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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1-7 选演员

    临近傍晚,太阳挂在淄河西南方,吐出橘红色的光,还没有冰冻的淄河闪烁着绚烂的金色,风却有些硬了,吹着河岸纤细瘦弱的柳枝,大队支书齐玉清和民兵连长二楞子从公社开完“革命样板戏”动员大会,走在河堤上。

    齐玉清低头耷脑,没有了平日的挺拔潇洒,今日在公社大会上,公社革委会主任贾胜利没点名地批评了淄河崖大队:要产量产量没上去,要阶级斗争阶级斗争没搞好,今年冬天的首要任务是唱好革命样板戏,革命样板戏也没排不出个样子来,公社汇演的时候要是再垫了底,看你支书还当不当?齐玉清当场就倒吸了几口凉气,他上台这两年,淄河涯大队确实没有啥露脸的事,要不是逢年过节送上两瓶托人买的酒,恐怕这个支书早就换了。

    凉风把齐玉清的头脑吹得清醒了些,今年的革命样板戏一定要排出水平来,他瞅瞅低着头急急赶路的二楞子:“对今年咱大队的革命样板戏,你有啥道道儿?”

    二楞子问:“啥啥道道儿?”显然二楞子对齐玉清的问话没有反应过来。

    齐玉清早就发现了,二楞子似乎对革命已经没有了那几年的狂热,对五类分子的□□会开得少了,□□事件之后,公社强调了阶级斗争,二楞子在自己地督促下表面上管教黑五类多了些,但也是应付了事,失去了□□的威严和气势,对民兵的其他工作也是有一搭没一搭干得潦草,提不起精神来,这样淄河涯大队的革命工作是很受影响的,齐玉清暗暗地想,回去该找个由头换掉他了。

    确实,二楞子自从他和苗子处上了对象,苗子在他心中的位置越来越高过革命了,苗子白天基本上是黏着二楞子,二楞子到哪儿她就跟到哪儿,说来也奇怪,苗子和二楞子在一起久了,不再咋咋呼呼闹革命了,那些革命口号喊得越来越少了,很多时候反而是安安静静的,基本看不出精神有啥问题了,两家人也高高兴兴地默认了他们的关系。今日来公社开会,二楞子是不好带着苗子的,二楞子好言好语劝说苗子,在家好好等着,苗子正在跟娘学着给二楞子做鞋,听了二楞子的话,很懂事地点点头,嘱咐说:“行,你去吧,早去早回来,等你回来了,就能穿上俺给你做得新鞋了。”二楞子眼眶有点潮湿,恋恋不舍地走出家门。

    齐玉清也不指望二楞子能提出啥有价值的意见,也就是随便一问,见问到二楞子这个石头上了,心里暗骂一句,不再说话。

    两个人沉默着走到河崖上,二楞子终于回过神来,冒出一句:“要唱好革命样板戏,主要是挑好演员。”

    齐玉清当然很清楚,问题的根源在演员上,大家都知道当演员是个肥差儿,社员中觉得有点头脸的都找大队小队干部,希望家里的人能参加排戏,中用不中用先混上一个冬天的工分,所以演员的名额不用选就敲定了,和干部沾亲带故的或者和干部要好的,名额已经大大超员了,哪用得着选?这样会哼哼的不会哼哼的都上了台,还有好样儿?更砸锅是李铁梅,上年淄河涯大队顶李铁梅的是齐爱花,齐爱花家在大队书记齐玉清家后邻的后邻,都是三队的,队里分啥东西,齐爱花常去帮忙,眼睛就常在书记身上瞄来瞄去,齐爱花长得不算很俊,但正值妙龄,人也很齐整,高个子,身段也好,今年刚下学,没到坡地里干多少活儿,脸也白净,就是嗓子破了点儿,甭管咋原因,她就顶上李铁梅了。结果上了公社的大舞台,齐爱花傻了一样,唱的地方还凑活儿,对话的台词愣是想不起来,后台负责提词的齐志高一遍一遍地提醒,齐爱花还是十句有八句扥扥卡卡说不顺当,淄河崖大队的样板戏算是出尽了洋相,大队、小队、民兵各路人马齐上阵,轰轰隆隆排了一冬天,结果连自己大队的社员也懒得看,宁可跑到别的大队看戏,公社汇演出丑就是明摆着了。齐玉清本就是靠着揪出了柳向贞这个藏在革命队伍里的敌特分子□□分子,政治眼光敏锐才被提拔,把原支书顶下去了,但自己还没有积攒足够的政治资本,在公社领导眼里,还是比不上老支书德高望重,今年要再不吸取教训,自己前途可是存在着危机,头上的乌纱帽怕是保不住了。

    淄河涯大队公开选拔演员的活动拉开了序幕,社员们踊跃报名,经过激烈的筛选,《红灯记》里的其他人物演员都选定了,就是李铁梅,两三天过去了,结果都不满意。

    也难怪,自从革命样板戏红遍了全国,家家户户过年的时候除了贴上领袖像,就是李铁梅了的画子了,画上的李铁梅穿着大红褂子,一条长辫子甩子胸前,一只手高举革命的红灯,一只手抓着辫子梢儿,一副英姿飒爽的模样,特别是脸蛋白里透着红,眼睛炯炯放光,把长年累月烟熏火燎得黑黢黢的屋子都照亮了,这不光能显示家里的革命气氛,更给过年增加了些喜气,即使是那些老光棍们,屋里也贴着李铁梅的像,自己捞不着女人,看看画子还能养眼呢,何况李铁梅比大队里的哪一个女人都俊。社员比着画子上的李铁梅来要求演员,好像社员们看革命样板戏就是看李铁梅的,大队里哪有?淄河崖大队从古到今也没出过啥人物,社员都土得掉渣,大队干部经过商量,先从年轻姑娘里挑,可大队里年轻姑娘不多,够成色的很快就结婚了,想挑个年轻点的媳妇吧,不是怀着孩子就是奶着孩子,没办法,大队挑来挑去,李铁梅换了一个又一个,不是脸黑得像涂了碳,抹上几层粉子都盖不住,就是腰粗的像水桶的,有个别像齐爱花一样模样说得过去的,试唱了两句,嗓子像破锣,还不如齐爱花,根本上不了台面,干部们是一筹莫展。

    但公社革委会布置的任务总得完成,大队支书齐玉清最后在高音喇叭里许诺,要是谁能胜任李铁梅这个角色,排一天戏,记十五个工分,以前的规定是不管主角配角还是跑龙套的都是挣一天工分,也就是十分工,这本来就是香饽饽,平时在大太阳底下从早干到黑,拼死拼活一天,男劳力才挣到十个工分,女劳力才八个工分,也就是说演李铁梅,简直成了肥肉了。大冬天除了出伕,也就挣不了工分,工分是啥?是口粮,排戏就和玩儿一样,一天就能挣十个工分,谁不眼馋?所以有头脸的跟大队说得上话的,都抢破跟头地往里挤,大队书记亲自把关,选了三天还是没有中意的。

    这两天红英往向贞家跑得很勤,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劝向贞报名顶李铁梅,她进了向贞的南屋,见向贞坐在蒲团上纺棉花,红英来不及坐下,急道:“你咋还坐得住,整天纺纺纺,哪有个头儿?”

    向贞知道她来干啥,这两天,不用红英来说,大队喇叭里吆喝,街道上妇女们叽叽喳喳议论,都是挑选李铁梅的事。

    向贞笑道:“不纺线他们穿啥?家里那么多人呢,鞋袜衣裳哪一件不用布?景义穿鞋像吃一样,一双鞋穿不出俩月,随他爷。”没停下纺线,纺车依然发出吱呀吱呀的叫声,像伴着音乐。

    红英说:“谁家孩子穿鞋慢?俺那俩闺女也一样,春花还好点,二妮子整天跟着你家景义疯跑,给她做不上的鞋。”

    红英想起今日来的目的,说:“光顾着和你闲扯了,忘了跟你说,俺给你报上名了,大队叫你今后晌过去唱唱试试。”

    向贞恼到:“俺说不去不去嘛,你咋不跟俺说一声就报上了?”

    红英忙解释:“俺听说,再挑不出人来,就用李香翠了,俺要不是怕便宜了那个□□,俺才不愿意替你捡这个便宜呢。一个冬天挣多少工分呀,你不算算?”

    向贞说:“俺当然知道,可家里人的鞋袜也等着呀。”

    红英生气地说:“是穿重要,还是吃上饭重要?衣裳上打补丁总比饿着肚子强。”

    向贞当然会算这个帐,家里劳力少,工分不够,每年都要花钱买工分,没有钱,只好少分粮食,劳力多的粮食一年都要差小半年的,何况是自己家,有限的麦子换了地瓜干,常年吃地瓜干掺上野菜,挤出一点白面和棒子面,只有过年过节的时候给孩子们改善改善,哎,这是过的啥日子,向贞深深地叹口气,没说话。

    红英站起来,做出要走的架势,说:“反正俺是给你报上了,去不去济着你吧。”

    向贞动了心,但嘴上说:“是旺生不让俺去,爷也反对,不愿俺出风头,再说俺也不一定能行。”

    红英嗤了一声,说:“旺生怕你跟别的男人相好吧,小心眼。”

    向贞笑着骂:“你才小心眼呢,净往歪处想。”

    红英说:“行行行,是俺想歪了,走吧,俺陪着你去,过了这个村就没那个店了,一个冬天能挣半年的工分呢。”

    大队部的那间仓库里,冲着门口中间的位置,放着一张长条桌子,支书齐玉清和民兵连长坐在下边的长凳子上,两个人都苦着脸,今后晌必须定下来了,从几天的考察来看,刚开始的还勉强上得了台,后来的越来越不中用了,再挑下去也没多大意思了。

    齐玉清对二楞子说:“找人去跟李香翠说吧,就定下她了。”

    就在这时候,红英和向贞来了,齐玉清换上了一副笑脸,他对社员一贯是笑模样,对红英更是如此,都知道她家的出身,烈属,是不敢惹的,他说:“徐红英你来唱?没见你报名啊?”

    红英笑着说:“俺李奶奶都演不了,更甭说李铁梅了,俺是陪向贞来的。”

    齐玉清看了一眼向贞,笑着说:“那就唱两句试试吧。”齐玉清也没对向贞抱多大的希望:光凭模样好是唱不了戏的,要是别的妇女来,他就说定下了,但前年□□会之后,他对柳向贞有些刮目相看了,用刁德一的话说,就是:这个女人不寻常。他对向贞莫名生出一种忌惮的情绪来,面子上也客气了很多。

    向贞没说多余的话,也没有和别的妇女一样唱之前先咳两声,只是说:“行。”算是开场白。

    向贞开口就唱:“我家的表叔,数不清,没有大事……不登门……”这是李铁梅的经典唱段,高音喇叭里整天播放,家喻户晓了,谁也能哼哼,跑直线的,怪腔怪调的,水平可以参差不齐,唱词都会。

    齐玉清心不在焉地听了两句的时候,没听出啥特别的来,但越到后来越听出味道来,向贞的声音不是很高亢,没有咄咄逼人的气势,甚至有一点低沉,但婉转动听,温和平缓,像春天的淄河水,清澈见底,不掺一点杂质。齐玉清听得有些愣怔,等向贞唱完了,他还没有反过神来,直到二楞子拐拐他的胳膊,问:“行吗?”

    齐玉清不回答二楞子,直接对向贞说:“柳向贞,你明日来大队部排练吧。”

    向贞和红英走了,齐玉清终于放松下来,他拿出一盒烟,抽出两颗,一颗递给二楞子,说:“来,点上一只。”

    二楞子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来,说:“换成大前门了,高级。”

    齐玉清说:“抽这个省事,不用卷烟那么麻烦。”

    齐玉清当了支书,身份就不一样了,当然比社员要高一级,社员用烟袋锅子的时候他就用纸卷烟,现在社员很多用纸卷烟了,他就用上现成的烟卷了。

    二楞子划了洋火,先给支书点了,然后自己也点上,两人慢悠悠地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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