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鸢打开议事殿大门走出去，冷风迎面让她一激灵。

    她回到自己殿中，盯着没改完的卷宗，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这是第几次了？她数一数，第四次，这是叔叔们第四次这样对她。

    她记得小时跟在叔叔们身边，叔叔们虽然有人时不让她现身，但是私下多有关照，譬如递给她一个蟠桃，或送她点小玩意。

    叔叔们第一次变脸是什么时候呢？

    对，是她觉醒幻境天赋的时候，她兴冲冲地向东皇太一展示，等她收回神通时，东皇太一拂袖将她拍到墙上，从此再没给过好脸色。

    第二次，是她学会第一个法诀的时候。叔叔们没教过她仙术，她看别的仙人的施法总是很羡慕，想尽各种方法才偷学到净尘诀，便去向天君展示，她看别人家孩子有进步时会得到夸奖，她也想要。

    天君看完后眼神幽深，面色凝重，可偏偏带着笑，一遍遍追问她是如何学会的。等问明白后，撇下她就走，她隔好久才明白过来叔叔并不欣喜，叔叔不喜欢她天赋高。

    宸鸢伤心好久，不想再见到天君，可是又没地方可去，其他叔叔们都不再带她了，只有天君还愿意留她在身边。

    然后又过数年，她有了自己的住处扶桑殿，去了书院，遇到戚严，迎来第三次伤心。

    今天也是，为什么她不能用自己的天赋神通？为什么她连自卫都是错？这次对方要的，是她的命啊。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她，她不是一直很乖很听话的吗？

    是因为没有血缘关系吗？还是因为她做得不够好？

    ......

    “喂！宸鸢，干什么呢，最近怎么总溜号？”

    一副金碧山水的扇面突然展现在宸鸢眼前，距离不过一寸，伴随而来的开扇声让宸鸢惊醒。

    自从帝君们责问过后，宸鸢心中就是放不过那个坎，动不动失神。

    一个小袋子被扔到她面前的桌案上，顾轻狂收回手，摇着扇子：“这是你这个月奖金。司里奖励你一顿泰和搂。”

    顾轻狂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在观察宸鸢状态，看她对奖金都提不起兴趣，便再次开口：“你知道为什么这两天比较清闲吗？”

    宸鸢摇头。

    顾轻狂扭头喊人：“小八，来，给师妹秀一个。”

    “来嘞~”八师姐高高跳起，以一个及其骚包的空中转身落地。

    “凡人有云；‘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对于凡人而言，天道或许是生老病死，悲欢离合；但对曾经的仙人而言，天道却是断情绝爱，无欲无求。若有违背，面临的即刻便是天地诛戮，更甚者飞灰湮灭。”

    “天道之下，远古之时，四极废，九州裂，天下兼覆，地不周载，火爁炎而不灭，水浩洋而不息，猛兽食颛民，鸷鸟攫老弱。”

    “生灵涂炭之际，终于有仙人再无法忍受天道的无情无为，揭竿而起，掀起了仙界的第一场变革，史称诛天之战。”

    “...第二场变革则发生在天道崩殂之后，诛天之战后的仙人们享人间供奉，回应凡人所求，却导致了接踵而至的异象，酿成大祸，合六界之力才压下，至此六界隔绝。”

    宸鸢打断师姐的抑扬顿挫：“师姐，等等等等，虽然你讲的比书本有趣多了，但咱们能不能直奔重点?”

    八师姐眨眨眼睛：“简单来说，就是大师兄在修炼时发现大事了。”

    大师兄越泽主修轮回道，总有一道分身带着记忆在外界游历，近期那道分身转世为凡人。

    “我们总认为咱们仙界的文明程度更高，是因为我们仙人寿命悠久，智力远超凡人。”

    仙界一直看不起人界，不是因为神仙神通广大，而是认为自己存在制度优势，比如仙界的义务教育，独立司法，性别平等，以及近年越发开放的两性关系。

    另一方面，对比凡间战乱不断，频繁改朝换代，仙界从没发生过这类事情，只有变革，从无革.命。

    而越泽的这次发现，则是打破了神仙的上位优越感：最让神仙引以为傲的制度，与仙族这个种族无关，是出自外来物种。

    越泽在凡间历劫时，接触到当时凡间的太子，意外发现这位太子与神仙的观念极为接近，他本以为是个例外，是凡人里的万中无一。

    可是接触多了却发现，来自京城的人，尤其是世家子弟，多多少少都与这太子相似，探究后发现这些子弟的教育都被一个人影响过——当朝皇后。

    越泽律法司出身，通熟案卷，更是从经年案卷中深刻领会到仙界观念的发展变革，随着对京城的了解越发深入，他对比皇后做过的事情，发现正好和仙界不同阶段的发展各有重合。

    可惜那位皇后逝世过早，他没有机会与其深交，无法探究真相。

    分身复位后，越泽更是亲自前往地府，寻找皇后魂魄意欲一探究竟，但却无功而返。

    地府中从没出现过这个魂魄，皇后不属于六界众生。

    是以越泽将此事报告给陆机，陆机带着一众律法司弟子查阅记载，确定后报告给天君。

    “众位帝君协商过后，将这些来路不明的魂魄统称为天外客。因着这些天外客目的不明，又很难判断他们身份，决定将此事公开，给天外客一个自首的机会，自首者既往不咎，蓄意隐瞒者，被发现一律重罚。”

    这是很典型的仙界作风，赏信罚明，依法治理，信誉极高。

    顾轻□□嘴：“你八师姐就是这次事件的发言人，刚才那一套说词是要用作留影散布的。怎么样，说得不错吧？”

    宸鸢大声称赞，师姐腔调语气都拿捏得极好，要是师父写话本子师姐讲，这对组合绝对是仙界新星。

    但她有些疑惑，大师兄为什么如此轻易就把来龙去脉告知师父了呢，这些天外客已经在仙界不知道潜伏多长时间，有多少人、势力有多大都是未知数，大师兄都不怕说出来被灭口的吗。

    不过现在这进展挺好的，倒也没有必要多虑这个万一。

    八师姐表演完毕恢复常态：“不过宸鸢你这次办的案子真是一桩奇案。”

    所谓奇，不在于案情的离奇，而在于犯人的清奇行为。

    律法司办过很多情杀案，其中偷情偷得最清奇的当属邢夫人。

    邢夫人为方便偷情，专门购买了一个任意门法器，就是那个柜子，只要留下坐标信物，柜子可以通向任意一个地点。

    和邢夫人一起杀掉邢海的情人就住在她家，一直以来藏在一个封闭隔间中，全靠邢夫人供养，邢海在家时窝在隔间中看书写书，不在家时则会外出帮助邢夫人打理家务。隔间没有门，他依靠柜子进出，但也做不到没有痕迹，所以邢海常感觉家中有外人，找又找不到。

    而且，邢夫人不止有这一个情人，那时在场帮着邢夫人灭口的，全都是邢夫人的情人，邢夫人平时去约会时，家都不用出，打开柜门直通幽会地点。

    可谓性转般的“家中红旗不倒，家外彩旗飘飘”，令人叹为观止，作为仙界近期的热点事件传得沸沸扬扬。

    。。。

    下班前，负责司中日常事务的一位师兄找到宸鸢，通知她半个月后要参加仙界的统一考核。

    作为在职的仙人，能否履行职责很重要，但是修为实力也不能荒废。

    仙界曾经出现过占据仙位正职的修行咸鱼，在位时靠着仙位永享寿命，因修为跟不上，身体机能一直走下坡路，到最后老得虚弱过度只能退位，没了仙位后直接赶去地府报道。

    随着仙界制度的不断完善，为了打造仙人的健全仙生，对修为的考核也一力抓起，成为是否有资格留任的指标之一。

    宸鸢有一些苦恼，对年轻仙人的考核不止有修为，还有实力，需要通过闯关任务才能顺利通过考核。

    可是她吧，仙法虽然修行得不错，但是法力储量有限；而且身体也弱，经不得剧烈运动，考核时又不让携带法器。这类考核就是她的弱势科目。

    天赋一词，就是她迈不过去的坎儿。头脑很多时候在绝对的差距面前是渣渣。

    下班走出律法司大门，戚严正候在门口等着接她回家。

    将宸鸢迎上鹤辇后，他警惕地四下看看：“殿下，好久不见离疏了，那小子不会又在憋什么坏吧？”

    一提起这事宸鸢便有些失落，损失一个好大儿：“我看你不是讨厌他，而是爱得深沉吧？几日不见如隔三秋是不是？”

    戚严否认，老妈子属性上线：“殿下我跟你说，这年纪的小伙子想一出是一出，莫名失踪肯定是背后酝酿着搞事呢。”

    宸鸢不耐烦：“ 是是是，他想一出是一出，如今对我的新鲜劲儿过了，去找下一位了。”

    戚严听罢立刻骂他不识货，自家殿下都看不上，骂完眼珠一转：“殿下你最近变得不一样了。”

    就譬如离疏这事，放在以前，宸鸢绝对是闭口不谈，巴不得隐瞒自己一切动态，而如今，都会大大方方拿出来调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