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六

    暗夜,急雨,电闪,雷鸣,背后是火光跳跃的宅院,脚下是泥泞流淌的血泥,陈鸢保持着提刀的姿势茕茕孑立,阴幽如罗刹。

    吴佺赶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在刀光血影中,少女作为战胜的一方将胜利置若罔闻。

    即使此时初闻噩耗,世俗抛弃了那个纤柔倔强的女子,可他却觉得更像是女子在对世俗宣战。

    他咽咽口水,喉间干涩,唇间几次开合念出小鸢却没有声音。

    他看到那个顾公子打了把伞上前,脱下外衫罩在她身上,用手帕一点点地为她擦拭雨水。

    他攥紧手中的帕子,却递不出去。明明此时陈鸢一身雨污,他衣衫整洁,他却觉得陈鸢是云间月,他是地上泥。

    他一声嗤笑,这就是权势。他厌恶别人说他仗势欺人,自己仍然深深屈服于权力。

    这时少女冷声道:“嘶~你轻点。”身旁的冷峻公子面无表情,吴佺却羡慕极了。

    无论她是太子,还是厉王,都是他高不可攀的,小鸢姑娘只是他的一场梦。

    他低下头,弯着腰:“王爷,天寒雨骤,请随卑职前往别处歇息。”

    陈鸢瞥他一眼,本以为这是个纨绔子弟,这些日子下来却发现此人颇有才干,在当地有点好名声:“准。”

    低着头的吴佺笑了,果然,这般威严倨傲才与她相配。

    往日她的娇俏中都带着难辨的华贵气度,那种不相称的气质令他着迷,他还以为世家大族连婢女都格外不同。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陈鸢从他身边路过时,他听得陈鸢叫那顾公子“祁郎”。

    祁郎,,江南的话本子更新及时,他好像知道是谁了。

    他抬头看着火势未灭的庄园,眼中倒映着一簇火苗。

    谁说他没机会了呢?

    陈鸢并顾将军的队伍人数众多,吴佺带着他们去了自家府邸,亦是规模宏大。

    吴家是苏州富商,早年科举成了候补官员,后靠着捐官成为了苏州知府。用吴知府的话来说,他家不捐也会有别家捐,不如将权力掌握在自家手里,才能保证故土安康。

    吴家不是恶名昭彰,而是驰名乡里。连陈鸢都不禁暗叹初见时的一叶障目。

    陈鸢向顾将军仔细询问了情况。

    她父皇提前向外公布了皇后有孕的事,并立其为储,朝野上下一片歌功颂德。

    也是,距离她皇弟成长起来还要小二十年,她为太子时朝臣改换门庭的顾虑便没有了。

    至于她自己,被封为藩王,彻底踢出京城,顾将军携带的数百人和几车御赐之物便是全部封赏,连封地都没有。

    还真是难看。

    陈鸢消化完局势,忽又想起一事:“那孤,,本王巡按使的职位呢?”

    顾将军不卑不亢:“皇上并未提及要您送回官印。”那便是依然作数了。

    陈鸢想了良久也没想明白她父皇的用意。但她也不在意就是了。

    先立于不败以求胜,何事不可为乎?

    陈鸢交代完买地修园之事后便要再次启程。

    吴佺问她这临湖别院修成后,她可否会常来小住。

    陈鸢身份既已公开,便换回了男装,一袭竹青暗纹的长衫萧萧素素,眉眼却尽是飞扬锋芒,是烟青小雨中的唯一亮色。

    吴佺觉得话本子讲的虽然大部分失真,比如太子荒淫无道才不配位,但有一桩必是实情,太子风华冠京城。

    陈鸢对他温和笑笑:“自是会来。本王没有封地,觉得这江南景色甚是不错,决定安住于此,每隔几年换个地方,岂不快哉。”

    她唤来祁珩,向吴佺交代:“吴大人,别院之事劳你多费心了。我特留下祁郎为我特使,一应事项你二人决定便可。”

    她又温言软语和祁珩说:“祁郎,本王信任的人不多,这等大事便交给你了,这是你我的家,相信你定会倾心打造的。这几个人留给你,令牌也给你,你照顾好自己,我去寻觅些其他好的处所,咱们一个月后再见。”

    祁珩被打了个措手不及,陈鸢压根没和他通过气,建宅不过小事,他还对陈鸢的宅邸图纸设计一无所知。将他留在这儿,只能说明她怀疑他,想提前将他打发掉。

    他也不知说什么好,从袖中拿出一块玉佩:“殿下,此乃珩珍贵之物,便让它替珩照顾您吧。”这玉佩是他误入凡间后唯一能使用的仙器,年幼时多次护他安全。

    陈鸢将之挂在腰侧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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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低风急,淫雨淅淅飒飒,陈鸢一行人坐在路边的小馆里温酒驱寒。

    海有涯不知从何处掐下一朵雏菊,在陈鸢身边转来转去,比划着将花插在何处才好。

    周边的客人不时瞟过来,看这两个男人当街簪花,目光中不是窥探便是鄙夷。

    沈浊撑着下巴,伸手指着陈鸢发髻,笑颜如花:“阿海,插那儿插那儿。”

    海有涯照着沈浊的指挥鼓捣一阵,插了下去,神色微妙:“这儿吗?”

    沈浊拊掌称是。

    正埋头喝着酒的裴昭被沈浊推了推,抬起头一看,一口酒差点喷出去,又硬生生咽下去,呛得要死要活。

    “阿娘阿娘!有花妖!”是小童细细的声音,捏着嗓子在陈鸢身后叫。

    小童的叫声引来更多目光。

    “噗——”的声音此起彼伏,像极了刚冲出地面的泉眼,欲出未出十分艰难。

    陈鸢小脸一黑,伸手摸去,耳上方正常,发冠正常,发冠上方的发髻,,,嗯?

    原本的男式扁发髻被捏散开成盘状,再往上探去,圆盘发髻正中竖直插着朵小花。

    好家伙,把她的发顶倒腾成了一个大肚细颈的敞口花瓶。

    这时候一个小童被一妇人提溜到陈鸢面前:“小六,瞎说啥呢,快向贵人道歉。”

    男孩身着边缘毛边的短衣裤,多天没洗的样子,他瞪着圆圆的眼睛:

    “你这花妖娘们儿兮兮的。”沈浊三人直捂着嘴乐。

    妇人被他吓一跳,急忙拧他胳膊:“你个兔崽子快闭嘴。”又急忙向陈鸢道歉:“妾身教导无方,还望官人莫怪。”

    一番拉扯后,男孩小六总算是道了歉,滴溜溜地盯着桌上的卤肉和包子挪不开眼,凸出的大眼睛衬得脸都瘦没了。

    海有涯被陈鸢勒令整理发髻,沈浊笑眯眯地看着小六:“小六~姐姐好看不好看呀?”

    小六艰难把眼睛从桌上移开,眼珠黑亮,奶声奶气的:“好看!”

    沈浊递过去一个肉包,小六伸手抢过一把塞进嘴里。

    “你这孩子——”妇人急忙忙去抢,却看男孩一口吞下半个肉包,噎在那里脸涨得通红,却仍把剩下半个肉包从嘴里扒拉出来,递到妇人嘴边。

    妇人的眼睛霎时间便红了,半跪到地上抱着男孩儿就哭。

    陈鸢看着衣衫破旧的妇人,询问她所遇何事,操着一口的北方口音在江南乞讨。

    妇人期期艾艾地不肯说,陈鸢寻了个包间,亮出了自己的巡按使令牌才问出来。

    这张氏确实是北方人不假,婚前是卖胭脂的,因手艺好小有余财。她几年前因缘结识了现在的丈夫,丈夫是钱塘人,近几年在边关和江南之间跑生意,大半时间都呆在北方,两人成了家,有了孩子。

    然而今年不知为何朝廷严格控制边关贸易,商人看无利可图便没去边关。商人小半年没回去,她独自抚养孩子不易,走前留下的钱也快花完了,张氏怕丈夫没钱来接她娘俩,想了想收拾好银两,独自一人带着孩子南下主动来寻人,等遇见陈鸢时,已银钱耗尽,饿了两天。

    “妾身也不是离了夫君便活不下去。只是,,只是夫君他向来体贴顾家,对父母更是孝顺,万一是遇到了什么难言之隐意外之祸呢。妾身怎么能置之不顾?”倒是个有情有义的。

    “假若他已有家室,此番只是想要抛弃你呢?”陈鸢让母子俩做到凳子上,又递给小六一个包子。

    张氏眼中露出茫然之色:“怎么会,本朝律法男子仅能有一妻,违者要处以杖刑的。”

    陈鸢示意海有涯停手,神色肃正:“户籍只记录本地的人口情况,你夫君在外地娶妻,官府也查不到。”

    张氏浅浅一笑,是粗衣旧衫也掩不住的润泽柔光:“不会的,夫君说过他未曾婚配。”

    陈鸢和沈浊一个对视,沈浊一拉嘴角,皮里阳秋:“夫人,我家大人是奉旨来巡查的,民有难自然不会弃之不顾。不如你告诉大人你夫君的姓名,请大人帮你查查,送你去你夫君那里如何?”

    张氏大喜过望,跪下谢恩。

    没过两日一行人到了钱塘。这两日雨势越发地大,暴雨倾盆。

    陈鸢带人先去了县衙。陈鸢本想着见见老朋友,没想顾浪近日身体不适,一介县令休职在府。便查了张氏丈夫的户籍,带着张氏上门。

    张氏牵着小六去敲门,陈鸢并沈浊海有涯作势离开,实则一同留在拐角。

    张氏敲开门后出来个打伞的仆人,去替张氏进行了通传。没一会儿仆人出来塞给张氏一个包裹。

    张氏询问几句,将包裹推回,仆人不肯接,两人在雨中就那么拉扯着。

    正拉扯间,一只健硕的黄犬从门后扑出,一下将小六扑倒在积水里,细长的嘴咧到耳根,咬在小六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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