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萧南成一来,方才的不安尽数消散,连日以来没歇息好的疲感涌上心头,她竟不知何时沉沉睡了过去。
第二日清晨醒来,她一身整齐的躺在床上,被子里里外外将她裹得严严实实,仿佛生怕她会冻着的模样。
岑玉棠坐起,想到萧南成替她将满头珠翠取下,抱她上床的样子,嘴角不自觉的勾起。
起床稍微洗漱了一番便去找清晖,今日还有一场关于傅夫人的问话,她与清晖需在旁监管。
谁知这一觉睡醒,外边的天却变了。
在寻清晖的路上,碰见不少州牧的下人,见到她都下意识低了头,从她身边匆匆离去。
岑玉棠不明所以,随意抓了个小丫鬟:“你们怎么都这么神色匆匆,是出什么事了吗?”
丫鬟抬头看了她一眼道:“外……外头来的那些官爷叫我们不……不要声张……”
外头的官爷?估计就是那些白莲教的人和盐州督察院的官员。
“你说,”岑玉棠道:“我有他们的准许,不是外人。”
丫鬟犹豫了片刻,最终支支吾吾道:“傅夫人昨夜……上吊自杀了。”
岑玉棠脑中嗡的炸开,怔在了原地,忽的又想起了什么,立马朝傅夫人被关押之处奔去。
那儿已围满了人,都是白莲教的官员以及府中的丫鬟小厮。
她拨开人群挤了进去,已经有衙门的仵作在管理现场了。
傅夫人的尸体仍高悬于梁上,往日的美貌因被吊着而显得狰狞万分,岑玉棠不忍多看,立马移开了视线。
屋内的摆设并未被多动,明显被仵作保护了起来,除了门口零零散散有几个掩面哭泣的小丫鬟,也没有外人。
“你便是清晖将军身边的阿棠姑娘吧。”仵作中一位长眉凤目,阔面重颐的男子朝岑玉棠走了过来。
“在下盐州巡检陈封,奉命彻查此事。”
陈封一边说着一边暗自打量着岑玉棠,他接到上头的通知,他们这头的一切行动需对清晖将军与这位阿棠姑娘全程透明。
他听说了前几日州牧府的事情,料知这位阿棠姑娘是个厉害人,先打声招呼,好方便后续行动。
“可有何发现?”岑玉棠当即询问,她可不相信傅夫人是真的自戕而亡。
陈封面色凝重的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下,手下心领神会递上了一封未粘封的书信。
“现场并无他人进来过的痕迹,”他翻开手中的书信道:“且我们在傅夫人的妆台上发现了这封遗留的书信。”
书信被展于桌上,岑玉棠神色凝重的读完。
陈封道:“这封书信中,傅夫人承认了自己就是杀害州牧的凶手,杀夫后日夜愧疚,又知如今天罗地网,她再无处可逃,便生了自戕的心思。”
这封信上以傅夫人的视角回忆了这些年来与州牧的矛盾,杀害州牧的原因以及经过,再无谈及他人,的确就是一副因愧疚而自戕的样子。
岑玉棠冷笑一声,傅夫人的确参与了谋害黄州牧,但主谋并不是她。
这通篇将罪责揽到自己身上,丝毫没提另外一人的行径,一看就是出自那人手笔。
她正巧余光瞥见门口的丫鬟,忙唤了一声。
丫鬟一时停不住抽泣,岑玉棠只好自己走到丫鬟身边,顺手将自己的手帕递给了她。
“这是你家夫人的笔迹吗?”
丫鬟用手帕将泪眼婆娑的双目擦干,仔细辨认了一番,最终忍不住又涌出了满眼的泪水,旋即点了点头。
陈封抬了抬剑:“你可别撒谎。”
陈封身量高大,气势威猛,随口一问,将丫鬟下得浑身一抖。
“你别吓她,府里有很多傅夫人遗留下来的文书,细细比对一下便知。”岑玉棠道。
既是贴身丫鬟都分辨不出,想必这字迹是仿得十分相似了,看来这吴大人准备充分啊。
这时玄曾闻讯赶来,身后跟着清晖。
陈封立马行礼。
“查得怎么样了?”玄曾不忍的看了一眼傅夫人的尸体,叹了口气。
陈封如常答道:“现场并无异常发现,基本可以断定傅夫人是自戕而亡。”
“自戕吗?”清晖喃喃自语走上前,细细将现场查看一番,最终视线又放在了吊着的尸体上。
他缓缓低头,瞧见了傅夫人脚底的一点红泥。
他问丫鬟:“这红泥,是那片山茶花林的泥吧。”
丫鬟点点头:“夫人昨夜说什么也要去山茶花林,守卫本是不允,后来夫人提出让他们跟随,他们才同意。”
陈封立马叫来了昨夜的守卫问道:“夫人昨夜在山茶花林可有离开过你们视野,有没有什么异样,或是见了什么特殊的人?”
守卫头子摇了摇头:“夫人并无任何异样,只在山茶花林下长立了半刻,埋了些前几日变天,意外被风吹落的花苞,之后就回屋歇了灯,我们一直守在屋外。”
陈封叹了口气,正要开口,却见清晖缓缓抬起头道:“傅夫人并不是自己够上绳子的。”
他这话一出,四周都寂静了,陈封试着开口:“将军,你这是什么……意思?”
岑玉棠起先还没反应过来,但见他先提脚底的红泥,又说出这么一句话,开始不动声色的也观察起了尸体与尸体周围。
此时最容易让人忽略的一方红檀木凳出现在她的视线里,她顿时恍然大悟。
“傅夫人不是自己够上的绳子,她恐是被人强迫抱上去的。”岑玉棠说着,一边用手指向那方红檀木凳道:“木凳本是与房间内的妆台配套,如今却没在桌前,被摆在房间最中央,从表面上来看,似乎是傅夫人踏着这方木凳,最后悬梁自尽,但实际,若傅夫人曾经踩过,她鞋底的红泥必会带上,这木凳却看起来光滑亮洁,一尘不染……”
众人也看出来了其中不对。
“是以在傅夫人身死时,这房中必有第二人。”岑玉棠一语惊雷。
陈封反应很快,当即扣住守卫头子。
傅夫人在软禁之中,若真如岑玉棠所说,这屋内进来过人,那么只能是守卫将人放了进去。
守卫头子却连连叫冤:“昨夜我寸步不离,这屋内绝对没有进来过人,大人明察啊!”
陈封却不信,要将守卫交给手下:“你去衙门狡辩吧。”
陈封得了事立马告辞:“既能有第二人,这些守卫定然有异,待我回去一个一个细细审问。”
他嘴角带上若有若无的笑容,审问这种事情他最擅长了。
待众人都走完了,清晖也唤岑玉棠:“你还未用早膳吧,不饿?”
岑玉棠摇摇头,她现在心里堆满了事情,根本无心用膳。
“你说,陈封能审出什么吗?”她担忧道。
这是他们目前唯一的线索,若是不能突破,坐实了傅夫人自戕,那吴大人便能顺利金蝉脱壳,将自己彻底摘个干净了。
岑玉棠想着,眼神淬上了寒冰,难怪那日吴大人那样有恃无恐,原来早就为自己找到了后路,如此歹毒的办法,她还真是低估吴大人了。
“无需担心,陈封在盐州有个外号,叫铁阎罗,以审讯时狠辣凶残出名,落于他手的囚犯撑不过三日。”清晖一边说着一边领着她往厨房赶。
“你今日也是第一次见他吧,怎么对他底细这么清楚。”岑玉棠跟上,疑惑道。
“你既要当州牧,我便为你先行打探哪些官员可接近,哪些需远离。”清晖笑道:“陈封是可用之材,若你真能成为盐州州牧,可以提拔。”
岑玉棠再次震惊,这是什么爹系贴心小棉袄?!
很快两人到达厨房。
显然夫人的死亡对这些下人影响很大,此时接近午膳,却没有人准备午膳,恐怕都趁乱偷懒去了。
清晖道:“上次我试了你的厨艺,这回就让你试试我的。”
“你还会下厨?”岑玉棠有些目瞪口呆看着清晖熟稔的揭锅拿勺动作忍不住感慨道:“君子远庖厨,公子,还是我来吧。”
她扶额,这些天和清晖相处越来越像朋友了,她甚至都忘了自己的身份,原该服侍清晖来着。
她被清晖按着坐下,他道:“不过一些自视清高的人说出的胡话,怎生的定义君子之行,我厨艺还不错,不想尝尝吗?”
后面这句话才是重点,岑玉棠噌的一下,眼睛亮了,点了点头。
清晖的脸上挂上了温和的笑意。
一会,几碟色香俱全的菜品摆上了桌,其色泽美观不是岑玉棠所做的菜能比的。
她好奇夹了一口,质嫩肉鲜,非常适口。
她本是没有食欲,但这一口下去激起了她的饥饿感,竟在不知不觉中将菜全都炫完了。
饭后,他们打算去衙门监管审讯。
出门才知道傅夫人畏罪自杀的消息竟已不胫而走,而此时州牧府门口已经赌满了吴大人的支持者。
他们一个个拉着横幅,举着牌子要求解除吴大人的软禁。
马车行过他们身边的时候,岑玉棠听到他们在喊:“休止诬枉吴大人!”
她默默缩紧了自己的手。
这就是吴大人想看到的结果吧,放他出去?她才不会让他出去继续为祸人间,她要把他拉向恶人专属的地狱。
*
唐绵绵自那日见到了吴大人,整日就心神不宁,她见着吴大人被软禁在州牧府,变相的松了一口气。
可转眼间局势又倒了过来,毒害州牧的人竟然是傅夫人,而据她父亲说,吴大人估计不日便会被放出来。
那怎么行?!
她担惊受怕了几天,最终脸色苍白的下定了决心,她要将一切告诉自己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