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看好看！”青什大幅度上下点头。
罗屿雯望着铜镜里花枝招展，也可以说是张牙舞爪的自己，只觉头顶冒火，心想下次一定要带冰浨随行才好。随手不耐烦地将姹紫嫣红的肩帔往后拽了拽。
白寒没有笑，绝对没有，只是有好几次，把严肃的脸转过去面壁。
一个尽显富态的背影招摇走在街巷，引得一些铺面老板的侧目。手中的羽纱轻扇微摇，一步一扭。罗屿雯虽说面带微笑，可这微笑的后面是紧紧咬住的牙关。
她狠狠地想，“下次有你俩好受的。”
“哎呦！罗夫人！”青什夸张地像个太监，“什么风吹来的您大驾，这边请——”
罗屿雯皮笑肉不笑地搭上他的手臂，暗自用内功发力。青什虽然面色不改，但额头已冒出豆大的汗珠。
“欧掌柜——我来给您介绍个大主顾！”
罗屿雯顺着他的目之所及望去，和想象中的肥重敦厚不同，这脂粉铺子的老板是一个身形利落笔直的年轻背影，编发整齐地披在肩后；着了一身深碧外袍，上绣浅金色的云纹边，腰间束了褐色的鹿皮带，更显得腰细肩宽了些。他循声转过身，映在罗屿雯眼帘是一张白净深邃的脸。同中原人的面相不同，南洋夷人的眼窝和鼻梁往往更为凹凸错落，罗屿雯总觉这类长相给人城府颇深的感觉，可眼前此人，却有种纯良坦率感。“或许是因为他比较白吧。”她暗暗腹诽。不过，也可能是他清澈的湖蓝色眼瞳一望见底，也可能是他长长的睫毛在眨眼时无意透出的无辜，还可能是他说话间露出整齐的白牙带着天然的轻快语调。
“白芮德！可有阵子没见你了！”柜台后的人一见到他们便露出了温和欢快的笑容。
“果然，卖女人东西是得需要这么一副皮囊。”罗屿雯又忍不住腹诽起来，随即摆出一副暴发户的嘴脸，用扇子指向柜台懒洋洋开口：“这铺子里有什么值得看的新鲜脂粉啊——白芮德？”
“罗夫人，您掌眼，这可是湘北第一洋脂铺，南洋最好的货全在于此啦！”青什点头哈腰。
“这位夫人，”那南洋掌柜突然开口，“不知想看些什么货呢？容我为您介绍一番？”
青什连忙接上：“夫人，这是掌柜，欧利斐。”
欧利斐右手搭上左胸口，身体微倾向她行了南洋礼：“为您效劳，夫人。”抬起头，湖蓝眼眸正对上她的目光。
罗屿雯害怕露馅儿连忙别开视线，羽扇一指：“这个，这个，还有这个——”
青什还未来得及说话，便听到她冷淡的语调接着说，“除了这几个，剩下都包起来。”
“什么！”青什心中警钟大作，但只能不动声色地开口：“您，确定吗？”
“嗯。”罗屿雯冷冷从鼻子中哼出一声。
好家伙，花起钱来是真不心疼啊！青什只觉脚步逐渐轻飘，心痛地帮掌柜装好一排排脂膏，弯腰鞠躬送走了出手阔绰的“罗夫人”。
“兄弟，可以啊！出手这么大方的主顾我还是第一次见，多谢你引荐了。”欧利斐拍着他的背，将他从麻木中抽离回现实。
“哦，嗨！有生意自然先想着你啊欧掌柜！”青什不自然地挠挠头，换上一副谄媚的脸，“不瞒你说，我还有个不情之请。”
“你尽管开口。”欧利斐爽朗地回应。
“我们有批泥路上来的货想走车队，您看能不能与个方便，指个路。”青什小心地抬眼皮观察他的表情。
“好说，我们的货一直由海舶司的韩萍韩大人接管，我介绍你们认识。”
“如此便多谢啦。”青什心下松了一口气。
韩萍整理好最后一册漕运记录，整齐地码放在案侧，同每日傍晚一样起身理了理乌冠，走出记室。路上拐角处是熟识的糖炒栗子铺老板，铺架上红底黑字的招牌在风中旋转不停。
韩萍见状上前：“给我装一斤。”
“好嘞！”掌柜热情地招呼，手脚麻利地铲了热乎油亮的栗子，将纸袋递至他手里。
接过来的一瞬间，韩萍裸露在冷风中通红的手就一下子暖和起来，同时，也感知到了纸袋下压的一片纸条。
“韩大人！”欧利斐笑着上前迎接，“真是蓬荜生辉啊——”一边说着向他引见，“这位是白芮德，走琉璃生意的。”
“白芮德”像模像样地行了个南洋礼：“韩大人，久仰久仰。”
“这位兄弟有批货想走行运，想请您打点下。”
“哦？什么货？水货——还是泥货？”韩萍挑眉。
“白芮德”连忙陪笑：“若是水货，自然不用劳烦您。”他靠近韩萍一些，压低声音，“事成之后必有重谢，以后也少不了请您帮衬。”
“好说。”韩萍捻了捻胡子，“只走货，还是也夹人？”
“自然都是要的。”
“走什么货？几时出发？又夹几人？”
“这——”青什摩挲下巴故作深沉，韩萍的一串连环问，云鹰君也没交代清楚啊，这让他怎么编。想到这里，他故作轻松地摆了摆手：“嗨——我其实也是替人走货，这些还得上面的大老板定，我回去交代清楚了再答复您。”遇事不决打马虎眼准没错。
或许是青什的错觉，他说出这句话后韩萍和欧利斐似乎对上了眼神，又很快移开了。
“那得带你的老板来商量清楚啊，这样才好安排。”韩萍脸上不见愠色，难以捉摸。
这要求倒也合理，青什猜测他怕中间商太多捞不到油水，让云鹰君亲自谈总归省去了自己支支吾吾的试探，便满口答应下来。
“怎么选在了一个这么偏僻的地方？”
“泥路的货嘛，估计是不想太张扬。”青什带着罗屿雯进了湘北郡城关外的一间客舍的二楼，选了个靠窗的位置，拉开椅子擦了擦示意她坐下。
“这个韩萍答应得倒是爽快。”罗屿雯俯视窗外，这个位置刚好能看到郡城戍防隘口的全貌，进进出出的人流络绎不绝。
青什带回这个消息的时候，白寒便立即表示不同意罗屿雯前往。要么他来假扮老板，要么让他随行。罗屿雯安慰他：“若是我也招架不了，你随不随行也无甚差别。况且还有阿金在高处跟着我呢。”白寒依旧不放心，罗屿雯轻拍他肩膀：“我有另外重要的事需要你去做。”这才令他同意。
远空隐隐几声鹰啸，人流对此不甚在意仍车马步履不停。而罗屿雯眼神凌厉：“来了。还有尾巴。”
韩萍步履方正地走上台阶，很快登至二楼，丝毫没有呼吸急促的迹象，看到“白芮德”和少女后微微拱手：“白老板。这位——”
“这位便是我跟您提过的大老板——罗掌柜。”
“汉人？”
罗屿雯凝视着他的眼睛：“生意是一样的。我们只看钱，不认人。”起身屈膝行礼，“韩大人，幸会。”
青什闭了嘴坐回椅子上，识趣地准备观赏两位大佬斗法。
“倒是眼生，不知罗老板来湘北多久？”
“一回生二回熟。我也是才来，不熟悉这里，往后还请韩大人多多指点。”说话间将一锭金子从袖中落下，精准地塞进韩萍的袍袖。
“罗老板爽快人。不知这泥路从哪经过？”
罗屿雯轻笑拂袖：“韩大人，现在是在湘北，自然以后要从您经过了。”
韩萍颔首，抿了一口杯中的茶水，一时看不清他脸上的晦暗：“那这次要走什么货，去哪儿？”
罗屿雯用力盯住他的表情，缓缓开口：“五车红茶，陈康郡。”
刹那间，韩萍脸上的每一条纹理都似被冻结，罗屿雯敏锐捕捉到了他的微微失神——而再之后的刹那，已经不需要她捕捉了，韩萍手中的杯子径直坠落，在地上摔了粉碎。
“他果然知道些什么。”但这些还来不及在脑海中细想，因为她的内力已感知到有不少人在靠近。
“青什，走！”
在青什眼中的这个瞬间，是云鹰君话音未落时，韩萍不慎打翻了杯子。自己还没来得及细瞧杯子的下场，云鹰君却突然叫了他的真名，他还来不及惊诧并使出一套装傻遮掩，四面八方便不知从哪冒出来无数着装统一的卫戍兵来，刀戎相向。
就算再傻，此时也知道该跑。青什望着一个翻身轻松跃出窗外的云鹰君，连忙起身跟上，可等他落地后，见到的却是一幅令他震撼的场景。
罗屿雯袖带纷飞而立，周围一圈卫戍兵环绕，而在她对面，欧利斐，正手持一把南洋弯刀，眼神如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