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京城到东夷这段路，几乎是程诃这辈子走过的最煎熬的路了。

    为了能早些见到心心念念的人，程诃带了一小队人马先行，至两国边境雪城的时候，卫书擎所带队伍已经落后了他一大截。

    这处地方与他记忆中，并没有太多变化，倒是这时候的南家仍旧在东夷皇城，并未举家迁至雪城。

    因为人马不多，程诃与领队将士商量，可以计划先潜入城中打听些风声，若是东夷不愿意将人交出来，他们至少能想办法救回来。

    对方听了程诃这番打算之后，摇了摇头，“殿下，这样并不安全，如若贸然潜入城中，只会在后续开战中给他们提供更多的筹码。”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领头的却不愿意再听，只是敷衍道，“为殿下安全考虑，这段时日，您安心在此处等待将军便是。”

    从头至尾，那人不过是将程诃当成累赘，转身便想离开，一抹冰凉贴上了他的脖颈。

    那人下意识的便想将程诃一把推开，谁知小暴君竟然比他更快，出手更是刁钻，摁着他的脑袋贴在桌上，顺便手中的匕首抵进去的更深了些。

    被压制住，李虎成瞬间慌了。

    程诃冰冷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本皇子是临朝的十皇子，圣上有旨让本皇子迎回定国公主，你是要违抗皇命吗？”

    他一直以为这位年轻的皇子跟着一同来，不过是个摆设，谁知晓身上竟然有这般厉害的功夫。

    如今再一番罪名压下来，他如何能够承受的住，连忙求饶道，“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小的也只是为您的安全考虑……”

    李成虎还这般念叨着这个借口，越发触怒了程诃的心头火，扭着他脖颈的力气越发大了。

    见状，李成虎赶忙求饶，“您说怎么做，小的就怎么做，都按您说的办。”

    确定此人老实了，程诃才将匕首收了回去，待李成虎起身对上小暴君的目光后悻悻垂下头，不敢再造次。

    用帕子擦了擦手，程诃漫不经心的吩咐道，“用完午膳便继续赶路，让弟兄们潜入城中打听定国公主的下落。”

    虽然李成虎有些惧怕程诃，却仍旧提了一嘴，“咱们这么漫无目的潜入城中打听，只怕会坏事……”

    触及程诃的目光时，他再次将剩下的话咽了回去，挠了挠头，老实办事去了。

    程诃一直守到夜里，终于有人回来了，带回了他想要的消息。

    如他所想，东夷将孙蓠视作筹码，带到了两国边境之地。

    李成虎在一旁说着时，小心的抬眼瞧了瞧程诃的神情，这位拳头捏的死紧，阴沉的脸色很是难看。

    只瞧了这一眼，李成虎便不敢再看了，生怕程诃脾气发作。

    等了许久，甚至李成虎自己都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只怕程诃下一步会更为难他们……

    没想到，眼前的人只是冷冷的吩咐了两个字，“再探。”

    不敢耽搁，李成虎赶忙麻溜的去和兄弟们继续打听消息了。

    在此处生生逗留了五日，不论李成虎和弟兄们怎么打听，始终不能打听到孙蓠到底被关在了什么地方。

    直到第六日，卫书擎已经到了两国边境线驻扎营地，李成虎劝了程诃好几次——此地不宜久留。

    生生捱到了第七日，程诃终于打算撤回营地之际，一行人离开雪城时，城楼上不知有什么东西，一群人围着瞧，还指指点点。

    李成虎带着弟兄几人，不敢多做停留，赶忙出了城。

    程诃却在走出城门之际，心中莫名一疼，不知何处而来的密密麻麻的不安瞬间笼罩下来。

    步子顿住，宛若宿命般的联结，程诃回头看向众人指指点点的城墙之上，瞬间瞳孔缩小。

    他要找的人，他心心念念的人，如今正被吊住双手挂在城楼上，双目闭合，整个人宛若失去了生气。

    瞬间，全身的血液宛若被冰冻了一般，程诃死死的盯着城楼上挂着的身影。

    人没跟上来，还是李成虎最先发觉的，顺着程诃的目光看过去，再瞧见他的反应，瞬间意识到大事不妙。

    赶忙在人还没反应过来之前，一个手刀将程诃直接劈晕了，生怕此时会生出什么幺蛾子。

    等到程诃醒来的时候，他已经在营地中了，睁眼的那一瞬间，营帐中的烛火晃得他头晕。

    环视了周围一圈，突然断片的脑子尚未想起什么，直到看见不远处正在兢兢业业给他拧帕子的李成虎。

    记忆瞬间回笼，亲眼看见的一幕幕宛若海水倒灌一般，程诃双手按着自己的脑袋，眦目欲裂。

    这头的弄出了些动静，李成虎偏头看了过来，连忙带着刚刚整干净的帕子，跪在程诃床边，“小殿下，小殿下，您感觉怎么样？”

    “她怎么样？”因为连日的高烧，程诃的嗓子几乎哑的要说不出话，“公主现在……怎么样？”

    这话，李成虎没回答，只是好生让程诃躺下，随后将帕子覆上他的额头，好声劝着，“将军已经去交涉了，公主吉人天相，必定会没事的。”

    边说着，便是个汉子的李成虎也忍不住红了眼眶，赶忙转过头去，生怕让程诃看见。

    如今兵临城下，外头的形势复杂的很。

    他们那一日赶回营地之后，程诃就开始发热，大夫只说他是受了刺激。

    至于其他的，只能将打听来的消息全数都告知卫书擎。

    说实话，李成虎看见孙蓠被挂在城楼上的那一瞬间，心中同样愤怒到了极点。

    作为临朝的将士，将女人送去和亲已经足够屈辱了，如今东夷还堂而皇之的将人挂在城楼上羞辱。

    若是他那时候能够拿起刀剑杀敌，他发誓定要将东夷那群狗崽子剁成碎肉，将人救回来。

    即便是听到卫书擎已经去交涉，程诃心中仍旧不放心，爬着要起身，干到起皮的嘴唇仍旧喃喃念着，“我要去！要去把她带回来！”

    看见程诃这样，李成虎心中也不是滋味，“您这幅样子怎么能把公主带回来啊？”

    瞬间，程诃眸子中的光芒寂灭了，有泪水缓缓从眼角处滑落，这一刻，他痛恨极了自己的无能。

    为了早些好起来，李成虎端来的汤药，食物，他全数吃的干干净净，只是夜里合上眼时，总是浮现那日看见的情景。

    程诃忍不住用掌心捂住心脏，试图阻止这种密密麻麻的疼痛继续蔓延下去。

    三日后，程诃看起来终于如常人一般，除了嗓子仍旧有些哑。

    李成虎知道，程诃必定要走这一趟，也没阻拦，带着之前的弟兄们，跟着程诃一起去了卫书擎驻扎的营地。

    雪城城楼三十里处，便是卫书擎停留的地方，这个地方能够清楚的看见被挂在城楼上的人。

    “多少天了？”麻木的话从卫书擎口中问出来，他闭了闭双眼，究竟多少天了，他心里其实清楚的很。

    却仍旧听着身后的副将回了一句，“七日。”

    活人每日挂在城楼上，生死不能由自己，有什么比这个更折磨人的法子呢？

    卫书擎自小学的君子之道，也知晓两国若是交战，必定利益至上，可是他从未想过东夷竟然会用这么卑鄙的手段。

    前几日，他已经同东夷谈判过了，对方的意思很简单，只要大临投降，臣服于东夷，岁供翻倍，便不会再让孙蓠受苦。

    但是孙蓠作为和亲公主，更是人质，他们不愿意也不会归还。

    如若临朝先开战，东夷便用孙蓠祭旗。

    无论是哪一种，都不是卫书擎想要的选择。

    若是他们当真牺牲了孙蓠，直接开战，军心必定受挫，而他卫书擎的良心……也此生难安。

    唯一两全的法子就是——等下去，或许能有一个转机，又或许生生熬死……

    马蹄声自营帐中响起时，卫书擎瞬间回神，往外走去果然看见了程诃。

    朝堂之上程诃如何请命，他再清楚不过，这两人之间的渊源，他听过，也见过，这位殿下如今拖着病体来究竟为什么，他再清楚不过。

    生怕拗不过程诃，卫书擎赶忙上前同他解释，“殿下莫急，迎回公主一事，还需从长计议……”

    “用我换回公主！”程诃生生打断了卫书擎的话，双眸盯着他，是不可摧毁的坚定。

    这样的话来的任性又突然，卫书擎从未料到，程诃会做出这样的决定，一时间噤了声。

    两人就这般站在营地之中，各有心思，周围仿若都陷入了一片寂静，只有旗子被风吹的猎猎作响。

    “你只需迎回公主，这是圣上的旨意，听从本皇子的命令，照做即可。”程诃再次开口道，语气之间满是不容拒绝。

    “您贵为皇子……”卫书擎停顿了一瞬，随后跪于程诃面前，朗声道，“臣请殿下三思，恕臣无法听令！”

    闻言，程诃轻蔑的勾了勾唇唇角，缓缓蹲下与卫书擎平视，“若是皇姐没了，我必定不会独活，那时候……你不仅没有迎回公主，也没有护好本殿！”

    这是对卫书擎的威胁，程诃紧紧盯着他，试图从中窥探出他对此事的反应。

    面对如此疯狂的程诃，卫书擎陷入了沉默。

    “拿我去把公主换回来，我会准备好匕首和毒药，只要公主被送回来了，我会立即自尽。”

    说到此处时，卫书擎惊愕的看向程诃，他从未想到这位看起来年纪不大的十皇子竟然癫狂至此……愿意以命换命，听起来如此荒谬。

    “待我死后，将士们怒气倍增，屠尽东夷，指日可待。”他在卫书擎面前一字一句道的清楚，这一步步，都是程诃已经计划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