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笔一划在纸上写好自己的名字,叶姝将助学金申请表交给辅导员的时候,周围人的目光顿时变了味。
“她不会是来申请助学金的吧?”
“家里那么有钱,凭什么啊?”
看了他们一眼,叶姝将头低下去。没人愿意把伤疤揭开任人观赏,再落魄也不至于成为马戏团的动物演员。
从办公楼逃出来的时候,不满和鄙夷炮弹似的炸她一路,耳朵尖都快烧红。
母亲的薪水刚够支撑叶华的医药费,至于她的学费跟生活费,还得自己多上点心。后来她去找在校生能做的兼职。
长了一张漂亮脸蛋,人们第一眼看到的自然也是漂亮脸蛋。外在足够优秀,内在又有什么所谓呢。
老板和蔼地问她,“KTV礼仪招待做吗?日结,半天一百,时间自己安排。”
抛开周末的家教兼职,每周她有三天下午没课。一周三百,一个月就有一千二,节省点花完全够生活。
叶姝欣然答应,经理则立马带她去领工作服。
穿上工作服,她才知道,所谓半天是从下午两点到晚上十点;所谓招待是端着酒杯从一个包间辗转到另一个包间;所谓礼仪是安然接受每一个中年男人的性骚扰,并且绝不反抗。
最后结果无非是递交一份工整的辞呈,老板看完唾沫星子淹天,“你们这些打工的年轻人就是眼高手低!”
刚迈出门的脚忽然停住,叶姝转过身来,朝他微微一笑:“你们这些做老板的也是。”
后来面了家便利店做收银,刚好碰上昔日社团学弟谢鑫年。
山外有山,在京大叶姝不再以成绩优异出名,她以长得漂亮被人熟知。
谢鑫年知道她家世好,因此在这见到她难免惊异,“叶学姐,你来这体验生活的?”
叶姝笑笑:“纯属打工。”
往后见面的日子越来越多,叶姝慢慢发觉这个学弟看她的眼神有些奇怪,但又说不上哪里有问题。
人们向来能感知到爱慕的频率,但叶姝在他身上感受不到。
天气渐热,叶姝把短袖翻出来穿上,工作不方便,裙装几乎都压箱底。那天她穿了件薄衬衫,材质略透,隐隐能看到白色内衣轮廓。
谢鑫年站在储物间门口,拿手机偷摸摸拍她。叶姝心底有感应,侧过头去看,黑洞洞的镜头像枪口一般对着她。
她冷下脸来,走过去要看他手机:“谢鑫年,你在拍什么?”
“没拍什么,”谢鑫年连忙把手机收进裤兜,往后躲了两步,脸上露出一丝讨好,“学姐,周末你有空吗?要不要去看电影?”
叶姝没被他岔开话,咬着字重复道:“你刚才在拍什么?”脸上有了生气的痕迹。
“没别的,就是觉得学姐你漂亮……”他举起刚才拍的照片,脸上露出分外自信的笑容,不知自己陷入人类怪圈,“要不要做我女朋友?”
清丽的面容毫无笑意,叶姝只说了两个字:“删掉。”
不了解的人才会被唬,谢鑫年也不好意思再拒绝,低头把照片删掉了。心里还存在一丝侥幸,便听她又道:“最近删除的也删掉。”
他一一照做,手机却“叮咚”一声,不合时宜地弹出微信聊天消息。
【叶姝本人真有那么好看吗?照片快发来看看!百闻不如一见。】
【穿上衣服是不是差点没认出来?】
【快把她拿下,到时候给兄弟们描述一下女神什么滋味嘿嘿。】
只言片语,即便跳动得很快,叶姝还是看清了。
偏偏让她看清了。东方的一种宿命论,不想她稀里糊涂地在白眼里过得不清不白。
对上叶姝苍白容颜,谢鑫年愣了一愣,心里什么都明白了。
“学姐……”他刚想解释什么,叶姝直接一言不发,冲上前拿过他手机,点开微信群便把消息往上翻。
【兄弟们,我跟叶姝学姐一个便利店兼职!怎么回事,大小姐体验生活?】
【她家破产了,没钱吧。】
【你怎么知道?】
【X大神跟我说的,据说上过她。】
【哟呵,X-RAY?我们92论坛的新晋大神!你竟然认识他……】
【不光认识,我还看过他跟你小叶女神的小视频嘿嘿嘿嘿~】
……
各种不堪入目的话充斥在屏幕上,内容不只是她,还有别的女生。
谈资可以宏大到国际形势、宇宙科技,也可以渺小到汽车房子跟“妙妙”“巧巧”。
浑身血气上涌,凝结在一处,转而又以不可阻隔的速度变冷。身体不受控地颤抖着,仿佛寒冬赤脚走在冰天雪地里,灵魂都要脱离躯体。
上下牙齿不断磕碰,很难完整说出一句话。
一瞬间,她像冰箱里化冻的腐肉,好不容易挤出来的字眼,都散发着一股绝望气息。
“你们说的是……什么视频?”
“没,没什么。”趁她不注意,谢鑫年飞速把手机抢了回来,躲鬼般塞进口袋里,“学姐,我还有事,先走了。”
“你说清楚!”
隐隐有声嘶力竭的倾向,谢鑫年吓得头都不回,磕磕绊绊跑走了。
后来他也没来过这家便利店兼职,叶姝问店长,店长说他辞了职。
京大几万人,叶姝找他,跟大海捞针一样难。
她不断托人打听谢鑫年的联系方式,□□、微信、电话,刚开口就被拉黑。她查了大一的课表,回回都站在班级门口堵他。
一开始谢鑫年什么都不说,后来他还是什么都不说。
但说的人越来越多,几乎所有人都在议论她。
“叶姝同学,我的课你已经好几次签到没在了,是有什么事不能请假吗?”
“感觉叶姝最近有点奇怪,失魂落魄的,像精神出问题了一样。”
“我听有人说她家里破产了,现在做援·交赚钱还债。”
“真的假的?”
“可能真的吧,我也是听说。反正她室友说她老大半夜才回宿舍,这么晚,你猜她这之前去干嘛了?”
起初这些声音不算起眼,只是雨里飘的一点雪片子。后来天气冷下来,雪落大了,针扎一样打在她身上、脸上。
走在人群里,她有区别于纯净艺术的维纳斯,无关爱和美。
她只是一个四肢健全,但要靠出卖身体得到报酬的女表子。
是公交车,是烂叶菜。
是道德底层最肮脏的存在,比连环杀手还穷凶恶极。
她试图解释。
但这种笑笑便过去的谈资,被重视的只有高·潮点上的片刻愉悦呻·吟,后续可没人再花时间跟进。
于是叶姝主动找上了金一页。
这个她说过,再也不愿意看见的女人。
01
暴雨倾泻,打在伞上,密集如鼓点,撞击开一场暧昧对白。
见别墅里黑黢黢一片,江望川眉头微皱,三步并两步走到入户花园,将伞收好放进旁边雨伞桶内。
雨被风吹斜,稍稍打湿裤管。他抖了抖腿,门口感应灯没亮,才想起刚才物业群里说过停电了,电工还在排查。
边按开指纹锁,边拿出手机要给叶姝打电话,叮咚一声门开了。
一阵冷风穿堂而来,对面窗户没关。
“江望川?”又轻又弱的声音,江望川一怔,打开电筒往那个方向照。
不太明亮的手机光里,叶姝直愣愣站在角落边,脸上还有余惊未退。
看起来是洗过澡,穿着睡衣,但裙摆沾满了泥渍,两条细白的胳膊上也有,跟只小花猫似的。
脑海里瞬间闪过那句通知式分手的话,额头青筋都忍不住突突跳了两下。
微信里他能已读不回,面对面却有些困难。
深吸一口气,他试探地拨了拨电灯开关,没有任何反应。这才抬头又看向她,语气冷淡,“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
目光如炬,与往日的温和态度差别很大。也是,吵了架怎么还能和好如初,再说她都已经决定离开。
雨声越来越急,也在催促她,时候不早了。
叶姝这才想起,成年人的世界从来没有什么正式告别。
只存在一个先走,另一个不回头。
刚才他回来,她确实感觉心安。还是太幼稚,太孩子气,她挤出一丝笑来,“刚才在收拾东西,突然停电了,不小心摔了你的花盆……不好意思,我可以赔你。”
脏兮兮的睡裙在穿堂风里吹着,波浪一样淌在她脚边。她单薄得像张纸,风一吹就跑了。
叫江望川想抓都抓不住。
“不用你赔。”
低沉的声音照旧冷淡,也试着附和她突如其来的疏离。这叫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他侧过身把门带上,看都不看她一眼,自顾自地走到储物柜里翻箱倒柜,半天翻出一个备用台灯。
到底是帮了她,叶姝不想把局面弄得太尴尬,借着光走过去主动开口,“我会早一点搬走,但这两天还不太行,我东西比较多。”
话落,江望川点灯的动作一顿,清瘦的影子也定在光圈里。他缓缓抬起头来,黑亮的眸子表面沉静,清光一闪,风浪便蓄了势。
这下玻璃被砸出一个洞,声音里开始浮现愠怒跟不悦。
“你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