妫烨带着金九和驺吾在这小小的屋子里住下，只因金九刚醒没多久就想过个吃饱喝足的日子，暂时不想走得太远，对此妫烨自然是纵着它的。
但无论原因如何，老媪总是欣喜的，她认为神明与神女借居于她的寒舍，是她三辈子修不来的福分，无波的眸中似乎多了几丝流转的光亮。
正趴在灶坑上休憩的金九突然感受到了一股向上的力量，一睁开眼便见得自己已然腾空，随即被妫烨放在了自己肩头。不过它也没有挣扎，好似已经习惯了，这些日子都是这样，妫烨一外出就必定把它也拎出去，不管它当时在做些什么。
一开始，金九还扑腾了几下，很不耐烦地训斥道：“奴仆一别来叨扰我睡觉。”它合着眼，连个眼神也不给妫烨。
妫烨看了看自己手里的金九，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随后摇了摇头，便把金九放了回去。
金九感受到了黄土的粗糙，一瞬间睁开了眼，却见妫烨只留给了它一个背影，怎么看怎么凄凉，就像是被抛弃一样，虽然这只是在金九眼里。
“奴仆一！”金九有些着急了，声音异常尖锐。
妫烨回了头，眼中尽是茫然，可落到金九眼里便是那种婉转的委屈，若即若离。但其实妫烨只是觉得自己一个人外出狩猎也没什么的，九九喜欢睡便让它睡，无关紧要，她只是不清楚为什么九九突然这么着急。
金九似是不争气地长叹一声，昂首挺胸，居高临下地命令道：“快过来接我，别想抛下我自己一个人出去。”别看它表面上这么趾高气昂，其实内心想的是：这个奴仆怎么这么笨，出去都要我陪着？看她快哭了的份上我就勉为其难地陪着她出去，别到时候一个人在外哭鼻子。
自己的奴仆，还是得自己宠着。
妫烨不是很能明白金九这所有的行为，但对于她来说，无论九九说什么她都照做就对了，连忙三步并作两步过来将金九捧起来，轻轻捧在手心里，轻揉了揉它的小脑袋。
她似乎忘了金九是会飞的。
其实没忘。
“欸九九，你的羽尾怎么有点发白啊？”
“不好看吗？这是我的新造型。”
“好看好看，九九是最好看的。”妫烨高兴地捧着金九，用脸蹭了蹭她，她知道九九最喜欢被别人夸好看了。她虽然还没有明确好看的概念，可是九九喜欢，她就会说。
被猛蹭的金九似乎有些不耐烦，用翅膀去推搡那张粘着自己的脸，但没挣开，其实是它没有用力。
它很喜欢这个单纯的人类，只是嘴上不愿意承认罢了。
“别把我的毛蹭乱！”
“我会给九九梳毛的。”
“再玩下去就要晚上了，别让我饿着肚子！”
“不会让九九饿肚子的。”
夕阳余晖洒落身后，少女捧着一只小鸟在林子里穿梭，光点在他们身上移动，如梦似幻。他们踏过的小路，一步一个印记，草屑轻飞，有欢声笑语。
目送着他们离去，站在门口的老媪低头一笑，眉眼间是不符合这张脸的温柔与慈祥。
好久了，这里都没有生机，本以为她会一直如此孤独到死，直到这一束光的到来，也许上天是原谅她了吧，才派了神明与神女前来……
转身，似有晶莹泪珠滑落，却看得不真切。
“我的……罪……赎完了吗……”她呢喃着，缓缓走入黑暗之中，直至被黑暗裹挟，不见身影。
略显粗糙的手一次次地掬起一捧水来，洗去脸上污垢，慢慢地，渐渐平静的水面倒映着一张俊美的容颜。凌乱的头发与破旧的衣裳都盖不住她的容貌，虽不说倾国倾城却也是俏丽可人。
那双眸子眼波流转，直看着那还有一些涟漪未消的水面，表情愈发坚定：这一趟路我不只要走，还要走得很好……
蓦然，一个嘶鸣打碎了平静，她下意识转头回望，一只雉就那么猝不及防地朝她脸飞扑而来，还有几根羽毛扑落。她眼疾手快地闪身而过，垂着的手攥了拳，连眸子里都多了几分警觉。
只见那雉直跌入水中，扑腾扑腾。
背着晚霞，妫烨跑了过来，掠过，一把将在水里扑腾的雉拎了起来，水珠被带起，滴落在草上，折射天光。
时间仿若静止在了此刻，女子瞪大双眼，微张着嘴巴，满脸不可置信又有些着迷，她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人，一时间竟卸下了满身的防备。
“奴仆一，逮到了吗？”还未见着身影便闻其声。
女子闻声望去，见一个小黑点慢慢由远及近。她身子微微一颤，似乎有些不可置信，随即揉了揉眼，便见得那只会说话的黑鸟落在了少女的肩头。
一时间，仿若天地无声。
我没听错？这只鸟会讲话？！
金九故意踩在那只雉的身上，反反复复，嫌弃地用翅膀拍了拍它的头，有些凶狠地嘀咕道：“叫你跑！跑不了吧？！”
刚才妫烨一石子过去竟然难得地打歪了，也让这只雉有机可乘地溜走了。这倒是不要紧，主要是妫烨追上来它自然也是要跟上来的，这可把它累坏了，现在还瘫在妫烨头上喘着气，小肚子起起伏伏，甚是可爱。自从有了妫烨，它便很少自己飞这么远了，可不得把怨气撒在这只不会言语的雉身上。
要说刚才可能是幻觉，可这次女子是确确实实地听到了金九的话语，一时间缓不过来，就那么僵在原地。
会说话的鸟？！
这只鸟会说话？！
女子大惊失色，她听过许许多多神话故事，却也从未亲眼见过，如今就在眼前难免是会大吃一惊的。
这个少女不简单。在震惊之余，她也迅速做出了判断。
妫烨并没有在意一旁的女子，只抬头看了看天色，已经开始变暗了，她二话不说拎起那只雉就要走。
该回去了，要不然吾吾就等着急了。
女子却出口叫住了她，几乎是下意识的。她就那么歪坐在土地上，一手撑着地面，一手抬手做抹泪状，眼波流转，楚楚可怜。
闻声，妫烨环顾四周见不到其他人影才确定了那人是在叫自己，回了头。
见妫烨回了头，女子便低头开始啜泣起来：“好心人可以收留我一晚上吗？这天也快黑了，我一个人在这山中迷了路，有些害怕山中会有猛兽出没。”柔柔弱弱的模样，让人不由得想保护她。
但妫烨很显然不是那一类人，只说道：“没事，这附近没什么猛兽的。”语气轻描淡写，甚至没有什么情绪，但她说的却是实话。
这一句话把女子噎住了，她抬起那水莹莹的眸子，对上了妫烨那单纯的眼神时竟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原以为面前的少女是识破了她的谎言才故意如此言语，可那双眸子却又透亮得没有一丝杂质，让她觉着就连质疑也是一种罪恶。
“就……叨扰一个夜晚？明日天一亮我就离开，行吗？”女子问得有些小心翼翼又带着些许期许。
看着眼前无助的女子，妫烨愣了神，好像看到了什么岁月流转，当初她站在江边，看着滔滔江水，抬头不解地望向一旁的人：“重华，他们都说我很冷漠，冷漠是什么？”
月光凄冷，洒在江面。
那人却笑着轻抚她的秀发，和声温柔：“他们就是想让你多一点善意而已，没有什么恶意的。”他明白，少女现在很多东西都无法理解，她要走的路还长着。
“那什么是善意？”
“善意啊……就是你尽可能地去帮助别人，就像当初驺吾拦下了狰保护了部落里的人一样。”
“我明白了，就是保护他人！”妫烨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
那人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可迎着那单纯的目光却是把到嘴的话语都化作了一声轻叹，眉宇温柔：“但是记得先保护好自己。”
他虽然希望这孩子对着一切抱有一颗良善之心，但他也知道这个世界不只有白昼，于情而言，他不希望这孩子为了黑夜中的别人让自己也堕入黑夜之中。
没有谁能折断她的羽翼，就算是她自己，因为那是她与生俱来的权利。
回过神来，妫烨再三打量着面前的女子，眼神里满是探究。思考了片刻，她还是轻摇了摇头道：“那你跟我来吧。”那样子像是做出了什么重大的决定与妥协。
重华说的，这样就不会冷漠了吧？
那些情绪对她来说都很是奇怪，她只会照着别人教她的方法去做，却从来不是自己心的驱使。
她不知道人类是有一颗会跳动和感知的心的，而她没有。
“奴仆不要随便捡人回去！”坐在她头顶的金九突然微扑了扑翅膀，示意。这女子来路不明，它可不确定会发生什么。
人类是惯会伪装的。
思及此，它似乎都没有想过它最喜欢的奴仆一也是一个人类，不过是接受了天地恩赐的人类罢了。
但或许在它眼里，它的奴仆早就不能与那些寻常人类一概而论了。
女子赶忙表明自己并没有恶意，那委屈巴巴的表情终究是让金九软了心。它最见不得别人委屈的模样。
有我在，就算她心怀鬼胎我也能保护好奴仆一的！想到这，它也就不再干涉些什么。它一向对自己是异常自信的。
女子笑着跟上了妫烨的脚步，还时不时地搭着话。
“你们是住在这里的吗？”
“是。”
“还有谁和你们一起住吗？”
“还有吾吾和一个婆婆。”
“那你和那个婆婆是什么关系？”
“嗯……不知道。”
……
虎口的茧子、过于淡定的话语、不时低下的眸子，其实女子有很多破绽，可妫烨都没有发现，但就算她看到了也发现不了什么，更不会去怀疑什么，她如今的心思还是太过单纯，她不懂这浑浊的世界。
繁星满天，火光闪烁。
老媪一直坐在门口的石头上等着，这已经成了习惯，只是今日已经很晚了，她不由得有些着急，竟也坐不住，起了身在门口踱步。
但转念一想，这山上有什么能伤到神明和神女的呢？便又冷静了下来，只当是有什么事耽搁了。可还是没有坐下来，就那么站着，直直盯着远方。
等了许久，老媪见得远处的身影缓缓而来，表情肉眼可见地温柔了起来，可当人走近时，看到妫烨身后的那名女子，她的眼神又一下子变得犀利。
女子几乎是一瞬间便察觉到了她的目光，但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只是低眉回了一个温顺的微笑，是在告诉她自己没有恶意。
可老媪的手却抖了抖，微捏了拳头。
阅人无数的她怎么会看不出这女的的异常？这么晚出现在这里本身就是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