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嗯?”元遥仍是茫然,不知他是何意。

    “将军。”

    二人的对话被打断,一名常服打扮的男子由方才的路口出来,像是有事要像段淮禀报。

    她这才想起他应当是还有公务,于是改口道:

    “今日之事多亏你相助,改天寻个时间,我定当答谢,就先不耽误你忙公务了。”

    说罢她就要离开,刚一抬腿,就听身后男人道:

    “等等。”

    元遥回过头,心想他方才好像说要送自己回府来着,连忙摆了摆手,

    “不用送我,你忙你的,我自己回去就行。”

    段淮冷嗤了一声,漫不经心地回正身子,一侧嘴角上扬:

    “你倒是会自作多情,我说过要送你了?”

    元遥不明白他,怎么想也不明白,那他叫她做什么?

    段淮不再看他,而是朝身后吩咐:

    “闻风,送殿下回府。”

    原来是让闻风送。

    段淮初赴北漠那一两年,都是闻风在给二人传信,说起来元遥见闻风的次数都比见他多。

    自从二人一刀两断后,她就没再见过闻风了,今日相见,她险些没认出来。

    闻风已然到她面前,元遥也不再推辞。

    望着她的背影越走越远,段淮慢慢收回视线。听完属下的汇报,他做出了接下来的部署,待四周再度静谧下来,他不自觉回想起了方才元遥的模样。

    他印象中的元遥不是这样的性子,不会这般沉默,更不会这般忍气吞声。

    还记得两人初次相见,她便因误会他扯坏了元歆月的风筝,而跟他打了一架。

    那时元遥才七岁,肆意张扬,也热烈得很,能为了妹妹同别人打架,也能在得知冤枉了别人后,坦率地承认错误。

    并且……坚持不懈地要寻求他的原谅。

    恰逢他那时刚被父亲从吴州接至京城,要进宗学念书,这便给了元遥机会。

    所以从他踏进宗学院门的那一天开始,就被她结结实实地给缠上了。

    “段淮,你要不要吃点心?”

    “段淮,你的字真好看,能不能教教我啊?”

    “段淮,过些天有花灯节,我们一起去好不好?”

    “段淮,吴州的小孩是不是都跟你一样细皮嫩肉的,你都不晒日头的吗?”

    她身为靖元皇帝独女,是这普天之下最金贵的小姑娘,靖元皇帝爱女之至,恨不能将世间最好的东西都捧到她面前,又从不以这世间特对女子的规训要求她,任她喜欢什么、要做什么。

    这便顺理成章地养成了元遥活泼洒脱、乐天达观的性子。

    段淮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她会变得像现在这样沉静隐忍,被人欺负了也不反抗。

    ——

    自那晚之后,元遥许多日没再听见过段淮的消息,转眼到了九月,枫叶红了个彻底,偶有零星叶片飘落,想来过些时日,就该只剩树骨了。

    这天元遥刚用过早膳,还在院里消食,时不时去看看小厨房酿桂花酒的进度,吹吹清爽的秋风,好不惬意。

    只可惜宁静安逸的时光被元歆月的不请自来打破。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你怎么还待得这么安生!”

    看着气急败坏的元歆月,元遥蹙了蹙眉,刚要询问,就听她继续道:

    “你知不知道,父皇他给你和寻川哥哥赐婚了!”

    寻川是段淮的表字。

    元遥险些将手里茶杯掉到地上,她正色道:

    “什么赐婚,何时的事?”

    “你别高兴得太早,寻川哥哥不知道有多讨厌你,进宫领旨的时候脸色有多难看,你嫁给他就是害了他你知不知道?”

    大燕驸马不任重职、不掌兵权,若赐婚之事为真,那便只有一种可能,元青弘要对段家下手了。

    段氏乃江南世家大族,段淮祖上这一支更是世代为官,代代忠烈,现如今段淮父亲手握吴州重兵,段淮又新立战功,取得边境民心,元青弘惧其功高盖主,欲图打压那是早晚的事,元遥没想到会是用这样的手段。

    只不过再细想便能清楚,当今朝堂文官当政,能成事的武将本就少之又少,再加上这几年朝□□坏,结党营私之盛,无数重臣遭受迫害,元青弘之所以没对段家直接打压,而是采取迂回的方法,估计是为了日后还能榨其余力,为国征战。

    “那他……”

    “殿下,皇宫来人了。”

    紧跟在元歆月后脚的,就是来传圣旨的太监。

    “传圣谕——镇北将军段氏寻川,骁勇善战,平定北漠边患,护边疆数代安宁,逢先帝长女世安公主敦淑表仪、恭顺聪慧,且二人年纪相仿,两小无猜,兹下旨赐婚,命择此月吉日完婚。”

    此月完婚,这么着急,元遥面色凝重至极,这样一来,她们的行动恐怕都要有所调整,还有段淮,元歆月说得没错,随便想想便知他不可能愿意与自己成亲,更何况他若还有心悦之人。

    元遥心里犹如一团乱麻,接旨的动作亦是僵硬至极,直到一众宫人鱼贯而进,她的眼神才再度清明起来。

    “殿下,陛下吩咐,成典前由宫里的人伺候着您,稳妥些。”

    稳妥?不过是监视罢了,看起来元青弘他们唯恐五年前的事情重演,怕她不从不愿意,再出什么幺蛾子。

    显然,眼前的形势最不可的便是节外生枝,可她与段淮……她需得先跟段淮见上一面,有些事,她要与他商量才行。

    谁料此事竟东拦西阻、难如登天,先是宫里来的这些人看她看得紧,说婚前男女双方不得相见,后又得知段淮奉命前往吴州接段氏族人赴京。

    二十天转眼即过,眼瞅着婚期已至,元遥只得先在心里做好了盘算。

    世安公主府院内停放的百余抬嫁妆箱几近被飘扬的落叶宠幸了遍。

    元遥拖了整日,见实在躲不过,才认命地在妆奁前端坐,心不在焉地听着宫里嬷嬷教授洞房花烛如何行周公礼之事。

    嬷嬷说得详细,她听得粗糙,倒不是什么别的缘故,而是她觉着,这门学问大抵是用不上的。

    思及往事,元遥将目光移至窗外,静望着挂在夜幕的圆月,流云如薄纱笼月,须臾飘走。

    银华透过雕窗,描摹着桌上每一样物件,尤其是那纷繁复杂的金缕凤冠,熠熠生辉。

    良久,元遥收回视线,轻叹了口气,虽然早有准备,但一想到明日就要面对段淮,且还不知他会是个什么态度,不免有些发愁。

    共度良宵就别提了,能否在同一屋檐下和睦相处都是极难说的。

    等到外人出去,一直在一旁的鲁嬷嬷忽然红了眼眶,元遥顿时慌乱起来,她极少见到嬷嬷哭,连忙起身要为嬷嬷拭泪。

    “老奴无事,只是……只是一想到殿下就要嫁人了,这便按捺不住……”鲁嬷嬷是元遥的乳娘,自她出生起便一直在身边伺候着。

    元遥折着帕子,轻声宽慰:“成了亲也是要住在府里,同往常没什么分别的。”

    公主出降,二位新人只洞房花烛一夜需得在驸马的府邸度过,其余时候在公主府内居住。

    就是不知段淮是否也愿意同她回来住,虽说有礼法约束,但他要是不愿意,她也不会强求。

    “嬷嬷,我明早想吃您做的馄饨。”元遥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令鲁嬷嬷止住了眼泪,笑着允诺明日做给她吃。

    鲁嬷嬷这一哭,才真正让元遥意识到,她竟真要嫁人了。

    于是破天荒的,冷静如她,也因此辗转反侧了半宿。

    夜尽得极快,定好的良辰吉日,已迎着晨光如约而至。

    因着元遥十六岁时即搬离了皇宫,是以由公主府出嫁。

    元青弘那些人尽管对她与段淮得婚事急得要命,但却无一人出席。

    临近黄昏,元遥被一众亲朋女眷拥着穿衣准备,她望着镜中身着朱红锦绣喜服的自己,有些失神,恍恍惚惚的,远没有旁人瞧着精神。

    方子安站在门口摩拳擦掌,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表姐放心,有我和仪舒姐姐首当其冲,定不能让他们轻易进来。”

    方子安话刚落地,就被其母拉了拉胳膊,从而转头瞧向母亲。

    方夫人边松开女儿,边笑道:“知道你们两个做事认真,可这挡门儿到底只是个礼俗,可不能真把新郎官拒之门外。”

    听了这话,大家哄笑一堂,元遥若有所思片刻,缓声开口:“舅母说的是。”

    “仪舒,”随即侧头寻向自己的好友:“做做样子就罢,莫要为难他。”

    另外一位舅母轻撞了下方夫人的胳膊,调笑道:“瞧瞧,咱们家小殿下这还没成亲呢,就知道护着了。”

    元遥苦笑着,心道并非如此,若是寻常夫妇成亲,二人或是郎情妾意,或是半羞半喜,就是再如何于门外刁难新郎官,也只是增添乐趣,无人恼怒。

    但她和段淮不一样。

    她还是不要丑人多作怪了。

    这细微的神情转变皆落在了杨仪舒眼中,旁人不知道,她心里清楚元遥与段淮的事,踱步过来想要同元遥说些什么,正在此时,噼里啪啦的爆竹声由远处传来,伴着鼓乐齐鸣愈发愈近。

    众人便知迎亲的队伍快到了。

    “微臣段淮,在此恭迎公主殿下。”

    平缓而低沉的声音隔着门扇闯进元遥的耳朵,她略微恍神。

    趁着杨仪舒与方子安在外拦着,侍女们忙中有序地为她梳妆打扮,听着门外不时传来的女子的发问,元遥不自觉地侧耳倾听着。

    段淮并没有她想象得不耐烦,语气平静没有起伏,听不出是什么情绪,一字一句地回答杨仪舒的问题。

    可就算这样,她心中的异样也没有减少半分,反而在上了喜辇后愈演愈烈。

    许是盖头遮着目不视物的缘故,辇外的锣鼓喧天好似都同她没什么关系,只垂首盯着自己发白的指节。

    尽管未到寒日,毕竟临近霜降,现下日头西沉,更是一阵阵寒气顺着帷布钻进轿辇。

    喜服不算薄,轿里又置有小炉子,按理说应的不会太冷,但耐不住元遥体弱,上轿没一会儿,便觉出凉意。

    好在段府离得不远,与公主府同属一坊,隔了两条街,手还没搓热乎,喜辇便停了下来。

    她的动作随之停滞,竖起双耳,仔细听着外面的响动。

    一阵布料摩擦声后,寒气大张旗鼓地袭来,元遥知道是轿帷被人掀开了。

    “手给我。”

    她闻声一愣,本以为掀帘的是侍女,没想到是段淮。

    反应了一瞬,元遥顺从地伸出手,但因看不见前方,动作显得迟疑而缓慢。

    触碰到段淮掌心的那一刻,温热一下子将她整个手掌包围,不知是不是惊于她的冰凉,他明显滞了滞,才慢慢扶着她下轿。

    不同于上轿,下去时是步步甚危,就算有段淮牵着,元遥也是脚底没根,唯恐一个不慎趔趄倒地。

    而身旁的男人却完全不知她的心情似的,只在每一次遇到门槛时简短地提醒,除此之外一个字都不愿多说。

    好在他走得极慢,虽是冷淡,仍是带着元遥安稳到了正厅。

    段淮母亲走得早,父亲前些年又自请回乡至吴地,如今闽越、东瓯几国交战,吴地流民成患,事务众多致使其无法脱身归京,便由段淮伯父,亦是段氏一族现任家主特意赶来坐替高堂。

    拜过了堂,段淮需得去招待宾客,元遥被侍女扶着来到了洞房。

    等段淮过来还需要一段时间,下人们此时都退到了门外,屋里仅剩元遥一人,她便掀了盖头透气儿。

    打量过四周,元遥认出了此处是段淮的房间,陈设大抵上同小时候没什么分别,就是多了满屋的朱红与喜字。

    过了片刻,馨儿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殿下,段府的下人们送东西来了。”

    三四名侍女鱼贯而入,为她送来了晚膳的吃食,令元遥想不到的是,竟还有个汤婆子。

    屋里炉子烧得暖和,可她刚进来没多久,身子还没暖过来,此时有个汤婆子着实是雪中送炭。

    拢过汤婆子,元遥重新坐回了榻上,盖好红盖头等段淮回房,心里一刻没停地织拢着言语。

    没等太久,两刻钟不到,段淮推门走了进来。

    听见他的动静,元遥先是挺直了腰板,随后放缓了呼吸,通过脚步声的远近,大致判断着段淮的动作,正如此刻他应是拿起了喜杆,一步一步向她靠近。

    杆首挑上盖头的一瞬,她突然道:”先别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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