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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沙窟的分舵今日有宴。
宽阔大厅内妖魔聚首,烂醉如泥的修士一爪扯烂衣衫,现出兽形,压到衣着暴露的婢女身上,就此滚到糜红纱帐后头去。
更有性上头失了理智的,血盆大口一张,一□□嚼了好几个防备不及的倒霉小妖,血肉横飞。
正中擂台上,被驱赶上台的两名修士正在殊死搏斗,拳拳到肉的闷响,围观众修热血沸腾的呐喊也遮掩不住。
乐声靡靡,香气腐烂,光怪陆离。
分舵主是一头狼妖,并未化出完全的人形。
他赤着精壮上身,九尺高的身躯墨蓝皮毛覆盖,宽阔肩膀顶着一颗硕大狼首,长吻上凸起獠牙森然。
他踉跄踱着步子,踹开一个挡路的小妖,满身酒气地走到了厅堂里最阴暗的角落前。
一排笼子,关着新鲜的女人们。
森绿狼瞳扫过笼子里挤作一团瑟缩的身躯,目光顿在一人身上,竖瞳兴奋地缩了缩。
狼妖低喘了口粗气,“你不怕?”
被他盯住的,是一位身姿尤为纤弱的清丽女子。
她披蓝氅,着素裙,云髻雾鬟轻坠宝簪花钗,垂眸款款立在笼子一角,眉眼静谧,安静地仿若自成一方世界。
朝雾眼也不抬,细声细气,“不至于。”
“哦?”
狼妖半眯起眼,他来了趣味,朝她一指,“赶她出来。”
话音落,一道凛风吹开笼门,突现一条粗长的暗绿藤蔓,它迅猛地卷过朝雾的腰,将她甩了出去。
旁边几个女修骇得脸煞白,仍鼓起勇气想来拽过朝雾,全被藤蔓扫到一边儿去。
朝雾直直扑进狼妖怀里。
狼妖揽住她的腰,转身刚要走,背脊却蓦地一僵。
他好像醉得有些糊涂了。
不然怎么感觉到怀里女人指尖温软,揉了一把他的胸口。
狼妖低头,对上朝雾目光。
她生了双极漂亮的浅褐色眼瞳,琉璃一般,倒映出他尖吻獠牙,几分懵懂神情。
他听见女子声音细软,一声轻叹,“果然好软。”
不是错觉。
狼妖盯上了朝雾,殊不知朝雾在笼子里也看了他许久,看他一颗毛绒绒的脑袋抖着一双尖长耳朵,手痒极了。
狼妖被朝雾搞得愣神,她趁机在他怀里垫了脚,抬高手去挠他的下巴。
——摸狗一样的手法。
狼妖反应过来,一把捉住她细白手腕,他喜怒不定,胸膛震动,滚出一声浑浊低笑:“哈?”
他用了点儿力气,环着朝雾的健硕臂膀也不自觉收紧,朝雾被他弄疼,想拽回手,未果。
她一瞬不瞬望着他,面无表情,语气认真,“别这么小气。”
“你连上衣都不穿,不就是想招人来摸?”
狼妖:“……”
朝雾没完没了,“我以前养过一条狗,你和他长得很……唔。”
狼妖掐住她的脸颊,指尖用力,掐得她未说完的话全堵在嘴里。
他上下扫视过朝雾,一时却觉得进退两难了。
女子秀美的脸被狼爪捏变了形,一双清凌凌的浅眸还在同他对视,往下,是她纤长细腻的脖颈。
狼妖大掌一合,能轻轻一把掐死她。
笼子里都是分舵下属四处劫掠来的女修,关进笼子之前,已断了她们经脉,废去她们所有修为。
平日里,由着人玩死了算。
让这么一个任人宰割的小玩意儿,几句话逗得大动肝火,反而显得他失了度量。
“你好像不太明白自己的处境?”
狼妖忽地低了头,尖长的吻部凑近朝雾,鼻息灼热,“好。”
他狭长的绿眸晦暗,一字一顿,“那你等会儿可别哭。”
他望着朝雾冷冷清清,不知畏惧的模样,又情不自禁旖旎地想。
她哭起来一定很好看。
利爪一勾,狼妖把朝雾扛上肩,走回首座高台之上。
朝雾被他肩身紧实的肌肉颠地“啊”了一声,她缓过劲儿来,往上一仰,双手拽住了他两边的狼耳朵。
她心满意足,喟叹出声,“你来当我的狗吧。”
狼妖,“……”
去他娘的度量!
他今日不给她点儿苦头尝尝,他也别当这威慑四方的妖王舵主了,不如就此爬在地上汪汪叫。
朝雾被他掷到酒案后头,幸好地上铺了绒毯,她落地一滚卸了力,回身看着暴怒呲了牙的狼妖,往后躲了躲。
她语气平缓,阴阳怪气,“你玩不起。”
“玩?”
狼妖咬牙冷笑,踹翻了酒案,瓷盏当哐碎响中,他庞大身躯的阴影逼近,将她完全笼罩,“我这就来跟你好好玩玩。”
利爪挟风,带着血腥气向朝雾袭来。
异变在此时突起。
但听一声利物破空锐响,朝雾眼前雪亮一现,她颤了颤睫毛,脸上飞溅一簇温热。
是血。
大厅里蓦地安静,继而爆发嘈杂尖叫。
一柄长刀凛空斩来,钉进了狼妖向朝雾挥去的手腕腕骨中。
狼妖吃痛忙去抓,弧光飞旋,长刀去而复返,震开狼妖利爪又朝外飞去。
狼妖再顾不得朝雾,他捂着伤臂目眦欲裂,狠厉瞪过去,“谁?!”
二十来丈外的厅门处,一人挺拔身形逆了光。
他抬手接住长刀,低沉声嗓漫不经心,“昆仑,摘星楼,沈觉生。”
“奉昊天神令,肃清平沙窟一众妖孽。”
急促脚步声跃进,阵法光芒现,分舵大厅已被从天而降的黑衣修士众包围。
狼妖长啸一声,飞身迎战。
混战毫无预兆地爆发。
大厅内霎时灵气翻涌碰撞,悬梁震动,兵戈铮然之声不息,惨叫声不绝于耳。
话说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朝雾就是那个凡人。
她天生石脉不能修炼,经脉脆弱无比,一阵含着微末灵力的风,都有可能吹得她爆体而亡。
为了不被波及,她往后挪啊挪,到了纱帐后无人的角落里。
她刚刚躲好,还没来得及看看热闹,一团黑影飞撞到她身侧的墙上,轰然砸地。
是狼妖。
朝雾甚至听见他骨头碎裂的声音。
一个照面,他就败了。
他呕着血捂住胸膛,挣扎想要起身,身下黑红的血蜿蜒一地。
朝雾来不及再躲,一双金绣螭龙的黑底长靴,踩着血进入她视线中。
“昊天在栖霞山的金身是你推的?”
长靴狠狠踩住狼妖肩膀,长刀再一次穿透他手腕,钉死在地板上。
听男人声嗓漠然,彻骨寒冷,“哪只手?”
这场宴会,本是庆祝平沙窟打下了昆仑的一座属地。
也是狼妖晋升分舵主的大典。
狼妖落入死境,倒有几分骨气,狞笑着骂,“沈觉生,你这条昆仑的狗——啊!”
沈觉生。
第二次听到这个名字,朝雾方抬眸,朝他递去目光。
男人着玄色劲装,肩宽腰窄,身姿挺拔如劲松。
他微低着头,神情淡淡地抽了刀,一寸寸地剃向狼妖手足的筋骨。
朝雾与他距离不远,中间有朦胧轻纱飘荡,远方混战未停,鬼哭狼嚎。
她模糊隐约地看他下颌锋利,薄唇绷直,冷凝眉眼丝毫不为狼妖凄惨扭曲的痛呼动容。
“沈觉生,你他娘有种给老子一个痛快!”
“哈哈哈,昆仑已死!你以为扶植一个傀儡神君又能如何——!昆仑已死!”
“沈觉生,你一个恶生胎,算什么仙,你不得好死!”
剥皮,断经,一点点砸碎骨头。
男人垂眸,睫毛侧长,不急不缓地,如此废去了狼妖四肢。
血一路泊到朝雾脚尖。
她往后缩了缩,依然不至于怕,只是收回目光,捂住了耳朵,心绪蓦地茫然。
朝雾便是得到消息,知今日摘星楼围剿平沙窟分舵,才会出现在此地。
她来见沈觉生的。
但她从未想过,会见到这般的沈觉生。
直至狼妖喉咙嘶嗬,再骂不出声,沈觉生收了刀。
狼妖还活着,悬悬吊着一口气。
厅堂内不知何时安静下来,血腥气浓郁不散,死一般寂静。
一黑衣男修上前,对沈觉生抱拳拜下,语气恭敬:“掌令,平沙窟分舵众修皆已伏诛。”
沈觉生抬脚,在狼妖的皮毛上碾去靴尖上的一点儿血,冷声吩咐道,“把他扔到落日崖去,让他们都看看。”
“不顺昆仑者的下场。”
“是。”
男修领命,拖着狼妖退下。
沈觉生提刀转身,侧首时不经意间,眸光撇到了轻纱后的纤细身影。
他并未放在心上,掠出去数步,步伐却停了。
他回身过来,目光犀利如鹰隼,牢牢盯住了朝雾,“凡人?”
轻纱为风荡开,两人目光相遇。
一旁有他的下属跟着探来一眼,答道:“掌令,平沙窟的妖修最喜将捉来的女修废去修为,好供人肆意玩弄……”
不对。
沈觉生没有理他,沾血的刀尖挑开纱帘,三两步走到了朝雾面前。
他长身而立,曲起臂弯挟去刀刃上的血,不声不响审视她片刻。
朝雾对上他陌生的目光,喉头竟哽了哽,也没有出声。
他真得,不记得她了。
半晌,却还是朝雾先开了口。
她喊:“妙观。”
女子生得远山眉,秋水眸,白如玉的面庞上无甚表情,如寥寥数笔勾勒出的寒烟笼纱。
她神情堪称冷漠地同他对视,但嗓音微不可查地颤了颤。
朝雾便见男人掀起一边唇角,略带讥讽地笑了,“喊我妙观?”
“你是眇景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