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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9-6 春鹏家出殡

    还没等向贞给李香翠家送粮食,第二天早上,李香翠家又出事了,她婆婆死了,是上吊死的,就在埋葬她孙子的乱葬岗旁边的一棵歪脖柳树上。

    齐顶梁家又哭声一片,但听不到李香翠哭,也听不到李香翠骂了。街道上顿时热闹起来,社员们三五成群地来到齐顶梁家门口打探情况,脚步声间杂着吵吵嚷嚷的议论,和齐顶梁家的哭声混杂在一起。

    红英来到向贞家,向贞正站在天井里往外边张望,红英赶紧凑过来,低声说:“这次李香翠麻烦了,是她把婆婆逼死的,听说她婆婆的娘家已经知道了,扬言要把李香翠撕烂了呢,出殡的时候少不了闹事。”

    向贞说:“谁说是李香翠逼死的?这种事可不能乱说。”

    红英说:“咋是乱说?刚才齐春亮和队长齐志高唠叨这事儿呢,说李香翠指着婆婆骂,说是她婆婆把她儿子弄死了,她婆婆白了两句嘴,李香翠就採住她的头发,扇她的脸,把她的头往墙上撞,她婆婆的头都被撞破了,李香翠还不罢休,整整骂了一天。”

    其实向贞也知道,夜来一整天,李香翠就没停止骂,骂得难听又狠毒,矛头直指她婆婆。向贞摇了摇头,说:“这个李香翠,嘴咋那么臭,孩子是婶子的亲孙子,她还能虐待亲孙子?”

    红英还在想着出殡看李香翠热闹的事,说:“顶梁家婶婶娘家可不是好惹的,听说她弟兄好几个呢,能饶了李香翠?擎等着看热闹吧。”

    向贞捶了红英一拳说:“亏你们还是一齐家呢,出了这么大的事还说风凉话。”

    红英撇了撇嘴,不屑地说:“虽说都姓齐,八十杆子打捞不着呢,你不看李香翠平日里的嘴脸,吃点苦头活该。”

    向贞也赞同地点点头,说:“那倒也是,不过李香翠也挺可怜的,刚刚死了孩子,又死了婆婆,以后看孩子的都没有了。”

    红英也动了恻隐之心,也跟着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齐顶梁老婆刘氏的丧事排三,过去农村死了老人,有排七的,就是人死了到第七天出殡,入土安葬,有排五的,最多的是排三,这要看主人家的名望和家庭背景,名门望族为了脸面或者显示自己声威,往往安排的时间长点,在出殡之前,孙男娣女要守灵,日夜跪着陪在死者身边,以尽孝道。哭丧的、守灵的、帮忙的,都要吃饭,贫寒的人家不光在时间上拖不起,在经济上更是耗不起,家家都穷啊,出一场大殡要折腾好几年的积蓄,好在新社会了,讲究移风易俗,破除迷信,丧事从简,社员们对这个号召是拍双手赞成,想想也是,死了死了,人死了啥事也就了了,再排场也是给活人看的,活人肚子都填不满,还顾啥脸面?

    齐顶梁一家子主事的是齐顶梁的堂叔,他召集长辈们商量事宜,最主要的是咋应付刘氏的娘家。让齐春鹏兄弟俩亲自去舅家报丧,看看舅家有啥要求,在婚丧嫁娶这种大事体上,娘亲舅大,独尊一份,惹恼了娘家人,掀桌子摔板凳甚至大打出手的事很多,那样全村人都笑话,事情就算是办砸了。本来齐顶梁考虑到自己现在的家境,想着先顾活人,对刘氏草草埋了算了,前几年见年(□□,年景不好)的时候,不都是这样嘛,但堂叔不同意,说刘氏娘舅家不是好惹的,肯定过不去,加上刘氏是非正常死亡,娘家不会善罢甘休。

    果然,春鹏、春亮兄弟俩到了舅家,跪地磕头,哭诉娘没了的消息,大舅做代表先扬巴掌扇在齐春鹏的脸上,大骂齐春鹏两口子不孝,齐春鹏的鼻子里立刻涌出了鲜血,他不敢分辨,依然磕头如捣蒜,自己老婆对娘做下的不是,自己知道,舅家也都知道,前后庄住着,亲戚都串着,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自家媳妇的坏名声早就四邻八庄没人不知道。

    打也打了,骂也骂了,事儿还是要办,舅舅们基本同意排三出殡,但要求给自己苦命的姊妹(刘氏)置办一口上好的棺材,买上一身绫罗绸缎的老衣裳(死了人穿的衣裳),要风风光光地送走刘氏。

    齐春鹏齐春亮不敢不答应,回来向主事报告了情况,这都是预料之中的,要是这样出殡的时候不来闹就算是烧高香了,当然棺材要准备,至于上好不上好,也没个边沿,只要是棺木就成,也谈不上绫罗绸缎,农村人有几个穿过甚至见过绫罗绸缎的?是新衣裳就行。

    太阳斜挂在东南角上,还不到正晌,齐志高队长就下令早早散了工,队上有人家出殡,一个祖宗的子孙都要守灵哭丧,再加上左邻右舍的要帮忙,队上就没多少人上工,队长和顶梁家虽不知道在多少服上了,不必戴孝,但在这种重大事情上,还是要看出一门齐姓的照应来,其实这是做样子,更重要的还是队长本就是个爱瞧热闹的人,当然社员们也早就无心干活了,队长一发话,男女社员呼呼啦啦颠着跑着往齐顶梁家门口涌过来。

    一时间,淄河涯大队比看大戏还热闹,整个后街扯东到西,全是看出殡的人,社员们平日里从早到晚除了上工,还是上工,没个娱乐活动,遇上谁家婚丧嫁娶,就都聚在街上看热闹,大人喊,孩子叫,吵吵嚷嚷,甚至盖过了齐顶梁家里传出的时断时续,时高时低的哭声。也有一些心急的干脆挤到齐顶梁家的院子里,使得本来就窄小的庭院,没有了多少空隙,不断有出出进进的人吆喝着“借光借光了”,人们才往旁边挤挤,腾出一点落脚地。

    灵棚扎在当天井,揭了炕上的席围成东西北三面墙,南面敞开着,算是南门,正中停放着棺材,靠北墙借来了一张长条桌子,摆着香案和供品,齐春鹏齐春亮等孝子贤孙跪立东西两旁。不断有乡邻或亲戚前来送纸钱吊丧,孝子们就对着来人跪着磕头表示感谢,农村办丧事有规矩,主家孝子孝妇们不管平时辈分大小,吊丧期间膝盖是不值钱的,有来吊丧送纸的都要跪迎,妇女们除了跪,有女人们来送纸钱的,主家妇还要陪哭,院子里就响起一阵妇女们咿咿呀呀的哭声,直到把送纸钱的人送走。

    快到晌午了,终于淄河涯岸来了两辆马车,车上的人都是白衣白裤,头缠白色的勒头布,马车停在涯畔上,车上的男男女女都没有下车,也没人哭嚎。

    有人喊:“娘家人来了,娘家人来了!”街上人头涌动起来,纷纷往涯畔张望。

    有人赶紧到齐顶梁家报信儿,不一会儿,主事领着身穿白孝服,头扎勒头布的孝子们孝妇来迎接娘家人,街道上看哭丧的人自动闪开一条道儿,孝子贤孙和妇女们齐刷刷跪下,准备接娘家人到灵棚吊唁。

    李香翠今天的角色很重要,包的是满头,也就是用大块儿白粗布把整个头包起来,表示是至亲重孝,哭丧的妇女都要跟随她行动,此时她跪在妇女们的最前边,低垂着头,紧缩着身子,眼光却越过前边男人的队伍不时地向停在涯畔的大车上瞟,透露着紧张和不安,今天对她来说,哭丧和脸面都已经是次要的,能不挨打就算是躲过一劫了。

    主事的二爷爷已经迎上前去邀请娘家人下车,没听见车上人叫骂声,看来是平安无事了。

    几个年轻的妇女开始下车,李香翠认识,都是舅家的儿媳妇们,车上其他人却不动,没有下车的意思,按理说,女亲眷们来吊丧,一进庄子就哭,有些远亲没啥感情的,哭不出眼泪,就用毛巾掩了眼鼻只露着嘴巴,干打雷不下雨,唱曲一样假哭,但这些表嫂们都没哭,就在众人诧异间,这些媳妇们直冲着李香翠就过来了……

    大舅家儿媳把李香翠一把抓起来,平时李香翠也是有些劲头儿的,但现在她却像一根煮熟的面条,从头到脚都垂下来,软塌塌的,脸苍白着,在大舅家儿媳的带领下,几个妇女对着李香翠就下了手脚,採头发的,扇脸蛋的,捶胸膛的,踢屁股的,一起在李香翠身上施展开了,当然这时候,妇女们的嘴巴一定不会闲着,所有骂女人的脏话劈头盖脑地都来了,从李香翠身体的隐秘部位到她娘爷的传宗接代的地方,一直到她祖宗八代一样都不放过,前两天李香翠骂婆婆的话,现在都让婆婆娘家媳妇们骂回来了,由此看来,很多事情还都是公平的。

    没有人上来劝架,大家这时候巴不得看热闹,李香翠整日开口就骂,她家的院墙矮,隔着淄河涯岸能传到邻村的刘庄去,李香翠平时怎么欺负婆婆的,大家可是有目共睹的,现在又把婆婆逼死了,趁着出殡的当口,娘家人揍不死李香翠也会揍扁了她。

    这时候要是有人出面拉仗,不光不能平息事态,反而会火上浇油,只有等娘家人气出尽了,打累了,打够了,再有人来说和,娘家人借坡下驴,才肯罢休。

    偏偏有爱逞能的人,他是齐志高,看李香翠蜷缩在老婆堆里,拳脚劈头盖脑地砸下来,感觉不是个事儿,他从人群中站出来,喊道:“都甭打了,甭打了,都住手吧,住手吧,甭打了,你们这么多人打她自己,这不是欺负人嘛。”他没有上前拉正打在兴头上的娘家媳妇们,他知道对妇女们是不能轻易动手的,虽然他在家里对自己老婆石美兰常常拳打脚踢。

    齐春鹏大舅家的儿媳妇果然住了手,站起来,双手掐腰,矛头转向了齐志高:“你个吊、操的是从哪个□□里冒出来的?你和这个浪比有啥关系,要你来管闲事?”

    齐志高见她骂得难听,也上了火,骂道:“你个狗儿的,来俺大队耍啥横?信不信俺叫队上的社员把你扔到淄河喂王八?”

    其他几个媳妇一拥而上,一边骂着一边向齐志高逼过来……

    站在边上的福来忙从背后扯出齐志高,低声说:“今日娘家人惹不得,闹腾大了,顶梁叔家也不好收场。”

    齐志高借着福来的力量往人群里退了一步,被福来拉着,嘴里也不干不净地低声骂着,算是表示“俺不怕你”,硬撑着脸面走了。

    其实齐志高也不是没数的人,自从当了队长,他的心眼活络了不少,在大队书记的影响下做事有分寸多了,今日咋鬼使神差这当口管起闲事来?

    福来到觉得正常,齐志高平日里在社员面前说一不二惯了,今日看李香翠挨打,就是想显示一下他是这个队的队长,在自己队里说话是有分量的,没想到被这些娘们涂了一脸灰。

    前刘庄媳妇们也都认识这个队长,两个大队紧挨着,有些地块头顶着头,地头上歇息的时候社员们也互相打招呼或者开玩笑,有很多交往,她们也没真想把队长打了,只是咋呼咋呼罢了,见齐志高队长走了,大嫂一声令下:“打死这个不要脸的。”表嫂们又杀回来,拳脚再次落到李香翠身上。

    李香翠已经躺在地上,白布衫被扯烂了,一条条一块块乱纷纷挂着,包头早已不知去向,头发散开着,草一样乱蓬蓬的,鼻子嘴巴里不断往外流着血,本来灰黄的脸红的红黄的黄青的青,色彩斑斓,脖子上有一道很深的被抓挠的血印子,鲜肉都翻出来了,那景象真是惨不忍睹,连平时最恨李香翠的红英也不再幸灾乐祸,躲闪着看李香翠的眼光,对向贞说:“你看看那些男人,也不来劝劝,齐春鹏也不来护着老婆,再打就把他老婆打死了。”

    向贞朝跪着男人堆里看去,齐春鹏把头埋下去,缩到肚脐那个地方,恨不能垂到□□里。齐春鹏本来就是缩头乌龟,见这些表字媳妇们一个个如狼似虎,想想自己那天去报丧时舅舅的愤怒,自己挨拳头的地方还疼痛着,哪敢再去惹舅家的人。

    终于娘舅家的妇女们手轻了,脚也不想抬了,只是用骂声壮着声威。

    主事齐春鹏的二爷爷凑到大车跟前,跟娘家舅商量,说:“他舅,你看看这也教训了春鹏家的了,叫她们消消气,事儿还得办下去,俺也不是替春鹏家的说话,她也确实该打,不过她当时也是心疼死了孩子,骂了几句,春鹏娘呢,也是心疼孙子,想不开,就走了那条道了,事儿都是赶巧儿了,现在就是把春鹏家的打死,春鹏娘也活不过来,难看的可是春鹏,春鹏要打了光棍,还拉扯着一堆孩子,春鹏娘死了也不闭眼那,你看看要啥条件,尽管提,俺能做主,你就高抬贵手,放过春鹏家的吧。”

    春鹏大舅等的就是这个条件,他终于下了马车,面色和善起来,说:“难得淄河涯还有二叔这样明事理的人,俺也不是存心找茬儿,实在是俺姐嫁过来,没过一天安生日子,临了就这么憋屈着走了,叫俺这些当兄弟的咋对得起死去的爷娘。”大舅说着,脸上显出难过之色,但也没有叫妇女们停手。

    春鹏二爷爷赶紧说:“俺们都知道,都知道,日子不容易,不过人已经故去了,咱的日子还得过,你看看有啥要求尽管提出来。”

    “说得对,咱也不难为孩子,这么的,你跟姐夫商量商量,给俺这些娘家来的人每人做一件孝衣,让姐姐的侄子媳妇们穿着,体体面面地送送他姑,晌午管一顿白面饭,俺也不和小辈们计较了。”大舅终于开口要了章程。

    春鹏二爷爷吸一口冷气,这么一车人,每人一件孝衣,这得多少丈白布,还要白面饭,就这时候齐顶梁的家境,干菜地瓜都吃不上了,哪里淘换白面去,他面露难色,说:“这……这……”

    大舅看主事开始犹豫,面色沉下来,说:“你要主不了事儿呢,这殡俺也不出了,俺叫上媳妇们就走了。”

    二爷爷看看还在挨打的李香翠,想想要不答应,今天这关是过不了的,他咬了咬牙,有点嗫嚅地说:“他大舅,按说你的条件俺是要答应的,就是这白布太多,要出去借,还有这白面,你也知道,上年队上没分多少麦子,家家都难,这当口怕是凑不出多少白面来。”

    大舅明白不能逼得太紧,要是真制起气来,自己啥也捞不着,倒是弄得亲戚不是亲戚了,于是说:“那行,俺也不强求了,就棒子饼子也行,可是孝服是不能少了。”他想起临出门的时候一再嘱咐,自己家去六口人,一人一件孝衣,好几丈布,染上颜色,做衣做鞋做袜能用好几年了。

    二爷爷眉头皱了皱,嘴湿啦了一声,牙疼似的说:“他舅,你看看这孝布,咱……咱是不是再商量商量?”

    “没啥可商量的,不同意俺就走。”大舅说得很坚决,回转身,一条腿登到马车帮上,另一条腿却不没动窝。

    春鹏二爷爷掂量着达成和解的尺度,也不着急上赶着表态,抻了一霎儿,看大舅已经有些焦躁,才开始说:“他大舅,俺知道春鹏舅舅们也不是得理不饶人的人,只是这孝布,春鹏家实在拿不出来,就是出去借,这算忙算急的,合大队都借遍,也凑不了这么多,你看看这天也不早了,耽误了时辰,耽误了你姐上路,也不好,他舅,你大人有大量,就再捞春鹏一次,按娘家来出殡的人数,大人小孩都算数,一人一丈孝布,你看看咋样?”

    大舅思量着这个结果能接受,见好就收吧,他把搭在车上的腿放下了,对着车上兄弟们问:“你们看看二叔说得中不?”

    二舅撇撇嘴,似乎是不情愿地说:“大哥,咱看在死去的姐的面子上,捞了春鹏家的,那就按二叔说的吧。”

    大舅终于点头,说:“中啊,中啊。”

    春鹏二爷爷说:“那俺去安排了,你叫亲戚们都下车,咱该起灵起灵,该发丧发丧。”

    大舅招呼大家都下了车,表嫂们也早就收了手,咿咿呀呀地哭着进了齐顶梁家的天井。

    剩下的就是出殡的程序了,齐顶梁老婆刘氏窝窝囊囊过了一辈子苦日子,死得很凄惨,殡却出得很风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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