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节

    甚尔用脚指头想都知道大小姐是在骗人,但在月色笼罩下她笑得很轻快,整个人像是放下了什么重担,飘忽到似乎随时都能飞出这个四四方方的院落。

    他略带纵容的想——算了吧,她看起来很开心的样子。

    但这不代表什么事都没有,至少月退瑾的身体就率先发出了抗议。

    不过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甚尔好笑地看着躺在床上不满地抱怨的大小姐,手上不紧不慢地搅拌着一碗散发着苦味的中药。

    “既然这么讨厌吃药,那就好好保护自己啊。”甚尔敲了敲月退瑾的脑袋。

    月退瑾捂住额头,视线从手掌下方透过去:“可是昨天是满月欸,这样的圆月我已经很久都没有看到过啦。”

    “胡说,每个月都有。”甚尔不信,“想溜出去玩跟我说就好了,免得你个笨蛋把自己冻死在外面。”

    其实她说的是真的啦,月退瑾回想起前几个月的中旬,无一例外都是在窗户被关得死紧的房间里度过,连天空都没怎么见。

    但是甚尔一直在外面执行任务,而且这点小事他不记得也正常,她只要他好好活着就够了。

    月退瑾用手背试了试碗的温度,眼睛抬起来:“就算我说了,甚尔能带我走吗?”

    这话说的略带一点挑衅,甚尔感觉自己的能力遭到了质疑:“就那群侍女和护卫?放心好了,带你一个绰绰有余。”

    她撇撇嘴,一口气把药全部灌了下去。

    甚尔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块包着的蜜饯,眼疾手快地塞进了月退瑾微微抿起的嘴。

    他很嫌弃:“就没见过禅院家这么落后的,连块糖都翻不出来,先凑合吧。”

    等明天他有空了就去外面跑一趟,见着的新奇东西给大小姐带一点。一直待在院子里,估计无聊得不得了。

    月退瑾舔了舔泛着丝丝甜味的嘴唇,看着男孩脸上再明显不过的无奈,顿时觉得刚才咽下去的苦味又打心底里翻了上来。

    有一件事直毘人说的很对,甚尔是不应该再见她。从被关进禅院家这个笼子的第一天起,月退瑾就知道甚尔是独一无二的。

    笼罩整个族地的结节一张开,里面的咒力就丝丝缕缕地缠绕了上来,接着在她的影响下扭曲着尖叫。

    她顺着这缕咒力往前看,却看不到源头,也看不到尽头。

    一张蜘蛛网以她为中心展开,构成网的蛛丝时不时在旁人的走动下溢散,她眨眨眼,蛛网就消失了。

    那个时候封印还在她身上,术式像短路的灯泡忽隐忽现,不受控制,身上稍微有点咒力的人都能让她头疼不止。

    这里的咒力实在太多,到处都是人,浓缩到了一个房间里更是灾难,那时候的处境也没比现在好多少。

    只有一个人的心声直白到毫无阻滞——“哪来的小鬼,被欺负的好惨。”

    她抬头,遍地都是咒力的世界里只有他干干净净,也就是说星浆体的事绝对与他无关。求生的本能促使她抓住这一根救命稻草。

    而月退瑾被关起来之后,前所未有的意识到,甚尔是变数,或许也是她唯一的希望。

    这八年来,她身体时好时坏,好的时候还能去外面晒晒太阳,不好的时候连月光都见不得,简直像是另一种程度上的天与咒缚。

    上天赐予了她能完美承载天元的身体,又剥夺了她的健康和自由,简直......就像是被制造出来的“容器”。

    直毘人和她寥寥几次见面的时候谈过,她的身体离不开各种昂贵的药材和精心的养护,天元大人许诺的自由并无太大用处,在她被送进薨星宫之前的十二年里她只不过是变相地被囚禁在了另一个地方等待同化。

    甚尔在禅院家恶劣的处境她或多或少知道,直毘人话说到这份上,月退瑾也就明白了。

    她的一切挣扎,在直毘人眼里是多么天方夜谭般的可笑。

    是时候放弃了,她脸上是强装出来的冷漠,眼睛却忍不住望向窗户的方向,仿佛能听见甚尔每次敲窗户的声音。

    然后加茂瑛找上了她,提出了合作。

    她已经拖了够久,总不能再拖到甚尔十八岁,拖到她成为甚尔最大的牵挂和累赘。

    甚尔真是个好人啊,不该牵扯到她这一堆破事里。

    月退瑾突然冷淡下来,拳头捏得死紧,但到底还是没说出什么话来。

    第二天甚尔过来得很晚,悄悄拉着她避开了所有的耳目,来到了院墙边。

    他挑起眉头抱胸:“你看吧,说带你出去就出去。虽然外面到处都是咒灵,不过比禅院家好玩到哪去了,别哭丧着一张脸啊。”

    月退瑾垂眸盯着脚尖,甚尔就在她前面一步。就是这一步之遥,却被透明的结节分割成了两个世界。

    “甚尔,”她伸出手,触摸到阻隔的屏障:“你看不到吧。”

    甚尔一怔。

    月退瑾转身,不知是害怕看到甚尔的表情还是害怕甚尔看出什么来:“非禅院者非术师,非术师者非人。这句话我不说想必你也听腻了。”

    “你没有咒力,所以根本就没有察觉过这道透明的结节,但我不一样,甚尔。”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轻到连甚尔优秀的听力都需要再靠近一点才能听到的程度。

    “我根本出不去的,从我踏进这里的第一步开始。”

    “这道结节是专门针对我设立,为了防止我逃跑。”

    “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

    “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在盯着我。”

    “树干注定只能在这片地里扎根到死。”

    甚尔忽然感觉到一阵头晕目眩的茫然。

    他张了张嘴巴,吐出来的每个字都透着口干舌燥:“什么......什么意思?”

    月退瑾笑了笑,偏头问他:“你感觉到了吗?这里有很多双眼睛。人的,还有咒灵的。”

    甚尔仓皇环顾四周,在树叶的缝隙中,折射的玻璃里,阴影的背后,门廊的角落,每一个地方都闪烁着一双绿色的眼睛。

    在逢魔时刻,这一双双绿眼睛冒着诡异,一瞬间让人如坠冰窟。

    恶寒顺着脊背爬进甚尔的大脑,他咽了咽口水,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你......这些年,都在监视下吗?”甚尔喃喃开口,

    月退瑾一直背对着他,长长的黑发垂到腰间,末梢被风吹的轻轻晃动,单薄的背影在悄然飘落的樱花里变得模糊不清。

    这一度成为甚尔的噩梦。

    她没有回答,反而告知甚尔:“我不是什么大小姐,我只是一个‘容器’,因为不可或缺而变得重要了起来。”

    “时间不多了,甚尔。”月退瑾哼笑:“快走吧,离我越远越好。”

    .

    自从那天之后,甚尔就没再来过,月退瑾一面松了口气一面又觉得失落。

    加茂瑛坐在她对面,慢悠悠地落了一子:“怎么?舍不得?”

    月退瑾没有否认,用漫不经心的语气随意对弈着:“哪怕是陪伴了多年的狗狗离开也是会有些不舍的,这并不是什么稀奇事。”

    “也是,”加茂瑛一手把月退瑾的旗堵死:“不过只要有了新玩具,那么以前的东西很快就会被遗忘。”

    棋局胜负已定,月退瑾丢下黑子,伸出手臂,眼睛却虚虚地看向他背后的那棵树:“我怕疼,劳烦快点。”

    鲜红的血液逐渐被抽到管中,加茂瑛细心地用棉花按住了针眼,叮嘱她要按十分钟,表情温柔到异常。

    月退瑾回过神来,观察半晌,冷不丁开口:“这幅样子倒是看不出来是个疯了的咒术师。”

    加茂瑛无辜眨眼:“我惹到你了吗?”

    她收回视线,随口胡诌:“没有,只是觉得你很适合当妈妈。”

    加茂瑛沉默了。

    他当做没听到的样子和月退瑾告别:“药做好了我会给你送过来,这两天就好好休息吧,后面还有别的事情需要你去做。”

    “知道了。”月退瑾不耐烦地挥手。

    甚尔已经一周没有来过了,也许是真的听进去她的劝告了吧。也好,加茂瑛不是个老实的人,接下来禅院家或许会被他搅成一滩浑水。

    不,她转念一想,搅动这滩浑水的人应该是她才对。

    而且加茂瑛对她防备不是一般的深,连一星半点的声音都探听不到,遑论咒力浸染。

    有人察觉到她的术式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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