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你

    偌大的前厅,两人一站一座,赵达打量着眼前之人,比之前白了,又瘦了,好似长高了些,穿着青衫,直挺挺的站在那边,面色平静,但眼里满是倔强,他有些记不清以往她的模样,好似她站在那里,就该是如此模样。

    好半天,赵达方才开口,语气稍缓道“你知道贩私盐是死罪吗?为何与他们掺和在一起?”

    江絮暗忖他并非真心要降罪与她,斟酌一番,将自己她在合西县至今的经历说了出来,末了道“世子,一切皆是机缘巧合罢了,我所做一切不过为求自保。”

    江絮见他不言,又道“还请世子看着他们也算是救了三郎君的份上,网开一面。”

    赵达指尖轻扣着桌面,阳光打在他侧脸上,仿佛替他镀上一层金箔,看不清神色,只听他轻飘飘道“我若不放过呢?”

    江絮沉默片刻,迟疑道“世子,关中一带一向缺盐,这些私盐贩子是从西齐那边偷运而来,若能为关中所用,岂不是两全其美。”

    她未见赵达之前已经有此想法,原想将此事说与阿兄来听,让他给世子提议此事,没想到在这里用上了。

    赵达轻笑一声道“奸诈狡猾,江娘子,我还真是小瞧了你。”不等江絮解释,他颇为不屑道“就凭他那点子东西,也值得我动心?”

    江絮道“单他一家自然是不够,只是若能将其他私盐贩子的一并收来,这数量合在一起,世子是否有所意动?”

    前些时日,为了郑升这事,她在码头打听,那位刘爷可是个大户,西齐一带的盐贩子但凡运过来,多数是从他这边走,数量不少,再者关中确实少盐,一来无海盐,二来缺少盐井,前朝时,还能靠着周边补给,如今各自为王,恨不得掐住你的命脉,如何还会卖盐给你。

    赵达抬了抬眼皮,讥诮道“看不出来,你还挺记仇,莫怪当日会在高峰困住我?想来若不是当日江怀在此,我怕是早被江少监困杀了。”

    江絮心道八百年前的事,你还提,不知是谁挺记仇,况且她所说之话,难不成他心中没想,不若亦不会屡次提到私盐贩子,这种与关中利好之事,她就不信他不乐意,她说出来,说不定正中他的心思,她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

    不过她心中如此想,嘴上只道“当日之事,都是误会,世子与我乃是恩人,即便是我自己送命,亦不会伤害世子。”

    赵达听她这话,神色缓了缓,她方才之言,确实说中他心中所想,几日不见,她越发会揣测人心了,思及她一路遭遇,若非保持警惕,恐怕早已遇难,如此一想,情绪渐渐缓和下来,道“罢了,你若还有事要人去做,直接与我说便是,不用坑蒙拐骗。”

    江絮习惯他阴阳怪气的口气,突然正常了,顿时觉得他这态度让她有些别扭,她摇头,道“多谢世子,世子肯不追究我冒用世子府名义一事,已经是网开一面,岂敢再求其他。”

    早知她是这个脾气,他就不该多此一问,眉间微蹙,不悦道“随你。”

    江絮一听,便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是因为自己拒绝了他,思及此,她微怔,说起来,他帮自己的事情太多了,从金城郡到现在,若是没他想救,恐怕早就没命了。

    许婆那里亦是,若非他来的及时,自己多半非死即残,况且若非有他的吓唬,那个郑升当时亦不会如此听话,这么一想,她心思软了下来,赵达这人虽说嘴上整日不留情面,但做的事却都是在帮她,如此再看他,没有方才那么防备,她缓了缓解释道“我知世子好意,只是如今确实无甚难事,并非我不愿。”

    赵达有些意外,她会解释,偏她这一句话,让他烦闷又去了几分,温声道“知道了,私盐一事,你说的虽有几分道理,但这其中很多事,你并不知晓,此事你日后莫要在插手。”

    这算是嘱咐,私盐贩子可不比那些拐子,他们下起手来,不会那么简单让人让她得手,这次看似无事,说不定已经有人盯上她了,如此一想,又道“你今后是何打算,若要回河东郡,我派人送你回去。”

    江絮正要答话,忽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吵闹,两人对视一眼,屋顶人影一晃,赵荣已先行一步前去查看,不多时,就见他提着一个人进来,那人赫然是成西,他见着江絮就道“江娘子,船上出事了,有一伙人来闹事,郑爷让我来寻你。”

    江絮看了眼赵达,他眼神一撇,淡声道“想去就去,我还能拦着你不成。”

    江絮忙起身告辞离去,与那成西一同出了县衙,赵达见她背影消失,对赵荣道“你去看看,有什么事再来报。”

    赵荣应诺,一个闪身,便消失在厅内,厅堂中只剩下赵达一人,他轻抿了口茶,越发有些闹不明白自己心思,明明知道此人不合适自己,偏还忍不住看她,还真是有意思,江絮有意思,这种感觉也甚有意思,不知道她还能给他带来什么意想不到的惊喜。

    江絮与成西两人出了县衙,走了许久,她才道“郑爷让你来做什么?”

    成西一笑,道“就知道瞒不过江娘子,郑爷让我来看看,能不能帮帮娘子!”说着又解释道“不过船上确实有人闹事,但已经被郑爷压下了。”

    “什么人闹事?”她不解,那刘爷不是已经松口了?不过今日听赵达之言,那些人不像是会能轻易放人的,莫非是他们又有什么后招。

    “不知是什么人,是位小娘子,带着几名侍卫出来,非说要找什么大哥哥,我们船上哪里有,郑爷见她穿金戴银的,多半是哪家的贵女,寻思着是不是江娘子所识之人?便哄她说贵人大哥哥去办事了,一会才会归来。”成西解释道。

    江絮一怔,她哪里认识什么贵女,多半是找错人,两人说话间,已经到了码头附近,郑升老远就见着人归来,提着的心可算松了下来,正要下船,就被一小娘子拦住,她道“你这人,不是说大哥哥马上就回来了?现在人呢?”

    这小娘子十三四岁模样,说话还带着孩子的稚嫩,穿着一身嫩黄衣裙,像只百灵鸟似的,正是那甘州郡守府中离家的方珏娘,她自来了格县,便听闻此地来了为晋王世子府的贵人,长得清俊儒雅,宅心仁厚,帮助陌生被拐的小娘子归家,她那日听到大哥哥来此地是为了寻那个叫许婆的拐子,今日听说这许婆多半是死在那贵人之手,这不正是她要找的大哥哥,连忙探听他如今住处,得知他在船上,就带着人匆忙过来了。

    可惜并未见到人,只听着瘦猴似的人说,他去县衙办事了,一会就回来,是以她才肯留在此处等,只是左右不见人回来,她有些急了,便出来质问,她并非不知世事,这瘦猴看着就不像好人,谁知是不是骗她的。

    郑升这话是有几分哄她的意思,一来他见这人穿着不俗,不是普通人家,许真是来找江娘子的,二来她又带了好几名武功高强的侍卫,若是江絮当真被困,还能借此事诓骗与她,让她帮忙救人,如今江絮已经无事,不过江絮如今已经回来了,是与不是都无甚关系,便道“小娘子请看,你口中所言之人,正在船下。”

    他说着指了指江絮的方向,江絮容貌在这码头算的上出彩的,方珏娘虽是一眼就看到她,但这并非她要找之人,问道“人在哪里,我为何不曾见到!”

    郑升听这话就明白她找的不是江絮,只道“我们船上的贵人,便是下面这位郎君,怎么,竟不是小娘子要寻之人?”

    方珏娘隐约觉得自己被哄了,偏又吃了哑巴亏,气的她恼羞成怒,手指一抬,道“你竟然敢戏弄我,方耳,给我打他!”

    那方耳自小便跟着方珏娘,对她言听计从,闻言便要拔刀,江絮恰好上船,见状,道“等一下,不知船老大是何处得罪了小娘子,惹得小娘子如此动怒?”

    方珏娘闻言,转身道“你们合伙骗我?还想善了?”

    江絮看了眼郑升,见他面带无奈,笑望着那小娘子道“此言差矣,小娘子只说找人,一来无画像,二来无信物,船老大误会,岂不是人之常情,若仅因为如此,就要在船上打杀,岂不是无理取闹。”

    那方珏娘闻言,偏又无法反驳,一张小脸都气红了,趁那方耳不备,一把夺过他手中之刀,一刀砍来,江絮猝不及防,眼见拿刀落下,只听锵的一声,已有刀剑掉落的声音。

    江絮一怔,见那出手之人是赵荣,松了口气,正要道谢,忽而听那小娘子喜道“赵侍卫!是你?你在这里,大哥哥必然也在,快带我去见他。”

    江絮听她这话,便知晓她要寻之人多半是赵达,只她年岁虽小,但性子未免太过骄纵急躁,方才若非赵荣一拦,她脸上恐要留伤,心中不喜,道“小娘子伤了人便想走?”

    方珏娘并未将她放在心上,她寻了人,心情亦好了起来,随意道“你不是没事嘛?我又没有砍到你!”

    江絮还从未见过这等无理之人,不悦的皱眉,道“刀自然是没有落在我身上,但小娘子在船上闹事,不仅耽误了船上人的事,还拿刀险些砍伤了我,这事小娘子不该给个表示吗?”

    方珏娘看她,精致的五官一笑,道“原是为这个,不就是钱嘛?你要多少,赔给你便是。”

    说着边唤那方耳掏钱,边要赵荣带她去见人,江絮闻言道“我不需要小娘子的钱,只要小娘子能诚实认错,此事便可了解。”

    “分明是你们骗我在先,凭什么要我道歉?”方珏娘说道,并不觉得自己有错,分明是这个瘦猴哄她,说什么贵人大哥哥一会就回来,她如今不怪罪他们已经是宽厚大度了,还要她认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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