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了早晨饭，社员们都聚集在一队场院边上那棵大柳树下，蹲着的站着的，抽着烟的，拉着呱的，揉着眼的、打着哈欠的，都在等着队长齐志高分派一天的活计。

    齐志高站在一个稍高的土台子上，用力咳了两声，这是讲话的前奏，然后尖着嗓子说：“都甭吵吵了，甭吵吵了。”

    嘈杂的声音渐渐低下去，等待着倾听队长派活儿，队长嗯嗯了两声，说：“咱先说个事儿，就是……就是……”队长一向流畅的嘴今日有些结巴。

    队长停了停，定了定神，继续说：“俺……俺当了队长，俺那口子就不能再当妇女队长了，咱队不能俺一家子说了算。”

    底下社员一阵哄笑，队长赶紧又干咳两声，算是镇一下，说：“这样呢，咱队上就缺着妇女队长了，俺跟支书商量了一下，支书说……说叫春鹏家的李香翠当妇女队长。”

    “谁？谁当妇女队长？”

    “李香翠？听差了吧？”

    社员堆里喳喳地议论起来，一霎儿功夫妇女们更是嚷嚷地翻了天：“咋是李香翠？随便哪个妇女也轮不到李香翠啊。”

    “就是，就凭她的臭嘴，谁听她的。”

    “她要当了妇女队长，妇女们还不都学着她往家偷东西啊。”

    “这倒不会，谁像她一样不要脸，前天还往裤腰里塞棉花呢，叫民兵截住差点儿翻出来。”

    “那是她撒泼，她说要褪下裤子叫民兵翻，倒是几个男民兵抹不开面儿了。”

    “几个民兵蛋子哪是他的对手？你们说要是哪个民兵硬和她置起气来，她会不会真脱下裤子？”

    几个妇女就这个问题又开始讨论，有的说真脱，有的说不会，她们笑闹着，倒把李香翠当妇女队长的事儿忘了。

    齐志高也估计到自己让李香翠当妇女队长会有很多人反对，所以抬出了支书，没想到社员们反应还是这么强烈，他涨红了脸，但又不好发作，高声吆喝：“都甭乱说了，支书说了，春鹏家是贫农，李香翠也泼辣，干活也麻利，再说，妇女队长也不是啥官儿，就是领着妇女干活，受累不讨好的差事儿，要是哪个妇女愿意当，可以自告奋勇，咱就发扬民主，要是没人愿意当就叫春鹏家的顶着。”

    齐志高说出这番话连他自己都佩服，话来得快，说得也很得体，当然没人会自告奋勇，齐志高也不会给妇女们自告奋勇的机会，他马上转了话题，安排今日的活计，社员们一边议论着，一会儿就纷纷散了。

    李香翠成了妇女队长，自律了不少，偷鸡摸狗的事儿不做了，干活儿也下力气了，尽管说话还是不饶人，也常和妇女们顶嘴吵架，但她听齐志高的话，骂人少了，只是红英和李香翠积怨太深，咋着看李香翠也不顺眼，常常背地里咒骂，好在有向贞在旁边时时劝着，日子也就正常过着。

    李香翠在队里克制着少骂人，但回到家就恢复本性了，齐春鹏在她眼里更是一分钱不值了，这段时间上级下来了新的学习任务，就是学毛选，和前年背语录一样，大队小队积极响应，要求人人学毛选背毛选，大队喇叭里从早到晚播诵，后晌开会学，白天地头学，家里吃饭也要学。李香翠当妇女队长没感觉多么难，无非就是勤吆喝，有说话不中听的就吵吵几句，有工分拿捏着，还有队长老婆石美兰领着头干，妇女们翻不了天，但这背毛选，李香翠实在没招儿。

    后晌，李香翠参加完学毛选会议回到家，想起齐志高嘱咐她把今后晌学的《纪念白求恩》背过，她顾不上做针线活儿了，拿起本子，看着本子上密密麻麻的字，一个也不认识，问齐春鹏背过没，齐春鹏正光着满是泥垢的脚丫子，坐在炕沿上抽烟，见老婆问，嘟囔说：“俺也没念过书，也不认字，俺背啥背？”

    李香翠也是急糊涂了，忘了男人也没上过书房，看看家里大人孩子就没有识字的，懊恼地扔下本子，大声骂齐春鹏：“俺是瞎了眼才跟了你这个窝囊废，一个大男人连个字也不认识，吃瞎了饭。”

    齐春鹏嘴里咕咕噜噜，也不知道说的啥，烟还是继续抽，屋里弥漫着脚丫子和劣质烟叶的臭气，李香翠继续骂了一会儿，骂着骂着就转了方向：“老不死的，乌龟王八蛋，就是欺负老实人，为啥叫老二那个狗王八上书房，不让俺男人上？”显然是从骂春鹏转到春鹏爷身上了。

    齐顶梁憋在窄小的西屋里，默默地抽纸烟，叹口气说：“见天骂，见天骂，真是个嗓门星。”他无奈地摇摇头，又默默地点点头，他在庆幸老二齐春亮多亏过继给他大爷了，少受多少气。

    春鹏的烟抽完了，准备睡觉，李香翠的火儿却还没有发出来，把春鹏一脚踹下炕，厉声说：“滚，这里没你睡觉的地儿，滚出去。”

    春鹏从地上爬起来，哭丧着脸说：“俺上哪儿睡？”

    “你爱上哪儿上哪儿，反正俺的炕上不盛你。”

    小儿子醒了，嗷嗷地哭起来，李香翠来不及骂了，歪躺下给儿子吃奶，齐春鹏趁机爬上炕，李香翠还为背不过《纪念白求恩》懊恼着，骂到：“你想来炕上睡也行，你要是能背过一篇毛选，俺就让你来炕上，要是背不出来，就赶紧滚。”

    齐春鹏没办法，只好披上打着补丁的褂子出了北屋，谷堆到屋檐下抽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