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岁云跟着慕圻走到那家熟悉装潢的粥店时，她侧过头微惊讶地看着慕圻。

    慕圻替岁云抽出椅子，坐到她对面，淡淡道：“这家是津南市本地的连锁粥铺，老字号了。”

    慕圻选的位置是角落，比较清闲，靠着窗，隔着透明玻璃，岁云看见喧闹的早餐街，人来人往，叫卖声和交谈声混杂在一起，很有生活味道。

    对面是家豆花店，老板娴熟地从锅里舀出一大勺豆腐脑，再淋上酱汁，撒上葱花，用塑料袋快速系上打包好递给双手拎满菜的阿姨。

    岁云光是瞧着，就还挺有食欲的。

    慕圻还是按照昨天那般点好两份粥，抬头见岁云盯着外面豆腐脑店出神，眼神微动：“我出去一下。”

    没说做什么，可岁云就是秒懂，下意识地道：“没事，我就是随便看看，这家的粥我也很喜欢的。”

    岁云口吻轻松带笑，双眸弯成月牙状。

    慕圻没说话，心中一动。

    那就是，豆腐脑也很喜欢。

    服务员从端盘上取下两碗粥和两盘小点心放到桌上，岁云瞧着那碗依旧没有葱花的蘑菇鸡肉粥，犹豫再三：“那个，你是怎么知道我不吃葱花的？”

    她好像从来没有在慕圻或是其他人面前说过她不吃葱。

    说完岁云就有点后悔了，说不定人家就是身边有其他人也不吃葱，他习惯地随口交待。

    慕圻眉眼疏朗，不缓不慢道：“在代溪村，吃饭时凡是有葱的你基本不碰。”

    岁云喝粥的动作一滞，清眸夹杂诧异。

    在代溪村的时候……

    想着并不是什么大事，岁云也不想因为自己的一些个人饮食习惯影响或麻烦到其他人，也从未特意表现出来过。

    只是，慕圻是怎么发现的。

    岁云小口地抿着粥，两边腮帮子慢慢地动着，眼睛愣愣地盯着某一处，微出神，有些像只呆萌的小仓鼠。

    慕圻见岁云吃得香，眼角悄然攀上满足的笑意，唇角勾了勾。

    徐徐，等两人吃得差不多后。

    慕圻忽然道：“以后，不喜欢和不愿做的事，直接说出来拒绝就好。”

    岁云搭在腿上随意敲动着的手指顿住，她轻拧眉，眼中闪过异样，思量片刻，露出毫无攻击性的熟悉甜笑：“当然。”

    慕圻黑眸深邃，如墨般的眼瞳涌动着深意，他看着岁云的眼神很认真，却又一言不发。

    岁云很好看，她笑起来也很好看。

    但是……

    慕圻盯着她此时嘴角的那抹笑，如若他没有一次次见过她真实的一面，真正的笑容时。

    或许，他会认为无所谓。

    他与旁人而言，本身可能就是所言所行不会引起什么波澜的过客。

    这笑，客套而有距离。

    对于岁云来说，适用于所有被她划在心中界限外的--其他人。

    要是以前的话，慕圻并不在乎他在别人眼里到底属于哪一类人。

    慕圻眸色沉沉，敛眸不言。

    在慕圻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岁云有一瞬间是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有点像是失水的鱼，片刻的呼吸紧促和茫然。

    岁云自认为自己还算是挺潇洒，挺勇的。

    对于不公，不愿，她几乎都是理智面对。

    只要能够承担责任，她一定会去拒绝和防抗。

    是她的，她分寸不让。

    不是她的，她分毫不取。

    但是，在某些时候，她其实也很难真得做到不顾一切。

    她不甘，她反抗。

    她有反抗的勇气，有反抗的资本。

    却独独没有，随心所欲的底气。

    在慕圻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的心底涌上她未曾发觉的羡慕。

    她在羡慕。

    羡慕慕圻，在说出这句话时的底气。

    那种底气。

    是可能慕圻自己都意识不到的，在鲜花和偏爱里浇灌出来的矜傲和桀骜。

    走出粥店的时候，岁云低头看着地面。

    她不禁想到实验室的大家为了她，放弃同国外公司的合作。

    如果她可以再强，再厉害一点，就不会令大家面临这样的困境。

    她虽看着对后面新品专攻出口的新品菌很有自信，可现下这状况，但凡错了一步，可能就不是“她来担责”这么简单。

    岁云担心连累他人，更害怕令相信她的人……对她失望。

    陡然间，岁云眉眼染上倦意，内心涌现无力感，心情莫名些许沉重。

    慕圻侧眸看向岁云，无声落在她身上的视线，深沉又辨不分明。

    两人走回青大的路上，是与来时截然不同的低落氛围，安静得令人微不适。

    等到了菌类研究所门口，岁云同慕圻打了声招呼，抬脚就准备先进去。

    临了，慕圻忽地喊住她。

    他眉峰闪过迷茫，俊逸面容却满是认真和真诚的歉意，抿着唇：“抱歉。”

    岁云：“？”

    这下懵然的倒成了两人，岁云不解地看着慕圻，不知道他怎么会突然冒出句道歉的话。

    岁云显然也有点无措，抿唇疑惑：“你并没有做错什么，为什么忽然和我道歉？”

    慕圻眸光自带冷意和锋利，眼下是克制后的温和：“从粥铺回来这一路，你心情并不是很好。”

    中间并没有发生什么其他事，他也想不出其他原因。

    她适才接触过的人和事，只与他有关。

    慕圻猜测。

    应该是他的原因。

    岁云失态地呆愣在原地，几乎是无意识地无措往后退了半步。

    慕圻和她道歉。

    竟然只是因为她情绪低落。

    这个回答，令岁云不知所措，也微逃避地不愿去细想这背后的深意。

    你不开心了，即使我不知道为何。

    我向你道歉。

    因为。

    --我希望你能高兴。

    没有缘由，也不奇怪。

    答案，只为你。

    毫无逻辑，听起来也很像是哄弄人的话。

    岁云抬眼茫然地看着慕圻，他眉眼冷冽，细碎的温柔蕴于眸中，声线是一贯的漠然冷淡，尾音是一闪而过的柔情。

    她眼眸一连闪烁好几下，嘴唇嗡动，迟迟组织不出来合适的应对话语。

    有路过的同学看见她和慕圻僵持般面对面站着，没忍住投过来探究的目光。

    青大校园，农院研究所门口，来来往往不知多少熟悉的人和同学。

    她和慕圻要是再这样谁也不说话地干站着下去，只怕等会就不知道被传成什么样子。

    岁云佯装无事发生，笑道：“我……”

    在岁云嘴角漾起笑意的那一瞬，慕圻几乎就猜到她定是想避谈，也清楚她接下来说的话。

    十之九八，许也都是场面话。

    慕圻冷隽轮廓清晰倒映在岁云眼底，嗓音如山间泉水淌过，干净清透，淡而沉。

    一字一句，分外清晰。

    “岁云，我只是希望。你能做你想做，成为你想成为的人，不必有那么多担忧顾虑。”

    “我们生时独立行走于世间，生来自由。但，不会只是一个人。”

    慕圻倏地顿住，眼中皆是认真和温柔，定定看着岁云，明亮坦荡。

    “你有拒绝的勇气，更有从心所欲的底气。”

    ——

    “师姐，师姐……导让你把近几天的观察数据拿给他。”

    同门的师妹喊了岁云半天，却见她只盯着角落发呆，面色微带愁意，关切道：“师姐，你是身体不舒服吗？要不你先回宿舍休息，这里交给我，我能应付的！”

    师妹看着岁云，自信保证。

    岁云摇头，淡笑道：“没事，你去忙你的吧，大棚基地那里还需要你去守着呢，我去把数据交给导。”

    岁云拍了拍女孩的肩膀，转身走出去。

    站在王淮辉办公室外，岁云敲了三下门，听见一声“请进”后，慢慢推开门。

    王淮辉接过实验数据，仔细看了半天，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批菌子长势很不错，要是这学期结束再没问题，就可以陆续投放到市场做调研。”

    “诶，岁云啊，你等会去中医研究所一趟，刚才那边打电话过来，说针对我们接下来要研究的新品菌有新的合作想法。”

    岁云轻声反问了遍：“中医研究所？”

    本就有心避着，自上次那件事后，岁云更是可以避免和慕圻有碰面机会。

    岁云指了指书柜前整理资料的庄毅，道：“这么重要的事，肯定得师兄去啊，我就不去了，我还得去大棚基地。”

    岁云想把这事甩给庄毅。

    庄毅听见岁云的话，觉得也没什么，正想说那他代替去了的时候，余光猛地瞥见疯狂对他比手势的王淮辉。

    对方一个劲朝他摇手。

    庄毅愣住了，他导这意思是让他不要去？

    庄毅不懂，但是很配合地故作为难道：“抱歉啊岁云，等会我还得去清点学院新批下来的实验器材，没法替你去了。”

    又有新器材吗？

    岁云依稀记得前两天他们研究所才领到笔研究资金，怎么这会儿又能拿到批新器材。

    他们院和研究所怎么忽然这么有钱了。

    岁云见状也不好再说什么。

    少时。

    按照地址来到中医研究所导师办公室，敲了门，里面没人应答。

    岁云正想打电话问问她导是怎么一回事，就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

    以为是老师回来了。

    她侧身正要礼貌打招呼，在看清来人后，怔愣住了。

    “慕圻？研究所老师不在吗？”

    岁云指了空无一人的办公室。

    不是说有事找她？

    面对岁云的疑惑，他很平静，说话懒懒散散，不疾不徐道：“不在。”

    “那为什么……”

    “找你的人，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