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为媒

    日子渐渐暖了,崔疏葎十分想出门透风,第二天干脆吃完午饭就带着春橘溜到杀猪巷散步,不管男人怎么样,日子还是要过的。

    杀猪巷地段三流,从前却是块养猪宝地,诸多古稀老人仍记得此巷万猪奔腾的场面。

    好景不长,杀猪匠发达后杀猪太子看上了县父母的掌上明珠,不过贫贱不通婚,方圆十里的官媒私媒没有一个肯替他做保。

    之后没几日该千金就在家离奇失踪,县父母将平安县翻了个底朝天也没能寻回爱女。

    县父母离任后,不知巷收泔水的李四抖出一桩事,说是两年多前杀猪巷的同行张三曾经找他抱怨。

    千金失踪后七日内,杀猪巷的泔水比上七日多了大约八九十斤,可见杀猪巷生意更上一层楼,张三道了几次喜,猪老倌不仅没给一文赏钱,还臭骂了他一顿。

    平安县人口稳定,经济繁荣,泔水都是按桶收费,许多收泔水的庶民靠着每月泔水波动就能察觉主家生意好坏。在千金失踪当月末,张三算账发现该月进账到达了整个泔水生涯的最高峰值,于是对杀猪太子不肯赏自己茶钱耿耿于怀。

    李四才光顾过杀猪巷,听完顿时吐了一地,他知道有猫腻也不敢说出来,破家县令灭门刺史,知情不报才是小民安身之道,李四把一直忍到知县一家走茶凉才慢慢说出来。

    失踪千金只是茶余饭后一桩闲谈,杀猪巷上贩卖的猪肉可流通在周围几个县的餐桌上。

    时过境迁,衙门苦于没有证据,杀猪太子也有些人脉,案子最后不了了之。

    养猪致富的人家凶案缠身都陆续搬走,杀猪巷逐渐没落,然而这巷子久经富贵,都是清一色的二层木质小楼,过了几十年又逐渐繁华起来,不过修筑年代久远显得有点破旧,周围居住的人也人龙混杂。

    喜盈门对门开着家小裁缝铺,住着位三十多岁风姿绰约的薛娘子,谢自珍把喜盈门开在这个地方也是为着周围有几个女掌柜,方便互相照应。

    左边住着孟私媒一家,平日靠着跟两个双十年华的女儿卖粥面度日,时不时做点“王婆”生意补贴家用,生意谈不上正经,孟私媒的两个女儿却在女学念过好几年书,崔疏葎跟她们很熟悉,孟家姑娘跟其他姑娘没有什么分别。

    右边则是不知巷,转角过去是一间小首饰铺子,住着刘寡妇母子二人,母子两个靠着族亲每年送上来的佃租温饱,儿子念书全靠她妙手生花,这买卖做得小,卖的都是些珠花铜簪,崔疏葎平时闲来无事就爱进去淘点别致的小东西。

    这几个月崔疏葎卧病在床,几姐妹送她的礼物几乎都出自刘寡妇之手。

    今日崔疏葎见客的芍药也是刘寡妇亲手做的,她把深粉的纱堆芍药交到崔疏葎手上,奇道:“怎么穿的旧衣服?”

    四月不是芍药花期,这时节订芍药都是以花为媒,欲赠良人。

    崔家暂时不想把事闹大,刘寡妇也很上道,这朵花存在这几个月她一直守口如瓶,周围都人不知道崔家找人冲喜的事。

    “我娘挑的。”崔疏葎道了声谢,从盒子里取出花来把玩。

    昨晚几个姐妹给她在家挑了半天见客的衣裳,好不容易挑出一件簇新的春装,结果谢娘子早上过来一看,指着新衣服直摇头:“即使以后成婚了,也别让郎君知道你是精心打扮过后去见的他。再说八字没一撇,也不值得你打扮,等加官进爵再穿这件。”说着,把新衣服又给她挂回去了。

    瞧瞧这话!

    有时候崔疏葎也想不明白,爹娘究竟是盼着她们快点嫁出去还是不想她们嫁出去。

    最后的结果就是,崔疏葎仍穿着七成新的家常衣裳出门了。

    刘寡妇还怕她不肯,故意穿旧的来,笑:“你娘是为了你好,妇道人家要是嫁不好,一辈子就泡在黄连里了,千万听你娘的话。”说到这,她低下头吃梅干:“自从你娘说要做芍药,我就对那年轻人留着心。”

    总归自己同施大公子在一条街上,也不费什么事。

    刘寡妇把侦查结果悄悄告诉崔疏葎:“ 几个月了,从来没见有莺莺燕燕来过!看来当真是出家人,阿弥陀佛。”

    崔疏目瞪口呆,刘寡妇盯了施玄成几个月,再迟钝的人都知道了。

    这事没什么害臊的。刘寡妇自己刚议亲时,她也没想过自己贤良淑德的娘会踮着脚找自己说:“娘替你看过了,他鼻子大,那里肯定也是崇山峻岭,不会让你吃苦的!”

    现在才到哪!

    说完,她指着巷子外说:“你瞧。”

    施家杂货铺在不知巷尽头,离“美人珠花”很远,但崔疏葎在窗子里这一瞥还是看见了。

    杂货铺门口正站着几个伙计开门。

    这不奇怪,施玄成作为施家长子,几乎就是坐在钱山上过日子,他的杂货铺日晒三杆才开门,不到正午又关了,接着又得等到半下午才有人在,太阳落山就关门大吉。

    也不知道能不能挣钱,大概是不能的。

    施玄成比起生意人,更像古代民俗学爱好者,他店里卖的都是各地搜刮来的民俗物件,喜欢的人爱不释手,不喜欢的倒贴别人都不要。

    崔疏葎腹诽。

    很快她的目光落到绿荫如盖的榕树下。

    这时天色尚早,即使距离有些远,也可以很清晰地看见一位年轻俊朗的男子在同旁边什么人说话,崔疏葎认得出来背对自己的是施公子。

    对面的人她看不太清楚,依稀能辨别出也是个男子,男子带着两个娃娃在买丁丁糖。

    两人略说了几句,两个娃娃吃完了丁丁糖跳着要抱。

    施公子对背后窥探的目光似有所觉,转身回头飞快地觑了一眼,隔着狭长的街道,崔疏葎仍觉得这道目光穿越人潮定在了自己身上,这一眼如同飞针,一下就刺进崔疏葎心中。

    完全像一句警告——我知道你在看着我。

    才没有!

    她与此人素未谋面,只是同姐妹逛街时见过几次该人侧影,怎么会如此唐突请人紧盯他的行踪?

    崔疏葎想到自己或许在别人眼中成了“恨嫁妒女”便心生不快,或许自己是病昏了头,怎么一下就让爹娘说动来见一个“冲喜郎君”?

    藏在袖子里的深红芍药变成皱巴巴的一团,她向刘寡妇告辞,慢慢带着春橘转身回了喜盈门二楼。

    二姐看到她手上的花吓了一跳,忙扯出来小心抚平,不管怎么样礼不容失,这朵花赠不赠都得见人啊!

    纱花娇贵,二姐弄了半天把花一丢:“救不回来了,这事要黄。”

    崔疏葎也不在意:“老待在这弄花有什么意思?咱们出去转转。”

    崔二姐姻缘尚不明了,但前程早被父母安排得清清楚楚,如今跟着谢娘子每日在喜盈门打算盘,管些生意上的事,勉强算得上二掌柜。

    今日崔家姐妹里有幸亲眼目睹“花为媒”景色的也只有二姐一人。

    二姐摇头朝下边努嘴:“娘就在大堂跟薛娘子说话,走不掉。”

    崔疏葎从楼梯口往下看了一眼。

    薛娘子瓜子脸身材高挑,今年三十六,她看起来要比实际年龄年轻得多,穿着身远远谈不上贵重的竹青色窄袖胡服,头发一丝不苟地全盘在头上,戴着两支春蝶簪,整个人如同冬日寒风。

    有的人单看脸并不出众,身上的气势却与众不同,薛娘子就是这样与众不同的人,她平时很少出门,买卖都由仆妇管家代劳。两家人做了五六年近邻,崔疏葎还是头一次见到薛娘子本人,这跟她想象中的样子完全不同,简直像一位养在深闺的名门闺秀。

    二姐看着薛娘子略带威严的身影又补了两句:“薛娘子是个才女,识字,会弹琵琶还会刺绣,在这条街都是名人。都说薛娘子不出门待客恐怕养不活自己,谁知她这样深居简出反而引得许多客人来照顾生意,日子倒是越过越好,听说她整日秘密去戏班子开包厢看大戏,上回爹招待下属也是问薛娘子借的票。”

    “做生意的女商人,怎么会没点自己度日的手段?”崔疏葎道,这可是一个女人出门都需要鼓足勇气的古代,薛娘子孑然一身,听说也没有入幕之宾还能保证自己不受地痞无赖叨扰,自然不会是风中摇曳的小白花。

    薛娘子今晚有贵客登门,特意来买喜盈门的招牌下酒菜酱板鸭,跑堂听说后特意提出一只肥肥的鸭子让她过目。

    薛娘子倒是没挑,只是吩咐跑堂等会儿把肥油切了给她送到家里去。

    崔疏葎和二姐在楼上看到都不约而同地摇头。

    不知是否是家传绝学,谢娘子刀功好得能切出细如发丝的豆腐丝,崔主簿又常常出没于凶案现场,再加上杀猪巷传说,一家子让人浮想联翩。

    总之,应广大食客要求,喜盈门的肉菜都得提到卖家跟前晃一眼才被允许下锅。

    “可能怕吃到人肉叉烧包罢。”崔疏葎画了个首尾相接的圆表示理解。

    二姐打了个冷颤,她不知道什么是叉烧包,人肉包还是能听懂的,顿时想起妹妹的差事,忍不住问她:“你当真要去刑房做事?去礼房做个刀笔吏也好过跟刑狱打交道呀!”

    衙门有六房对应六部,平安县这种经济大县,衙门很气派,当然越气派的衙门死人就越多。

    崔家作为衙门中人,对个中内情知之甚详,这地方着实算不上好去处,晦气得很,又容易受人白眼。一介女流要去刑房做事,在众人眼中比刽子手好不了多少。

    明明是别人避之不及的地方,崔疏葎逆着人流也要去,有谢家珠玉在前,这叫二姐怎么也放不下心,也理解不了。

    崔疏葎不是话多的人,闻言沉默地点了点头,稚气尚存的身形无端露出些许锋利之气,二姐被这锋芒一震,也不好再开口了,即使是亲姐妹,也各有各的路要走。

    店里正是客淡的时候,喜盈门不大,薛娘子点完了鸭子仍在店里跟谢自珍寒暄,她声音清冷,如珠玉相击,崔疏葎靠在二楼窗边都能听到她偶尔飘来的有些长的尾音。

    不多时薛娘子便同谢自珍告辞,施施然过街而去,崔疏葎倚在二楼窗户边瞧着,只见她头上春蝶颤颤展翅欲飞,很快便遁入小楼不见芳踪。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