匕首

    *

    朝雾额发动了动,并非起了风,沈觉生朝她递了灵识。

    随即,他压了长眉,“你,怎么回事?”

    朝雾眨眨眼,呼吸往下沉,不说话。

    他的灵识一触到朝雾,无声无息地消弭了去。

    她周身没有半点灵气波动。

    被废去修为和从来没有修炼过的凡胎可不一样,沈觉生一眼看出了她的端倪。

    太奇怪了。

    仅仅肉眼一扫,她真跟毫无灵力修为的凡人一样。

    可在真仙界,哪怕是路边最低微的杂草,体内也不可能没有半点灵气。

    他金仙九重境界,半步大罗的修为,竟然堪不破她的伪像?

    暗绣着饕餮纹的下摆一晃,沈觉生再向她跨出了一步,凛凛一声闷响,一点木屑飞溅。

    刀,让他抬手凛然刺进地板,刀身压得极低。

    他踩着刀柄屈膝向朝雾俯身而来,撑了一长臂,肩身几乎挡住所有壁火投来的暗光。

    男人面上那点凉薄的笑意褪尽,眸子幽黑,仅剩阴寒,“护身法器?”

    他慢慢地吐字,一声比一声低哑,短短四个字,数波灵压对着朝雾漾去。

    可她无知无觉,仅像被微风拂乱了发髻。

    异常的灵力波动,已引得旁处收尾的摘星楼修士频频看来。

    什么品阶的护身法器,能挡住他?

    而朝雾背脊紧贴着墙,鬓角出了薄汗,却已是无处可退,她跌坐墙角,微微仰首望着沈觉生。

    她仍旧不慌不忙,心中亦然无波无澜,实际上有些分神了。

    想。

    妙观变得好凶。

    她今日可能没那么容易脱身。

    “哈。”

    昏昏灯火下,男人薄唇挺鼻,凤眼狭长,略带下三白的瞳仁,一副锋芒毕露、生人勿近的阴鸷样貌。

    他好像失了耐心,又仿佛极度地好整以暇,收敛了所有的灵力和杀意,肩膀往后退了退。

    朝雾来不及松一口气,脸颊一疼,让沈觉生一手掐住脸,拖到了他身前。

    她脸颊旁还带着淡淡的红痕,是狼妖先前掐出来的指印,又被沈觉生修长的指节覆盖。

    他指尖使力,迫使她张开了嘴。

    耳旁听利器铮然声,朝雾嘴角一疼,沈觉生拔了腰间的匕首,刃身送进她口中。

    刃尖压住朝雾的舌,男人低着眼冷漠看她,脸上落了长睫的阴影,“到底什么来路,说。”

    冰凉的匕首不轻不重,他稳着手腕,慢慢用力。

    刃尖轻轻划破舌肉,血珠儿滚下喉头,微疼的痒。

    如若朝雾仍是一副漠然无谓的样子,沈觉生大抵不介意就此捅穿她的咽喉。

    可惜,他还是没能从她笼了雾般的浅眸中,看出点儿别的异色。

    少许,朝雾动了。

    她眼角起了湿意,含着匕首张大了一些嘴。

    刃身不算宽。

    女子唇色都是极浅的一抹,口中暗红,若隐若现的血色。

    沈觉生便清楚地看见,她舌尖柔软地顶开刀刃,小心地避着刀尖,尝试瑟缩着往外推出声音。

    她应该是怕疼的,虽然从她淡然的脸上看不出来。

    但她太过小心缓慢,又因刃尖锋芒冰凉的刺激,流了口涎,唇齿黏腻不堪。

    半晌,朝雾舌尖抵着匕首,口中腥甜,方含糊地出声,“你不对劲。”

    “玩得……挺花啊。”

    她试图将匕首推出嘴里,慢慢顺着雪亮刃身往下。

    糟糕透了。

    沈觉生眸光不由得暗了暗,倏而抬了眼,恍然惊觉。

    她原来一直在看着他。

    清丽眉眼因没甚情绪显得冷漠,可沈觉生掐着她的脸,与她久久对视,看她张着嘴缓慢迟钝地想要避开匕首,以免被割伤口舌。

    口涎已流出她唇边,带着血丝,慢慢要沾上他的指尖。

    沈觉生……却从她琉璃般的眸中,窥得了一丝含着某种浅淡趣味的笑意。

    恶劣、挑衅的趣味。

    她故意的。

    她的护身法器没出半点反应,她压根就不怕,没把他放在眼里。

    沈觉生喉结滚了滚,匕首登时抽出来摔到一边,当哐落地。

    他指尖还是沾湿了,心中分不清厌嫌或是烦躁,总归让他极为不悦的恼怒了。

    但他没有放开她。

    玄黑半指套露出修长指节,指尖往了下,用力攥紧她氅衣大滚毛边的衣领。

    朝雾绣鞋曳地,裙摆晃到他鞋尖前,她整个人失了支撑点,靠向沈觉生,又被他横过肩头的手臂挡住。

    然后,便是疼。

    如针般尖锐的疼刺入骨髓,朝雾不受控地颤了肩膀,飞快咬住下唇,才忍住没有痛呼出声。

    沈觉生丢了匕首,将磅礴淳厚的灵力化为新的刀刃,不由分说强势地撬开了她法衣结界的屏障,一寸一寸拂过她全身,一根头发丝都没有放过。

    霎时,朝雾无所遁形,被他的灵识混混包裹住。

    这于她来说,不亚于受千刀万剐之刑。

    男人势如山倒的强大灵压下,她身上所有护身法器的抵抗微乎其微。

    朝雾已疼得头脑空白,下唇咬出血,不知是泪还是汗打湿眼睫。

    她视线模糊,听沈觉生声音缓缓,捉摸不定,“九件天字仙阶护身法器,两千七百年骨龄的凡胎……”

    灵力撤了,疼痛暂得缓解,朝雾被扔到地上,滚出了一圈。

    裙摆散开,像朵折了的薄花。

    她还未从疼痛中缓过来,眼前阴影落下,沈觉生俯身半蹲下,拍了拍她的脸,动作尤为轻慢。

    他摸清了她的底细,笑地冷嘲,“你是朝闻道养得?”

    朝雾虚着眼睛,看他眉飞入鬓,容颜逆光,身后轻纱糜红迤逦。

    她此刻没有力气答。

    沈觉生也并非要她回话,单纯羞辱她罢。

    本以为是个隐藏修为意图不轨的逆仙,结果只是个靠他人供养外物堆砌出来的玩物。

    “九件天字仙阶的护身法器……妈呀。”

    这边的动静早引起了不少人注意,有人咋舌。

    一件天字法器扔出去,都不知要引得多少修士明争暗斗,自相残杀。

    何况天字仙阶,这可是放哪儿都能掀起一阵腥风血雨的至宝,光穿身上的就有九件天字仙阶的护身法器……这得什么家底?

    暗中再探向朝雾身上的目光,变得垂涎。

    有人上前试探地问,“掌令,要把她带回去么?”

    沈觉生起了身,没再看朝雾一眼,只是眼风淡淡扫过开口之人,陡然锋利。

    那人胆寒,连忙屈膝跪下告罪,“属下失言,回昆仑后自上刑堂领三十打神鞭。”

    偏偏,今日不长眼的人不止这一个。

    角落里嘀嘀咕咕,“两千七百岁的凡胎?她该不会就是眇景山那个犹怜仙子吧?”

    “小声点儿你,没见掌令脸色已经够难看的了?”

    沈觉生听得清楚,莫名的郁气横在喉头,无论如何都咽不下去。

    他跨过正厅一具横死的尸体,踩着干涸成黑色的血迹回首,最后望了望轻纱后倒地的身影。

    他声音冷得仿若冻了千年的冰,“别再让我看见你。”

    朝雾穿戴的九件护身法器呈阵势,相辅相成,没了外部强势干预来的灵力,它们无声无息,重新运转起。

    女子俯着腰,缓慢地顺匀吐息,额发汗湿了贴在白皙面颊,撑着纤细手臂,想要直起身。

    她闻言并未抬头,长长呵出一口气,肩膀顿了下去。

    啊……他现在可真不好惹。

    昆仑摘星楼掌令沈觉生,昆仑之巅万年瘴气所化恶生胎。

    由昊天神君渡化为仙,自此恶胎仙骨,作了一把神君手中横扫真仙界,无往不利的刀。

    神君不该做的脏事他来做,神君不忍杀的逆仙他来杀。

    恶仙雷霆手腕,冷漠残忍,天地间管它神仙妖魔,无人不为之闻风丧胆。

    千年前神君陨落,后三百年他也应劫而去,踪迹全无。

    至此,活在昆仑威压之下的各宗门氏族割据,你争我夺、屠门灭派之事屡见不鲜,真仙界近千年动乱不安。

    百年前,沈觉生忽然重回昆仑,他不顾各方反对,拱卫了一名称是“神君转世”的妖修少女,登上昆仑神宫宝座。

    他且率众昆仑仙四处征伐,肃清不臣昆仑者,以收复失地,搅得真仙界愈发风雨飘摇,众修士人人惶恐自危。

    除去他身边亲信,鲜少有人知。

    就是这样一位恶仙杀神,大概十年前,被眇景山——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山头门中人,触了个大霉头。

    没有人知道他失踪后去了哪儿,沈觉生也不知道。

    他渡劫归来,忘记了关于那六百多年的一切,还是那个不择手段,要四海八荒来臣昆仑的恶胎仙。

    可眇景山人说,他们知道。

    他们找上昆仑,大放厥词,说沈觉生这六百年作了他们山中的妙观小师弟,和山主的妹妹犹怜仙子情投意合。

    他更是舍命为了救她,才会掉进魔渊下落不明。

    眇景山人情真意切,说他们好不容易终于寻着他了。

    犹怜仙子身体不好,轻易出不得眇景山,近百年来为他忧思甚重,日日以泪洗面。

    他们要沈觉生,赶紧回眇景山,同犹怜仙子继续相守去罢。

    ——笑话。

    沈觉生半点同他们纠缠的耐心都无,打出去一波,杀了一波。

    不想这个他闻所未闻的小山头,门中人竟还源源不断起来。

    后而他同朝闻道——自称眇景山山主的男人斗了一场,这场事端方休止。

    但沈觉生跟朝闻道那一战打了九十九天,从昆仑打上了离恨天,差一点儿崩塌昆仑主峰。

    以他受了朝闻道一掌,碎三寸仙骨,他断朝闻道一臂,毁他半幅丹田告终。

    对沈觉生来说,没有斩下敌人的头颅,便不算分出胜负。

    而他竟不知,真仙界何时悄没声儿的,多出了这样一个同他一样,几乎问鼎大罗的修士。

    但眇景山在这一战后销声匿迹,昆仑数千万卷宗无一有其记载,昆仑失控千年,沈觉生忙于为神君重建秩序,分身无暇,鞭长莫及。

    而且,沈觉生撒了一点儿谎。

    他的确忘记了很多事,但他唯独记得,他于魔气横生高空坠落那一幕。

    素裙的女子立在崖边,寥寥若一缕青烟。

    看见朝雾的第一眼,他认出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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