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临近子时,中秋花灯会上的喧嚣散尽,唯剩圆月依旧挂在深空。

    元遥只身隐于颐文轩后院,回首环视一周,推开门扇。

    “公主殿下来了。”

    屋里几人纷纷朝她拱手行礼,为首的是一老者,其虽然已两鬓斑白,但精神矍铄,尤其是那双鹰隼般的双眼,锐利又凛冽。

    “老臣参见公主殿下。”

    “边大人无需多礼。”

    元遥摘下斗笠,搁在桌案上。

    屋内点灯不多,昏黄的烛光下,她的视线停留在桌案中央的地形图上。

    其中西北三个军镇的位置被圈画出来。

    一清朗的男声向她凑近:“凉西三镇现已民心大乱,今日派去的人来报,民间似已出现了起义苗头,我以为不出半月,便能伺机行动。”

    当今圣上耽迷享乐、骄奢淫逸,地方官员横征暴敛、贪惨成风,为私欲弃边境百姓于不顾。

    元遥等人便借此机会,派人前往凉西,创办教社,施粥放粮,趁机组织起义,夺军镇之权。

    “好,辛苦你多操劳了。”

    眼前的少年是边大人之子,名为边策,今年方过十八,比之元遥还小了三岁。

    边大人乃三朝元老,从元遥祖父时就入朝为官,元遥父皇在位时得重用,任枢密使一职,入朝多年勤勤恳恳、忠君爱民,三个儿子亦相继战死沙场,唯剩下边策一人。

    曾经的肱骨之臣,忠君一生,奈何如今只得藏身暗处才能得有生机。

    听了元遥的话,边策似有羞赧,只见他挠挠头:“不辛苦,谢殿下关心。”

    元遥微微一笑,今日她未施粉黛,烛光下更显肌肤清透细腻,较之平日里的明艳疏离,多了几分柔和与亲切。

    边策不由看得愣了神。

    “我今日前来,是要跟各位商榷一事。”

    “前些日子,我让人调查了东王封地贪污公款一事,此番有了进展。”

    元遥轻声说着,手指点了点地图上的中州一处。

    边大人的视线随之而去,看不清似的,眯了眯双眼,而后又转为那副不怒自威的模样:“殿下的意思?”

    “为东王与太子制造间隙,令其两权相斗,我等收取渔翁之利。”

    元青弘近几年愈发怠政,身子骨也大不如从前,这君王一懒,党争必盛。

    如今太子元策阳与东王元长岭明争暗斗、拉帮结派,朝堂之上硝烟四起,元策阳虽已为储君,可这几年元长岭的势头愈发愈猛,最终鹿死谁手并非板上钉钉。

    这样一来,元遥等人要面对的劲敌便不止一个,她与这两人做了二十年的堂兄妹,深知其皆狼子野心,并非可同盟之人,唯有令其自相残杀,方能减少一方威胁。

    边大人的眸中露出些许赞叹之意,他神色缓和道:

    “若先帝泉下有知,看见殿下如今的模样,当欣慰之至。”

    元遥闻言似有一瞬的落寞,很快便平静如常。

    收回思绪,她瞧了瞧外头的天色,起身道:“我不宜久留此地,诸位多多保重。”

    元遥出来的时候,月亮已有西沉的苗头。

    因着怕引人注意,她来此处从不带侍从,只置两三影卫在暗处随行。

    大燕虽不设宵禁,一过子时,街上亦是冷清之至,森冷的月光倾泻而下,铺在湿冷的地面上,反着寒光。

    空气中弥漫着寂静,仿佛早些时候的熙来攘往,只是镜花水月。

    元遥挑小路前行,眼瞅着至巷子拐角处时,听见几人在交谈。

    她蓦然停住脚步,细听着:

    “巡查东城,天亮前在东和街尾汇合——”

    声音的主人应是察觉到了不远处有人,话语戛然而止,元遥怕被发现,慌不择路地闪进另一侧路口。

    方才的男声,于她而言不算陌生,前几日和今晚都曾听过。

    是段淮。

    又是段淮,这巧合多得离谱,好像老天爷故意令她不痛快一般,偏偏在这个时候让她遇见段淮。

    “是谁在那!”

    元遥猛然止步,才发现她竟然走到了宽阔的大街,再看这声怒喝的方向,是一队巡视至此的禁军,看清领头男人的长相,她生出些不好的预感。

    “是我。”她道。

    领头那人踩着沉重的军靴,一下一下向她靠近,而后缓缓站定,故作姿态地盯了她一会儿,才装作恍然大悟:“啊,原来是世安殿下。”

    这人名叫杨钟,是杨皇后的侄子,元歆月的亲表哥,现任京师寅卫总校尉。

    平日夜里虽也有禁军巡逻,但很少有这么大阵仗,前有段淮领人巡查,后有杨钟这一队人接连而至,看样子最近京中不甚太平。

    不过当下元遥没有精力思考这些,她更为需要在意的是眼前的杨钟会如何。

    元歆月跟她向来不对付,这杨钟又从小就十分宠着元歆月,想来是巴不得磋磨她给元歆月出气。

    “不知这夜深人静的,殿下在这里做什么?”

    “午夜难眠,恰风清气爽,出来闲步一二。”

    杨钟不屑地冷哼一声,显然是不信她的话,刻薄的眸子上下将她打量了个遍,元遥一阵不适,面上仍然从容不迫,想着应对的策略。

    “月黑风高,殿下无故出现在四处无人的街市上,很难不让人怀疑与近日要案有关,臣公事公办,将一切可疑之人带走审查,殿下虽贵为宗室,也当一视同仁。”

    “来人,带殿下走一趟。”

    他身后的卫兵有些踟蹰,不知杨钟说的有几分认真,毕竟强行押走宗室公主这事着实让人闻所未闻。

    元遥不着痕迹地打了个手势,示意影卫切莫轻举妄动。

    很显然杨钟此举只是想趁机羞辱她,讨元歆月欢心罢了,毕竟她父母双亡、无依无靠,真借此机会关上她几天,也没人能主持公道,有个公主的名号又如何,实际任谁都可以踩上一脚。

    清楚这一点,元遥倒是松了口气,跟他们走也无妨,最多就是被审问一番,她又并非真的与什么所谓要案有牵连。

    今日之灾,本是她不够谨慎稳重所致,更何况现今到了筹谋的紧要关头,不能出岔子。

    “别愣着了,没见殿下已经准备好了吗?”

    杨钟又一声令下,几名卫兵才敢上前,作势将元遥围住。

    “住手。”

    在场的人皆为这动静所侧目,元遥亦是循声望去。

    只见段淮出现在方才她经过的巷口,径直走来。

    围着她的几人见状纷纷退后,给来人让出了位置。

    段淮边走边脱下外衣,极其自然地披在了元遥身上:

    “跑那么快做什么,也不知道等等我。”

    两人离得极近,咫尺之间,段淮的气息悉数铺洒在她的耳畔,元遥似是明白了他所为的缘由,但却难以置信,他为何要帮她?

    尽管心有疑虑,但出于现状,她还是将计就计地拢了拢带着他体温的衣衫:“是你来得太慢了。”

    两人这对话听起来缠绵暧昧得很,若是元遥一个人半夜三更在外游荡的确不好解释,但这一男一女相伴在外,好像事情一下就明了了。

    “误会,都是误会,在下不知世安殿下竟是同将军一起的,也没想到二位……还有这层关系。”杨钟脸色变得极快,如今段淮势头正盛,他不敢得罪,连连打着圆场。

    “杨校尉,这不关你的事。”

    段淮挡在元遥身前,眉目冷了几分,“我二人方才一直待在一处,且世安殿下贵为皇室公主,久居京中,如何能与冀州逃犯有牵连?”

    “杨校尉既如此恪尽职守,不如将精力放在有意义的地方,才能尽快抓住穷凶极恶之徒不是?”

    杨钟挂在脸上的假笑愈发僵硬,颇为懊恼地瞥了元遥一眼,转而客气着:

    “将军说得极是,在下也是急于抓捕逃犯,还望您大人有大量,多多担待,来来来,将功补过,我差人护送殿下回府。”

    闻言,元遥仰首盯着段淮的脸瞅,这是她与其重逢以来第一次这么仔细地看他,段淮生了一张实在好看的容貌,眉眼俊朗,眼睫乌如鸦羽,鼻梁挺拔,下颌锋利,哪怕是常常一副凌厉的模样,也让人移不开眼。

    此时他面无表情,神色淡漠至极,给人难以忍受的压迫感,元遥都跟着不由滚动了下喉咙。

    “这便不劳杨校尉了,段某自会将殿下安全送回府。”

    看着杨钟吃瘪却不敢怒也不敢言的背影,元遥甚是感慨,同时泛起一阵无奈,她如今的地位,还真是任人捏圆搓扁。

    “你跟他有过节?”

    段淮的声音适时响起,元遥迟疑了一会,慢吞吞答道:

    “……算是吧。”

    她倒是没得罪过杨钟,但有些时候你什么都不做,都会有人恨你恨得牙痒痒。

    段淮俯视着她,俄而往后退了半步,两人间刻意营造出的亲昵转瞬即逝,元遥见他的举动,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匆忙将他的外衣脱下,递还给他。

    “刚刚多谢你了。”

    段淮也不跟她客套,直接接了过来。

    正当元遥还在寻思说些什么缓和气氛时,他又开口:

    “那谁呢?”

    “谁?”

    元遥下意识回问。

    段淮眉间似是沾染了几分不耐:

    “你之前跟谁在一起还用我提醒?”

    元遥瞳孔一缩,他莫不是知道她方才在颐文轩的事了?

    她明明从那儿出来又走了一阵才遇见的他。

    要不然他说的便是灯会……或是湖畔的偶遇,这便合理了,她们人多,闹得欢,难免被他注意到了。

    “早些时候就回去了。”

    灯会结束时,那三人就相继回了家。

    “就留你自己?”

    一听这话,段淮讽意十足道:

    “他还真是有担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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