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戏

    甘州城郡守府的正院,虽是大白日,但满院子都是阴沉的气氛,尤以那厅中的贵妇人最甚,她正拿着帕子摸泪,一旁的奶嬷嬷满脸忧心,关切道“夫人,你好歹休息一会,若是大娘子回来了,见你这般,该如何愧疚。”

    她原是劝慰,只这话落,那妇人哭的更甚,一双杏眼跟兔子似的,奶嬷嬷叹口气,自己亦忍不住湿了眼眶,大娘子失踪,她何尝不难过,那是她一手抱着长大的孩子,如此想着,眼泪便似断了线一样落了下来。

    一时间,厅内,只有主仆二人的哭泣声,忽然间,那竹帘子被人一推,一位身穿水红比甲的丫鬟走了进来,激动道“夫人,大娘子回来了!”

    “你说什么!!”那妇人一惊,猛地站了起来,满脸不可置信“珏娘在哪里?快让她进来。”

    那丫鬟忙道“是位郎君送大娘子回来了的,郡守正在前厅招待几位呢!”

    那贵妇一听,忙带人往前厅而去,前厅处,方郡守正与人说话,那人黑衣劲装,腰佩长剑,正是赵荣,他躬身道“郡守莫要客气,如今小娘子安全到家,在下尚有要事,便不久留。”

    那侯三抗不过严刑逼供,早就什么都说了,世子已经先行往格县而去,命他将当日那小娘子送回甘州城,如今事情已办完,他自是不愿久留,当即告辞离去。

    *

    江絮与许婆一行人下了船,往县城行去,那许婆正小心打量着面前这位年轻郎君,他皮相甚好,行为举止斯文,怎么看,都不像是做这一行的,且说话也温和有礼的,只听他道“听闻许媪在格县这一行中乃是翘楚,不知可否跟小子透漏些诀窍,好让小子涨涨见识。”

    许婆有些诧异,亦笑道“小郎君说笑了,哪里有什么诀窍,不过是一些人家吃不起饭,就将人卖给老婆子,寻个活路,老婆子既是收了他们,当然要给他们弄个好去处。”

    江絮心中忍不住骂这老婆子脸皮真厚,嘴上道“许媪真乃慈善人。”

    那许婆平白的了这么一句夸,也不害臊,道“小郎君是明眼人,老婆子我打小就心善,做这些买卖不过混个饭钱,哪里赚得到什么钱,往常周爷是知道的,只如今换了郑爷,老婆子头一次与他打交道,不知他是如何想?”

    江絮道“许媪自然可放心,郑爷最是公道,只要货够好,必不会让许媪吃亏。”

    许婆闻言一喜,道“有小郎君这话,老婆子可就放心了。”她说着,突然往江絮这么靠了靠,压低声道“到时还请小郎君多帮老婆子美言几句,自是少不得小郎君的好处。”

    江絮露出一抹了然的笑,道“这是自然,许媪大可宽心,我自来最喜帮心善之人。”

    两人聊了一路,语气间越发娴熟,仿佛不似第一次见面似的,听得跟着后面的成西等人一身鸡皮疙瘩,莫怪郑哥对她言听计从,就这睁眼说瞎话的功夫,郑哥也玩不过。

    许婆领着江絮停在一处宅院前,门口站着两位身穿短打的汉子,孔武有力,两人见许婆来,忙行礼让开,许婆笑道“这几位是郑爷的人,你们可要好好招呼。”

    又对江絮道“小郎君见谅,我这里面都是些孩童妇孺,见不得太多生人,恐吓到他们,还请几位壮士暂且去休息,我带小郎君去看货便是。”

    她话音落,成西自是不愿意,来前郑哥可是叮嘱过,一定要护好这小娘子,他道“你这婆子什么意思?哥几个怎么就吓到人了?我等若是偏要进呢?”

    许婆脸色一变,她这会回了自己的地盘,可不像船上那般好说话了,道“老婆子知道壮士勇武,只是我家这几个小子亦不是白吃饭的。”

    正说着,便又站出来三个大汉,倒是比他们还多一个人,成西脾气躁的很,哪里听得这些,说着就要抽刀,被江絮一按,道“无碍,你们在门外等我,待我看完了货,便出来。”

    她来此是为了探一探情况,这些做人牙买卖的,在当地亦是有些人脉,郑升那几个人,若真惹起来,恐不够用的,先看看这宅子的情况,再做打算。

    许婆子笑道“还是小郎君明事理,几位壮士不用担心,老婆子这里又不是龙潭虎穴,小郎君怎么进来的,必让他怎么出去,绝不少一根汗毛。”

    成西记着郑升的话,依旧不愿道“既如此,让他们几个留下便是,我陪着一块进去。”

    那许婆倒不是真想把事情闹僵,闻言,退一步道“罢了,看在你小子如此忠心,就跟着来吧,不过你可要脚步轻些,别吓坏了我的人。”

    成西点头,与许婆,江絮一同入内,这是一处四进的宅子,许婆一路往里走,江絮暗中打量这环境,每过一道门,便有两位把手,算起门口那五人,这宅子里估计有十一人,就是把郑升的都带来,也未必占得了便宜,更别说入了这里面的妇孺孩童,想逃出去,难于登天。

    那许领着她们到了一处院中,便唤人出来,听着声音,倒是有几位年轻的小娘子走出来,只都畏畏缩缩,衣衫褴褛的,不敢看那许婆,反倒是瞧瞧打量起江絮与成西,听那许婆道“小郎君看看,这些可合你的心意。”

    那语气,似乎说的根本不是人,不过是件物甚,虽是早已知道这些人的嘴脸,听到这话,亦是忍不住心生厌恶,恨不得当场解决了这老妇,但她还得耐住性子,状若打量,看过一圈,道“尚可,不知可还有其他?”

    那许婆又喊一声,这嗓子比方才更加冷淡一些,屋子里陆陆续续走出来不少人,不少都是些孩童,其中还有几位长相可爱的男童,许婆见他盯着那几位男童,一时不知道他是什么心态,先头那周八卖人是不分男女,如今这郑爷的脾性,她还没摸清楚,便解释道“那些都是家里吃不下饭,爹娘给送来寻个出路的,老婆子看他们实在可怜,才不得已收下了,小郎君若是不想要,留给老婆子便是。”

    江絮笑道“许媪误会了,方才我不过是在想事,这院中人,我看都甚好,只这价钱,许媪那边可先给个数,我再回去与郑爷说,由他定夺,不知许媪意下如何。”

    许婆子没想到这人这么好说话,一时又疑心有诈,她只盼着那周八来,没想到等来个不知根底的郑爷,想了想,道“小郎君可看到他们手腕上的布条,粉色的呢,便宜些,十两银子一人便可,橘色的要二十五两,在则便是红色的,这是要贵些,原先周爷那边收都是六十两一人,如今头一回跟郑爷做生意,老婆子卖个人情,只收五十两。”

    江絮笑笑,道“许媪这可不算便宜,如今这关中一两银子能换二十石米,这十两的小娘子买来,我们纵是卖出去,恐还不够这一路的花销。”

    许婆知道买卖哪有不还价的,况且她本来就说的高,不过戏还是演的,她道“小郎君这就想差了,关中哪比得上南地,在那边十两可买不到我这样好的货色,不过这郑爷若是诚心想要,老老婆子吃点亏倒无妨,只不知道小郎君心中价是多少?”

    江絮道“粉色五两银,橘色十两,至于红色,二十五两,许媪觉得如何?”

    她话音方落,莫说这许婆闻言脸一黑,便是成西都忍不住讶然,这小娘子压价也太狠了,听那许婆好半天才道“小郎君莫要开玩笑了,这样的价格,可是要断了老婆子的活路啊!”

    江絮一笑,道“许媪这个价纠结是赚是亏,你心中自有一杆秤,许媪若是不同意,大可以卖给其他人,毕竟郑爷也不是靠这个吃饭的,少了这一项买卖,还是能养活一船人的,想必许媪自然也可以。”

    这许婆抽了抽嘴角,暗道这小郎君可真是面善心狠,她还当他好说话,现在看来,可比周八难缠多了,偏他又拿捏了自己的心事。

    他们做这行的,收来的人有拐的亦有自家卖的,格县一个小地方,那里吃的下,况且有些还是不能见人的,最保险的就是卖的远远的。

    如今若是错过这一次,不知道何时才能将手里这些人出了,只养着这么多人,每日吃米吃面的也吃不消,卖到其他地方,倒不是不行,但近日不知为何城门防守的格外严密,若是一个不查,别说银子赚不到,恐人都要进去。

    她咬了咬牙,道“小郎君慈悲,粉色八两,橘色十八两,红色四十两如何,这已是最低价,再低老婆子恐只能自留着了。”

    江絮轻笑一声,道“我知许媪难处,只这价格,我还需要跟郑爷商量商量,若是合适,明早五更,便来带人上船,如何?”

    许媪点头,如此便是说定了,江絮笑着离开,独留那许婆站在院中,气的心口疼,这水路怕是不好走了,她还需得找找其他法子,不能被这姓郑的一伙人给吃死了。

    江絮与成西等人离开,成西是方才见着江絮与那老媪杀价的模样,那态势好似真的要买一般,他道“郎君莫不是真想与那老妇做交易?”

    他们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当拐子未免有些过于昧良心。

    江絮道“那老妇精得很,不演的逼真些,如何偏过她。”

    她院中打手太多,即便是让郑升拖住几个,亦不好带人出来,那院子除了正门,还有一处西角门可以进去,若只单单对付那两名打手倒是简单,另外即便是带人逃了出来,只要这老妇还活着,多半会带人追上来,如此还要想过一劳永逸的办法,方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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