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龟甲

    夜已深,万籁俱静。金九和驺吾早已陪着妫烨睡下,驺吾蜷缩在她的怀抱里,而金九四仰八叉地躺在她的肚皮上,一点都不乖巧。

    倏然有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声音虽然微小但还是被驺吾很敏锐地捕捉到了。它半眯着眼,见一个身影踮着脚往外走去,脚步轻盈。

    看个背影也能知道是今日随着自家人类回来的那个女人,但察觉不到什么恶意,它也就合上了双眼。

    它最不喜欢麻烦,有些事情也不喜深究。

    女子轻手轻脚来到屋外,一眼望去星月交辉,回眸,老媪独坐一块石头上,似乎也在仰头望着那片星空,身前的树影婆娑。

    老媪是听到了动静,但却没有回头,好像从一开始就知道她是要来找自己的,就那么坐着,一动不动。

    女子也知道她是在等自己,抬脚便快速地走到了老媪的身边。

    “不管你是什么目的,明天一早就马上离开!”老媪一个眼神都没给女子,咄咄逼人。单从利用神明和神女来到自己面前,她就对这女子一点都生不出好感了。

    神明和神女是用来敬重的,不是冒犯到,更别说利用了。

    女子并没有理会老媪的蛮横无理,只是带着那抹淡淡的微笑,环臂看着远处闪烁的群星,声音淡淡:“我没什么恶意,就是想逗逗那个少女罢了。当然,我想借用她来找到你,这个不可否认。”她觉得此次的意图也没什么好掩盖的。

    初见的那一眼,少女身上的衣裳就吸引了她的眼球,那么好质地的丝绸她只在那种身份高贵的贵族那里见过。她只觉得少女是高贵的也是奢侈的,还把那昂贵的丝绸弄脏,应当是哪个贵族人家的孩子。

    那双清澈的眸子,似乎更加印证她的想法。她也不知道到底是怎样的地方和家庭才能养出如此不食人间烟火的人。

    当她听到老媪那一句毕恭毕敬却带着丝丝宠溺的“神女”时,她仿若明白了自己这一切问题的根源与答案。

    少女就像是云中月一般,高不可攀。

    “我只是恰好路过这里,想来此求得一卦。”女子简洁明了地表明了来意。

    似乎是听到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东西,老媪一下子攥紧了拳头,浑身颤抖,眸子中多重情绪交织,是愤怒、难过、心酸、茫然……情绪冲撞着,在寻找一个发泄的口子。

    可压抑不住的情绪还是冲破了束缚,她本以为事情已经过去了那么久,早该释怀了,但其实并没有,那一份情绪在日积月累中变得更加浓稠,变得更加不可控。

    她猛地转头,面目狰狞地朝女子吼道:“你到底是何居心?!那些传闻是都没听闻吗?!”湿了眼眶。

    这一吼,打碎了静谧的夜。

    那埋藏已久的伤疤在这一刻被彻底揭开,明明已经快忘却了当时的那一份痛,可却有人站在你面前大声告诉你:你并没有忘记,你只是假装忘记了,其实伤疤还一直在流着鲜血。

    “传闻我向来是不信的。”女子没有去看老媪的表情,目光一直平视前方,她知道现在老媪一定不会愿意让自己看到她的失控表情,只轻叹了一口气,故作轻松,“你放心,无论这一卦求不求得,我明日日落之前都会离开的。”有些卦也强求不来。

    但无论这一卦求不求得来,她这条路也是要走下去的。

    老媪口中的传闻她有所耳闻,但却是抱着半信半疑的心态的,毕竟那些传闻太过光怪陆离。

    似乎吼出来情绪消散了一些,冷静了些许的老媪蓦然想到了屋子里还在睡觉的人,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头,一向平稳的手有些许抖动。

    她不知道自己此举是不是打扰到了神明和神女的休息。

    如此是大不敬的!

    一时间寂静无言,老媪扭着头看向那个孤独的屋子,许久未见动静才长舒了一口气。

    要是打扰到神明和神女的休息那她便是犯下了滔天大罪了。

    “明日正午之前必须离开,还有不要冒犯神明和神女。”神明和神女是她最后的底线,谁都不容冒犯。

    女子不是很清楚老媪口中的神明和神女的来头,这些在老媪的传闻里都是不存在的,但她自然尊重老媪。她知道自己不过是有目的地而来到这里的外人,没有什么资格去评判这里的一切。

    也不等女子回答,老媪便起了身,她是在给女子逐客令并不是在与她商议。转身的那一刻,她抬起那粗糙的双手抹了抹眼角的泪,一边在心里嘀咕自己老了眼泪不受控制了。

    但其实为什么落泪,她是清楚的,不过是在欺骗自己罢了。好像只要欺骗自己那个陈旧的伤疤就会愈合了,就不复不存在了。

    听着有些笨重都脚步声,女子并没有回头,她知道老媪不愿意把脆弱的自己展示给别人看,她也不想去窥见她的什么。只是望着那星河灿烂,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堵在她的心头。

    “这一卦会是大吉的……”很轻声,似乎是在说给自己听。

    她的眸中映着灿烂星河,目光望向的又不只眼前那一片星河。

    不知迎风站了多久,待回过神来,她还是转身回了身后的屋子,屋里一片寂静和她刚出门的时候并无二样。

    晨光熹微,老媪很早便起来捣鼓她的那些蚕茧了。她尽量把脚步放缓放轻,不闹出些许动静来惊扰到正在睡梦中的他们。

    待妫烨醒来时,已是霞光满天。她是被金九闹醒的,睡眼惺忪间便听金九喊着肚子饿。不知为何,金九近来是越来越贪吃了,但妫烨也没有什么怨言,只径直坐了起来,准备起身去狩猎。

    她不会让九九饿着肚子的。

    这时,仰躺在地上的金九蓦然翻了身,目光炯炯有神,有些急躁:“怎么有一股香味?!”它觉得是自己饿出了问题,毕竟这奴仆一才刚醒呢。

    话音刚落,便见女子捧着一个陶盆进了门,笑容明媚:“看看我给你们煮的雉。”就像是献宝一样,还故意抬了抬陶盆。

    金九一下子便被吸引过去了,径直落在了那个陶盆边。

    这个人类不错,不用我说还懂得自己来供奉我。金九只尝了一口那秀色可餐的雉汤,便一下子忘了自己昨日对于这个人类的恶意。

    女子很开心金九这么喜欢自己煮的雉,便把陶盆放到了一旁的地上,方便它吃,随后朝妫烨招了招手,笑着说到:“外面火上还架着一锅,快来吃。”

    还有些迷糊的妫烨点了点头,抱着驺吾便起了身,路过金九身旁时不小心踢到了一下陶盆,趴在边缘大快朵颐的金九被微微一震,差点掉到了里面。汤晃荡,点点溅落在地。但佳肴在前它也管不了那么多了,调整好站姿又接着吃了。

    出了屋子,便看见老媪坐在火堆前,看表情似乎有些别扭,但女子却大大方方地坐到了她的身边,自顾自地言语了起来:“这个雉看起来不错。”好像完全不把身边的老媪当回事。

    老媪一瞬间怔住了,眸中有了些泪花,只是她一闭眼酝酿了一下,便消散了。

    女子坐到自己身边的那一瞬间,她好像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她也是这样,每次煮雉都会坐在她的身边,黏着她,还会讲讲这些日子发生的事。老媪就算是一言未发,她也能讲得滔滔不绝。

    可转眼间,一切就都破灭了。

    十几年来,在梦里,她却再也没有看见自家孩子的身影,就算是连背影也不曾来入梦。

    是在怪她的吧……

    也许,这便是上天对她的惩罚吧……

    “喏,这个腿先给你。”

    一句话唤回了老媪远去的思绪,她回过神来先看见的是眼前那碗让人垂涎三尺的雉汤,里面还放着一只大的雉腿,后见得那一张明媚的笑容镌刻在时光里。

    老媪不知该说些什么,别扭地扭着头,轻嗤一声,可手还是乖巧地接过了那碗,假装不经意地转过身去吃了一口,有些烫,但是很是鲜美,眉头不由得舒展开来。

    蓦然又好像想到了什么,她立马皱起了眉,然后像赌气般说道:“不好吃。”但嘴上却吃得正欢。

    女子把这一切尽收眼底,也不揭穿她,只是轻笑了几声。她倒觉得这老妪也不是传言中的那么青面獠牙,脾气古怪,更像是需要人哄的小孩。

    坐在对面的妫烨自然不理解她们的行为,只是安安静静地吃着喝着手中的雉汤,还不忘喂着怀中的驺吾。

    微风轻过,似岁月静好。

    “这是?”角落里有些阴暗,金九看不得真切,便手脚并用费力地将那个比自己大一些的东西挪了出来。

    妫烨注意到了动静便走了过来,见得十分疲惫的金九正趴在一个龟甲上。那个龟甲很是光滑,没有落灰,看起来是有人经常去抚摸或擦拭它。

    跟过来的驺吾看着疲惫不堪的金九,那眼神似乎有些睥睨又带着宠溺,但还是走过去用自己的长尾巴把金九卷起来放在了自己的背上。

    那地上终归是有些凉的。

    妫烨很有兴致地蹲下去捡起了那个龟甲。这个她见过,她也会,有人教过她,那人是谁来着她不知道,因为那人没有告诉过她他的姓名,就像是过路而已,但他教她的她都记得。

    突然再次看到龟甲,一种熟悉而又眷恋的感觉充斥着,妫烨自己也说不清这种感觉是什么,就好像是她回到了那个熟悉的时代一般。

    刚进门的老媪看到妫烨手中的龟甲一下子怔了神,手一抖,手中的簸箕掉落,蚕茧撒了一地,她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手足无措的样子就像是做错了什么的小孩一般。

    妫烨闻声回眸,却不是很明白为什么老媪是那样一副表情。她看不懂那一双沧桑的眸子中交织的一切情感,还有不可察觉的眷恋。

    不知过了多久,老媪才重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地说道:“把……神女……把它……把它……还给我……好吗?”颤颤巍巍,就像是即将失去些什么宝贵的东西,语气低下,好像把卑微的自己剖开放在了妫烨面前。

    妫烨不解,却还是起身走到了老媪面前,把那个龟甲轻轻地放到了那一双布满茧子的粗糙大手里。她知道,这东西对于眼前的人来说很重要的,就像是九九和吾吾对于自己来说一样。

    她记得当初教她龟卜的人也是这么珍重龟甲的。

    老媪轻轻地蜷起指头,握住了手中的龟甲,小心翼翼,好像在对待什么稀世珍宝一般,眸中流转的是极致的温柔。

    这样真的和那个人很像,妫烨不由得好奇地问到:“你也会龟卜吗?”似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语,老媪抬眸对上了那双明亮的眸子,许久,才微微点头。

    妫烨不受控制的,一下绽开了笑容。她找到一样的人了。

    许久未有言语,是凝重的表情,老媪似乎在做着什么挣扎,最后还是叹了口气,看向角落的女子道:“我给你卜一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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