玉棠此时已经缓过神来,手中触到冰冰凉凉的暗器,心想正巧有机会一试。
想都未想便抬手瞄准蒙面人的腿触动暗器。
然到底射术不精,十字形状的精致小箭没有刺中蒙面人的小腿,却擦着他宽松的夜行衣钉在了地上,此举别有效果,蒙面人反而被一绊,重重摔倒在地。
这时,又有踏踏的脚步声传来,岑玉棠心提上了嗓子眼,却见来的是今日跟着他们从州牧府出来的护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