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遇

    夏侯瑾轩一行人于次日清晨匆匆离开了绿草葱茏的野山坡,往临近村庄赶去。他们前脚刚走,晨光熹微的青空上方忽然撕开一道口子,一人一剑,衣袂翩飞,缓缓落在了昨夜花妖出没的山坡之上。

    来人长发如瀑,身着蓝衣道袍,腰间斜挂着一圈月轮,在阳光下泛着星星点点的光泽。她落地时悄无声息,环顾四周一圈后,忽然警觉地捏指掐诀,竖于鼻尖,腰间的月轮仿佛初醒般迅速旋转起来,搅得周围空气流转,草木摇摆,好似清风拂面,落英纷飞。就在这动静交接之际,山坡下方凹起处突然轰隆隆发出闷闷的声响,那女子下意识地退后一步,紧接着眼前骤然发黑,竟有一只体积庞大的棕熊横空出世,张牙舞爪地朝她扑来。

    那棕熊体积之大,几乎遮蔽了视野所见的整个天空。女子飞快地向后平移,腰间月轮越旋越快,几乎转成了一道龙卷风,裹挟着女子飞速后撤,而她事先捏好的剑诀正从指尖缓缓泄出如银针般的光芒,嘶嘶吐信般朝棕熊射去。

    怎料这棕熊皮糙肉厚得仿佛刀枪不入,在女子一道接一道迅疾的剑雨扫荡之下却能毫发无损地一路狂奔,眼看着就要把那女子扑倒在地——哐当一声,一支血红色的十字妖槊不知何时架在了棕熊与女子之间,执枪之人发髻高束,背对着女子,眼疾手快地向前刺出一枪,锐利的锋芒捅破了棕熊的胸腔,那巨大的身体死死钉在了十字妖槊的尖头,流出一大滩暗红色的血。男子手腕翻转,枪尖往上一挑,棕熊发出痛苦的哀鸣,低吼着摔倒在地,软塌塌地趴在地上,不一会儿便没了气息。

    “多谢公子出手相助。”蓝衣女子拱手作揖,声音清冽,神色清冷,好似谪仙凡尘,不食人间烟火。

    男子转过头来,将那柄比他还高半个头的十字妖槊插到背后,回了一礼,然后目光平视着眼前的女子,在看到她的蓝色道袍后,突然道:

    “原来是蜀山的道长,在下多此一举了。”

    女子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衣襟上的云纹,那是蜀山的标志。她摇摇头,道:

    “公子并非多此一举,蜀山凌波,多谢公子仗义相助。”

    “在下龙溟。”男子自报家门。

    凌波看了一眼龙溟,微微颔首,并不说话。龙溟不以为意,继续道:

    “道长来此处,莫非是为了除妖?”

    凌波点头道:“不错。听闻这附近有妖怪出没,特来查探。”

    “道长辛苦了。”

    “降妖除魔是修道中人的本分,何来辛苦。”

    凌波的语气波澜不惊,音色也如寒霜般清冷,可她那双明晰透亮的眼睛,却仿佛一池消融冰雪的春水,透着温润的光。龙溟淡淡地看着她,微微勾起唇角,却不言语。

    大约是好奇龙溟在笑什么,凌波看着他,不明所以地问:

    “龙公子?”

    龙溟这才恍若初醒般地“哦”了一声,道:

    “是在下失礼了,道长勿怪。龙某方才只是在想一件事。”

    “什么事?”

    “道长见多识广,不知是否知道神州大地上可有水源充沛之处?”

    凌波显然没料到龙溟会问这么一个古怪的问题,因为在她看来,神州大地风调雨顺,草木丰盈,处处都有水源,便也处处都可说水源充沛。

    “我们现在地处东南,本就是水源充沛之处。”

    “嗯……”龙溟低头沉吟,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

    “不知公子所谓的水源充沛,是何意?”凌波看到龙溟的反应,自知答非所问,隐隐觉得龙溟要的“水源充沛”,并不是常人理解的意思。

    龙溟自嘲般摇了摇头,道:

    “不是龙某有意欺瞒,只是龙某也不知该如何形容。”

    凌波点了点头,并不准备刨根问底,可龙溟却又补了一句——“比方说,既往干涸,忽逢雨水的地方?”

    这回,凌波沉思片刻,开口道:

    “听闻西域有一古国楼兰,干旱已久,日渐衰败,数月前却接连下了好几场雨。”

    龙溟深若寒潭的瞳孔豁然放大,发出黑曜石般闪亮的光芒。

    “多谢道长。”龙溟拱手,“请问道长可否指点前往楼兰的路线?”

    凌波眺望山坡边缘的湖泊,看着与初升的太阳相反的方向,道:

    “楼兰在西北荒漠,此地却是东南,相距万里。”

    “无论多远,我都要去。”龙溟的声音透着一股不容拒绝的决心。

    凌波回头看着龙溟,他站在晨光之下,旭日东升洒下的金辉为他镀了一层金属般耀眼的光芒,将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勾勒得宛如神的造像,英气逼人,隐现帝王之相。

    英挺——是凌波对这个男人的第一印象。她数年前开始下山除妖,行走江湖,阅人无数,王公贵胄、黎民百姓、豪客游侠、文人书生,无一不曾掠过她的双眼,却无一落入她的眼中。可眼前这个人,第一次让凌波觉得,有些挪不开眼。

    他穿着九五至尊才配使用的紫色长衫,站在这荒郊野外上,一人一枪,却仿佛坐拥天下。他的眼神清明决绝,透露着不可一世的桀骜和志在必得的决心。他仿佛永不会低头,生来就要受万人敬仰。可他又似乎肩扛重担,在看向她的目光里,藏着一丝细不可闻的忧国忧民。

    凌波从不是个好奇之人,也不打算追问他的身份,她想了想自己此行的目的,对龙溟道:

    “从这里一路向西,跨过长江、黄河,再往西走,便是楼兰。”

    “多谢道长指点。”龙溟转身便欲离开,凌波却叫住了他——“龙公子。”

    “道长?”龙溟看着凌波,刚想说什么,凌波却先一步开口:

    “此去路途遥远,纵然是日行千里的快马,也需数月方能到达楼兰。”

    龙溟弯起嘴角,不以为意,凌波却继续道:

    “蜀山御剑之术,可载人飞行,关山万里也不过数个时辰。龙公子若是不介意,我可载你一程。”

    龙溟愣了一会才回过神来,带着一丝玩味的眼神在凌波身上转了一圈,笑着说:

    “如此说来,道长是要与龙某同行?”

    凌波不知为何,脸颊略微发红,下意识地低下头去,声音也低了下去:

    “我……和你顺路罢了。”

    “如此,便多谢道长了。”龙溟顺理成章地接受了凌波的好意,倒是让凌波有些意外。

    “不过——”凌波还没答话,龙溟话头一转,道:“道长方才提到的长江、黄河,可是神州大地上的两条母亲河?”

    “不错。”

    “河流沿岸必然是水源丰沛之处。我的家乡不在中原,这也是我第一次踏上中原。倘若道长不介意,可否先领我去见见这两条孕育文明的江河?”

    原来他不是中原人——凌波在心里回味着这句话,似乎对龙溟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她从未见过的气质,有了更深的理解。她点头答应:

    “可以。御剑中途会经过长江、黄河。到时停下来便是。”

    “多谢道长。”

    此时天光大盛,午时未至,凌波心里盘算着现在出发,到达长江也不过一个时辰,便双指并拢,闭眼默念,须臾间环顾腰间的月轮徐徐下沉,而凌波的双脚不知何时已微微升至距离地面一尺左右,脚下横出一道冰蓝色的光芒,竟是那枚月轮延展开来,演变成了一柄长剑。

    “龙公子,上来吧。”凌波自然而然地伸出手,可就在龙溟向前跨出一步时,又略略缩回,停在半空,收也不是,伸也不是,而此时阳光普照大地,她的脸颊泛着火辣辣的红色。

    龙溟轻笑一声,大步流星地走向凌波,行至她跟前时,手臂微抬,伸出两根手指压在凌波的手腕之上,轻轻将她的手按了回去,然后足尖轻点,翻身上剑,须臾间已站到凌波身后。

    凌波只觉得脊背发麻,一种前所未有的压迫感从颈椎间传来。她不是第一次带人御剑,以前经常带着同胞妹妹在蜀山上空飞来飞去,那时她总会细心叮嘱,让妹妹抱紧她的腰,千万别摔下去。可是这一次,她身后站着的,是一个男人。

    凌波心里翻江倒海,正寻思着如何叮嘱龙溟别掉下去,却又不好意思让人家抱住自己,龙溟却仿佛和她心有灵犀,在背后缓缓开口:

    “道长不必担心,龙某稳得住,道长前进即可。”

    龙溟的吐息近在咫尺,隔着披肩长发,凌波也能感受到他的气息灼热地洒在自己的耳垂与肩颈,一种奇异的酥麻感正迅速蔓延至全身,烧得她整个脸颊都快和太阳融为一体了。

    可是龙溟明明保持着君子风度,与她始终若即若离,在这柄狭窄的剑上,两人一前一后,相距不过寸许,龙溟的衣袂却始终没有碰到凌波的一丝一毫。

    这般相敬如宾,那挠心的酥麻感和火烧云似的温度,究竟是从何而来呢?凌波不敢细想,索性闭上眼睛,沉声道:

    “我出发了。”

    话音未落,凌波御剑疾驰,人剑合一,犹如蓝紫两道光影,不到片刻已汇入云霄,穿梭在层层叠叠的云雾之间。飞行速度越快,身边的气流游走越迅速,疾风像刀割般刮着两人的皮肤,又仿佛一只只无形的推手,拉扯起他们的长发随风飞舞。青丝漫漫,在这无休止的风中渐次纠缠。龙溟微微侧目,看着眼前之人向后扬起的乌发与自己被吹起的发髻间或碰触,心里突然泛起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他本可以运功控制头发的走势,却只是闭上眼,站直了身子,像是做一场空中美梦般,放任自己穿梭在这无边无际的云海之中。冷风袭面,在前方引路的凌波屏气凝神,一门心思飞向长江。两人皆选择了沉默,唯有风声呼啸,一路高歌前行。

    一个时辰比想象中过得更快,凌波缓缓降落,足尖点地时,只觉得一股夹杂着浪花的清风扑面而来——江水涨潮,拍带着礁石,映入眼帘。

    “这便是长江?”龙溟早已下剑,走至江边,看滚滚江水自西向东,涛声阵阵,只觉得胸腔深处也跟着翻腾起来。

    “是。”凌波上前,与龙溟并肩而立,“龙公子若是想多了解长江,我们可在此驻足几日。”

    “正有此意。”龙溟偏过头来看着凌波,剑眉星目渐次舒展,仿佛沾染了些许笑意。

    凌波隐隐觉得龙溟的情绪有所放松,甚至还有些兴奋,她也不自觉地松了一口气,但很快又觉得这口气松得莫名其妙。

    “那我去找家江边客栈。”

    “我和你一起去。”龙溟转身,欲与凌波同行。

    “龙公子可在此观望长江,我去去就回。”凌波见龙溟对长江流连忘返,并不打算让他和自己一起去找客栈。

    “等住进客栈,推窗便见长江,想看多久就能看多久。”

    连江景房都想好了——凌波忽然想到了一个词,很适合形容龙溟的气质——贵气。不过,他的身上,可不止这一种气。

    凌波点点头,道:

    “好。”

    两人沿江而上,路过一家七层楼高的吊脚建筑,龙溟驻足道:

    “就这家如何?”

    凌波抬眼看了店家匾额——“宜昌客栈”,那是长江边城宜昌的招牌客栈,也是全城最贵的客栈。普通的吊脚楼不过两三层,这座建筑修了七层,且雕梁画栋、锦绣栏杆、屏风挂饰、灯笼帆布,无一不有,无一不精美,足见耗费之巨大。

    “好。”凌波没有异议,与龙溟一同入住了宜昌客栈。

    两人各住一间房,分头进屋不久,龙溟敲响了凌波的房门。

    “龙公子。”凌波开门,见龙溟换了一身广袖长袍,不再做武人打扮。

    龙溟道:“冒昧打扰,请道长见谅。我叫店家砌了一壶好茶,备了午膳,可否请道长拨冗赏光?”

    凌波微微一愣,她没想到龙溟动作如此迅速,礼数又如此周全,照理来说应是她作为中原主人款待异乡来客,可现在龙溟却反而表现得更像一个东道主。

    “龙公子有心了,多谢。”

    龙溟笑着让出通道,请凌波进了自己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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