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

    等海有涯回头去找人时,陈鸢早已不见踪影。

    陈鸢被斜拉入房间后向地上倒去,拉她的人接住她的身体,一条擦了蒙汗药的手绢捂住陈鸢的口鼻。

    偷袭之人等陈鸢身子软了,就将她向床铺方向拖去。

    陈鸢被扔在床铺旁的地上。

    偷袭之人弯下身子,要将陈鸢推进床铺。又似乎是好奇,去看了眼陈鸢的脸,看到的却是星光熠熠的一双凤眼。

    陈鸢脚下一踢,用力一挺,情形转眼间倒置,偷袭之人反被掐脖压在地上。

    陈鸢笑意盈盈,一手撕下地上人的面巾:“来解释解释吧。为什么要偷袭本姑娘?”

    地上的人是个相貌凶恶的汉子,眼睛凸起:“你,你怎么能没事?”

    陈鸢自然是不会有事的,皇家这一代只有她一个独苗,耐药性是自小培养的,不下狠剂量,没有长时间都影响不到她。

    然而没等陈鸢进一步逼问,汉子一手从床铺下抽出,扬起一把粉末,趁着陈鸢迷眼之际狠敲陈鸢手臂,脱身跳窗而去。

    陈鸢在屋内搜了一圈,仅在床下搜到些绑人偷运的家伙什儿。这歹人与陈鸢的入楼时间不过前后脚。

    陈鸢找回海有涯,带着他沿着河边走到太湖,走了小半个时辰买条鱼后回了府。

    入住数日间,外面下起了淅沥淅沥的小雨,外出时听说只有初来那日是个难得的艳阳晴日。

    陈鸢带着祁珩坐在亭中听雨,园内轻烟薄笼,树木云岫含翠,四角的小亭,飞檐高高翘起,水珠似珍珠般滚滚滑落。

    祁珩在看兵书,陈鸢手中则拿着公文,累了便倚在祁珩怀中小憩,共赏江南烟雨。

    吴佺来访,一路上见着人就问:“请问小鸢姑娘在何处?”

    他第一个遇到的是外出采买的宇文。

    宇文眨巴眨巴眼睛:“小鸢姑娘是谁?”

    吴佺看他脑子不大灵光的样子就撇下他继续入内。

    第二个遇到的是住在最外围、出门去寻陈鸢的裴昭。

    裴昭听到“小鸢姑娘”一时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一脸便秘的表情道别离开。

    他第三个遇到的是沈浊。

    沈浊冷不丁听到小鸢姑娘也是愣住,随后反应过来扑哧一笑,实在是难以把喜欢男装示人的太子殿下和“小鸢姑娘”结合起来。

    她兴致盎然地招呼吴佺:“小鸢姑娘在亭中服侍顾公子读书呢。来来来,我带你去。”

    她带着吴佺在回廊中七绕八绕,一路套话,快要临近时高声喊:“小鸢姑娘你在吗?吴大人来找你了!”

    陈鸢听到,腾地一下从祁珩怀里坐起来,怒视对面淡定喝茶的裴昭,她不信他来的路上没看到吴佺,居然都不提醒。

    她急忙四下看一看,伸手够了把蒲扇,就要站起来去装装样子。

    然则女装裙摆宽大,几近拖地,她慌忙之下踩到裙摆,猛地向前扑去。

    吴佺赶到时看到的就是陈鸢趴在地上的样子,很是心疼:“顾公子,小鸢姑娘这是犯了什么错,要这样惩罚她?”

    在场的另外两个男人眼观鼻鼻观心。

    陈鸢推开吴佺搭过来的手,自己挣扎着站起来:“多谢吴大人关心,不是小鸢犯了错,而是小鸢毛手毛脚的,不小心绊到了香炉。”

    陈鸢今日没戴帷帽面纱,吴佺如此近距离看到陈鸢面容,魂都被勾走了。

    他丝毫不在意自己被推开,一路虚托着陈鸢站起来:“那哪能是小鸢姑娘的错呢?一定是那香炉的错,不长眼呆在了小鸢姑娘的路上。”

    随后又四下看看,将角落中的香炉一脚踢下湖水:“小鸢姑娘别生气,吴某这不就给你出气了。”

    陈鸢叹为观止,见过脸皮厚的,但没见过这么厚的。

    祁珩的声音不咸不淡:“吴大人,这是顾某在京城永安楼花费重金求到的珍品。您看这损失怎么办?”

    吴佺挥挥手:“不过一个香炉而已,顾公子您尽管开价就是。”暗指祁珩小气。

    祁珩端起水杯抿一口,声音悠悠:“也不好劳吴大人破费,给个零头五百两黄金便罢了。”

    吴佺脸色变白,看陈鸢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自己,强撑着开口:“这不多,顾公子放心,吴某过两日便会送到。还请不要责罚小鸢姑娘。”

    祁珩放下茶杯,轻轻颔首,端的是公子世无双:“自然。”

    另一边裴昭和沈浊全都转身扭到一旁,用力憋着笑,脸涨得通红。什么永安楼珍品,那就是个在这角落中不知积了多少年旧炉子,都不是他们自己带来的。

    吴佺看陈鸢看自己的眼神越发热烈,不免有些飘飘然:“其实这拙春园原也是个富商宅邸,富商搬走了才送给我们家。园内的摆设都是古董,个个价值连城。顾公子若是有看上的,也可挑选几个相抵。”

    下一秒陈鸢转头追随着香炉的脚步一道跳进了湖里。

    不知何处同样传来几个扑通声。

    沈浊目瞪口呆,裴昭已然嫌丢脸,面朝着亭外不肯看人。

    祁珩向着吴佺微微一笑,死死拽住也要跳下去的吴佺:“小鸢行为向来跳脱,刚刚应是看到锦鲤,去湖底捞鱼了。吴大人别介意。”

    吴佺“这”了半天也没说出句话来。

    等陈鸢在隐蔽处上岸,给了裴昭手势,裴昭才开启正题:“吴大人前来是有什么事吗?”

    吴佺害一声:“几位不是来查锦绣布庄的案子的吗?我寻思着这处离府衙远,所以就给您送过来了。”

    “这锦绣布庄当真是胆大包天,连贡品都敢偷换作假,交上去的是次品不说,里面甚至还有断掉的针头。这不是作死吗?”

    “要不是查验的人足够细心,宫里的贵人出了事,这掉的人头都不是他一个布庄够看的。”

    吴佺分别呈上卷宗和证物:“此案确无疑点。安氏族人按律合该被流放,安秀莹畏罪潜逃,罪加一等。”

    裴昭接过卷宗细细去看,边看边问吴佺,吴佺对答如流。

    裴昭审案无数,看卷宗的速度一目十行,直抓重点,很快便阅毕:“此案凿凿有据,无甚疑点,锦绣布庄不冤。”

    “哗啦啦”,裂瓷声响起,众人看去,是安秀莹不知什么时候来送茶水,闻此判词大惊失色,托盘中的杯盏碎了一地。

    安秀莹不顾碎瓷,跪倒在地,向着裴昭俯首:“裴大人,这不可能,我家布庄作为御用物品的采买之处,织布的工序道道严明,每个环节都有专人监督,绝不可能出如此纰漏。”

    “一定是知府,是知府贪心不足,想要抄我家底,夺我财富!”

    安秀莹到最后颇有些声嘶力竭,又像是想起什么一般,在地上转了半圈,膝盖处渗出血来,染红了鹅黄衣衫,她又要俯首。

    陈鸢看她的架势是来寻自己的,心中一惊,吴佺可还在这,急忙上前将她拖起,正身坐下,远离地上那片碎瓷:

    “安姑娘,快别跪在这儿,看看这膝盖都伤到了。官府之事不是咱们能插手的,你要相信裴大人定能秉公执法。来来来,我带你下去处理伤口。”

    陈鸢挥手招来几个侍女并小厮,将安秀莹抬下去。

    安秀莹临走时死死拽着陈鸢的衣袖:“殿——姑娘,我家真的是冤枉的,求求你去绣坊查查,或者找我家原来的伙计录口供。您是位善人,求您发发慈悲,小女的身家性命都靠您了。”

    接下来的时间里,裴昭在案边查看各种证物,陈鸢则代表顾氏向吴佺提出了买地的要求。

    吴佺颇为意外:“顾氏祖宅不是在会稽吗?怎么想起要在苏州买田?”

    陈鸢安静跪坐在祁珩身后,捧着祁珩递来的一杯热茶:“吴大人没听说吗?据说太子过几年打算南巡,因着太子与我家大公子交情深厚,想要我们大公子全程陪同。是以我们顾氏想要提前准备,修建几处别院供太子下榻。”

    吴佺啧啧几声:“不愧是天潢贵胄,下榻之处还要专行建造,南巡一次何等兴师动众,也就那太子做得出来。”

    他注意到陈鸢看他的目光诡异,连忙解释:“姑娘是京城来的,不知京城风气如何?也是,天子脚下自是不比我们江南开放的。在江南姑娘可以畅所欲言,不必顾忌。”

    陈鸢心中一时滋味难辨。按她母后所说,百姓乐业安居,能够各抒所见,才说明他们陈家的统治泽被其民,顺应了万物生长之道。

    然而她亲身经历后感觉真是不爽。在京城时还好,说她行事荒诞,却也会夸她有经世之才,等到了这边,就只剩下行事荒诞了。

    不过说归说,吴佺一力担下陈鸢的请求,愿为顾家在太湖周边买下千顷土地,作为修建临湖别院之用。

    至于锦绣布庄一案,裴昭不动声色与陈鸢对了视线,对吴佺表态自是公事公办。

    待得吴佺走了,裴昭问她:“殿下你哪来的如此巨款?”

    他倒觉得陈鸢为自己修建别院是好事,免得官员趁机横刮暴敛,劳民伤财。

    陈鸢看着湖上澹澹青烟,姣美的面孔朦胧柔和:“你知道我房中薛大家亲笔的屏风吧?”

    裴昭点头,太子性喜奢靡满朝皆知,一向为人攻讦,只是因着出自皇后私库未能得逞,毕竟人家一人赚钱供三口开销。

    “那屏风卖了一半的钱就出来了。况且我家祁郎不还刚帮我赚了五百两黄金?”

    裴昭看到陈鸢在吴佺刚走就又窝到祁珩怀里,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沈浊看着陈鸢抱歉笑笑,追上去:“你个铜豌豆耍什么横?也就仗着阿鸢性子好。”

    裴昭音量丝毫不减:“你看看她干的都是什么事?擅离职守,耽于玩乐,还沉迷男色!”

    到苏州这几日,陈鸢不是窝在府内和祁珩饮酒弹琴,就是带着海有涯打着柄竹伞外出踏青,连阴雨天气都丝毫不能打扰她的兴致。

    那吴佺,每日不是人到就是礼到,司马昭之心人尽皆知。只把各类事务交给他和沈浊劳累,还美名其曰这是给他们机会。

    沈浊看着裴昭一边嫌弃,一边马不停蹄赶去府衙查案宗,只管捂嘴笑。

    陈鸢抓过祁珩为她擦发的手,在脸上蹭蹭,一双含情目脉脉看着祁珩:“祁郎,连裴小公子都夸你貌美呢。”

    祁珩只觉手心、脸颊颈项都是火烧火燎的,也不知道他回天宫期间都发生了什么,自他回来陈鸢举手投足间对他很是亲密,让他心喜又忐忑。

    他挪开视线又愤愤地看回来:“那殿下除了我还有别人吗?”

    陈鸢近日对他的表现十分满意,顾家公子扮演得很好,不介意多给他些甜头。将他的头拉下来,在他脸侧印上一个吻:“当然只有你。”

    祁珩眼神直了一瞬,又挣扎着抬头,目光质疑:“那海有涯呢?”

    陈鸢观着他的神色,看他浓黑的睫毛颤巍巍的,从他俊美冷俏的面容上看到的便只有不安,觉得他愈发可爱:“海有涯?你和他吃什么醋?他是我的弟弟。”

    祁珩:呸!情弟弟吧。心中却是消不去的甜,抱着陈鸢的手又紧了一分。

    是夜,正是甜梦熟酣之际,隔壁一声尖叫打破陈鸢好梦。

    她急忙忙披衣起身去看,到了沈浊和安秀莹所在的房间,只见窗户大敞,夜风侵袭帷幔,上下翻飞。

    沈浊一身素白中衣:“安秀莹被人拐跑了。”

    陈鸢从袖中掏出一物向空中一扔,那物发出尖锐哨声。

    安秀莹?她有什么值得在意的,不过是个布庄的小姐,那布庄更是在劫难逃的存在。难道此事另有猫腻?

    不多时,高瑾前来奉命:“主子,庄外来了数队人马,有近百人。”那队人马对陈鸢的人手来说不算多,是以高瑾先是独自带人应对,并没打扰陈鸢。

    高瑾另禀告到安秀莹已入敌手。

    就在这时,陈鸢看到空中火光点点,很快放大,直逼眼前,竟是有人放火烧庄。

    高瑾将火.箭在半路打落。

    此时还在下着雨,陈鸢提醒沈浊去拿衣物和伞,免得折腾后感染风寒,自己则和高瑾去通知其他人撤离,顺便遣人通知吴佺。

    等她赶到祁珩房间,却看到祁珩已经穿戴整齐,脚边还躺着一个刺客。

    陈鸢和祁珩一起护着沈浊,去往后门与众人汇合。

    来的不仅有兵马,还有刺客,已经渗透到了府内,陈鸢看到火光四起,一路上挑了七八个黑衣人才赶到后门。她自己的暗卫正将宇文和裴昭牢牢护住,却不敢离开。

    她再放目扫视,只听整齐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最后在约十米处停下,齐刷刷在最前方架起一排盾牌,后排点亮了火把,又是一队人马将陈鸢他们紧紧包围。

    围住陈鸢的是一队军士,明亮的火把照出府兵军服。

    “搭箭”,后方一声令下,军士齐齐张弓搭箭。

    后方走上来一个银铠将领,铁衣肃穆,在火光冷雨中寒芒定定。

    陈鸢看着这正规地方驻军的打扮,心里咯噔一下,身份泄露,杀人夺财,地方谋反,种种念头划过心头,脑中飘过无数对策。

    “尔等贼人报上名来!我顾氏仅有一位嫡公子,竟敢冒充我顾氏子弟招摇撞骗,意图兼并土地,活得不耐烦了?”

    陈鸢脑内纷乱的念头戛然而止。她的身份行程还在保密状态,站在她一方的顾氏也不知道。此番应是看她带来的人太多,想要防止有人在苏州圈地屯兵。

    如此一看,江南应是无人豢养私兵,情形还在可控范围内。

    陈鸢向祁珩要来先前交给他的顾氏玉印,双手高举,独自缓步上前:“请问阁下是顾氏哪位子弟?我们虽不是顾氏的人,但却是贵府大公子的好友,此番借用顾氏身份已得顾公子首肯。不信您可以查看信物。”

    将领喝令陈鸢止步,派了个人去取信物,手下的兵士仍是拉满了弓弦。陈鸢身后的人亦是严阵以待,不敢有丝毫松懈。

    当兵士从陈鸢手中接过信物时,陈鸢身后传来兵刃相接之声,是陈鸢的暗卫任务完成在撤退,敌人紧追而来。

    陈鸢的暗卫守在门口,突破门口的有一个杀一个。

    然而这突如其来的打断破坏了现场气氛。兵士的心理素质不佳,转身时一个踉跄向地上倒去,陈鸢看信物要落地,便扫了那兵士的腿,自己伸手去接。

    “放!”变故让将领以为陈鸢要毁约突袭,一声令下飞箭纷纷来袭。

    陈鸢接到了玉印,却也看到倒下的兵士正在抽刀,便一脚踏在兵士背上,蹲身夺过刀护在身前。

    一波箭雨过后,又是数道横尸。陈鸢看着三方对峙的场面,叹口气,高声喊道:

    “吾乃当今太子,尔等岂敢伤我!”

    将领听到了陈鸢喊话,率先停下攻势,命令手下人收箭转身,给足了诚意。

    陈鸢抓紧上前,迅速与将领对接了身份,然后示意自己的人与将领会和。

    来袭之人此时便不足为俱。正当将领要命人进宅诛杀余党时,半空中传来声音:

    “太子殿下!”陈鸢抬头看去,发现后门的门柱上站了一高一矮两个人,叫住她的是偏矮的那个,安秀莹。

    “秀娘自小仰慕您已久,信您敬您,才敢托付阖府性命,没成想您竟真如戏文所说,黑白不辨妄断曲直。既是我秀娘看错了人,那我认了。多谢殿下这段时间的照顾,今日便不赶尽杀绝。从此你我桥归桥路归路,再见便是仇敌!”

    突然一道闪电劈下,照亮了整个夜空。

    陈鸢看清了安秀莹身边的人,是那日在茶楼偷袭她的人。

    “轰隆隆——”雷声震天撼地,令人肝胆俱裂。

    陈鸢转回身,身后的兵士跪了一圈。

    银衣将领一剑解决掉被陈鸢踩在地上的兵士,单膝跪地,声音不大,说出的话却令陈鸢眼花耳鸣,安秀莹的背叛成了毛毛雨:

    “禀殿下,皇上已昭告天下,立大皇子为储,废了您的太子之位,改封您为厉王,无诏不得入京。属下是来传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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