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西沉，光明快消失时，远方的马车到了。

    风吹得冷，我紧了紧身上的狐狸毛披风和所有人一起，去门口迎接远客。

    车夫下马来，放下一个踩脚小凳。蓝色的厚布车帘一掀，从里面钻出一个干瘪单薄的女人，女人穿着过时的旧衣，面色暗黄眉毛稀疏，有着微凹的双颊和下垂的眼睛。

    榆花偷偷拨我袖子，轻声问我：“小姑奶奶真的才二十六岁？”

    “这么近，别让人家听到啦。”站旁边的小野眼疾手快捂住榆花的嘴。

    吴浮芸看上去也挺惊讶，但只是呆楞了一瞬，便走上去叫了一声小姑奶奶，将手炉递她暖手用。

    她没接过，泪眼汪汪地看向吴浮芸，泣道：“小芸，姑奶奶就知道小时候没有白疼你。全家里面，就你还惦记着我，”

    吴浮芸也被感染了，红着眼睛。“小姑奶奶，别说这话，快随我们进去，门口风大。”说着再次将手炉递给她，她才慢吞吞接过了。

    吴浮芸将小姑奶奶安排在厢房歇息，宽慰了一些话就来我屋子了。彼时我正和榆花小野三人放鞭炮。因为快过年了，街上卖爆竹的很多，小野买了很多回来。

    “嘭——”

    一只鞭炮炸在刚进月门的吴浮芸脚边，他吓了一跳，腿都抖了一下，把我乐得直笑。

    “你怎么来了？”我道。

    他不太高兴。“我是你男人，我怎么不能来。”

    榆花见情势不妙，识趣地带着鞭炮拉着小野去别处玩了。

    他走过来从背后搂着我亲。我用手掌扒拉住他的脸：“别三天两头找我。你家绯咏就差吃了我了。”

    他笑了。“绯咏只是脾气急躁些。”

    我：“..….”

    他掀开衣服下摆，露出毛茸茸的护膝：“桔子给我做的护膝真不错，特别暖和。”

    我骄傲地说：“那是，榆花小野用了都说好。”

    “他们的你也做了？”

    “顺便一起做的啊。”

    他好像有点失落。

    “你姑奶奶怎么样了。”

    “一路奔波，已经睡下了。拉着我哭了一场，在那边过得很苦。连吃饭只给吃素菜，天不亮就叫她起来干活，从早到晚。”

    “那样的富贵人家，哪里缺人使，就是故意搓磨人！”

    “我早就该接她的。还有两日，我祖父派的人就会来这里接她了。你们要是闲着没事，可以和她说说话。”

    我惊恐地摇头。“我不要我不要。我害羞得紧呢。”

    他噗地笑了，抱我坐到他腿上，挠我肚子上的痒痒肉。“你害羞？阖府上下，谁害羞，桔子也不会害羞。”

    我别别扭扭地说：“反正我就是害羞。我我..….不想和你小姑奶奶说话。”

    说实话，我并不是害羞，只是小姑奶奶下车时，看向我们三个小妾的眼神，虽然只有一瞬，却让我感觉阴森森的。宫廷生活的直觉告诉我，不要接近她。

    “我又没逼你。我只是提一嘴，看你别扭的。”

    他将我托起，让我双臂搂着他脖子，我被他带进了屋子。少年人的身体健壮，弄的我半夜才睡，被撕破的外衣扔了一地。日出时，他吃干抹净，亲了我一口就去衙门了。

    天空下起雪花，两个时辰后，雪已经堆得厚厚一层。花园里，我和榆花将雪团成球，丢来丢去打雪仗。小野拿着扫把扫雪，和绯咏在一起堆雪人。青姬坐在飞檐下，笑着弹她新学的胡曲给我们听。

    “咳咳——”几声沙哑的咳嗽声响起，一起戛然而止。

    我们三个小妾都站在一起，福了一福，给来人请安。

    小姑奶奶向后背着双手，严肃地看像我们，她的目光环绕一圈，又看向抱着琵琶低头站起身的青姬。

    “靡靡之音。”她鄙夷地说。

    青姬没有反驳，只是把头低得更深了。我们所有人默默站着，看着这位从天而降的长辈。

    她的目光投向我。“形容无状，在家里和下人不分场合尊卑。”我气的低头握紧拳头，努力忍住了没有发作。

    正当绯咏见我被骂幸灾乐祸的时候。她也遭殃了。“不守妇道，和外男眉来眼去。”她犀利的目光看像了站绯咏旁边褐发蓝眼的小野。

    “不知道哪里来的波斯罗刹鬼，奇形怪状，不是什么好东西。”

    小野就是因为长相被其他孩子排挤，她还这样戳人心窝子，我气得刚要反驳，听到小野中气十足，大声道：“你才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连东西都不是，我们怎么你了，来了就骂人，你就是个最坏最丑的老巫婆！”

    “哈——”我忍不住笑出声，反应过来，急忙用手将嘴巴捂住。

    没想到小野和榆花玩多了，火爆脾气也学来了，并没有以前那般缄默可欺。

    “你这个没家教的小贱骨头！你给我跪下！”

    “我是西北华老将军的养大的，我有没有家教轮不到你说。哼。”小野毫不理会她，过来拉着我旁边的榆花就要走，榆花踌躇地看向我，我朝她眨眼睛暗示她赶快走。

    他们两个走了。

    小姑奶奶气疯了，她以为她那一套所有人都得听他的，谁知道小野直接掀桌不玩了，压根不理会她那一套。

    我想起吴浮芸先前对我描述小姑奶奶的温柔善良，我直抽嘴角想笑。

    想必是多年在婆家受罪，连带人格都扭曲了。婆家大概也是这样对她吧，现在她也变成了搓磨人的角色。

    “跪下！”她大喝道。

    我刷刷跟着绯咏和青姬下意识跪下了。她严厉斥责道：“身为女子，就应该晚寝早做，恪守妇德，你们这些女子，没有一个做的像样。都是些败家惹祸的坏种子，有你们在小芸府里，永远家无宁日！”

    我回过味来。我在干什么？跪什么跪，我连吴浮芸都没跪过，我连吴浮芸都不怕，我现在跪这个半路出来的巫婆干什么！

    我唰地就站起身，直勾勾地看着小姑奶奶。我旁边的绯咏看我看傻了，我用力一拍她的肩膀：“跪什么跪！起来啊，你平时的泼辣劲呢，你翘到天上的尾巴呢？膝盖骨怎么这么软。”

    绯咏起初有些害怕，大概看我都起来了，转念一想，索性也刷啦站起身。青姬看我们都起来了，也抱着琵琶徐徐站起来。

    “走吧。各回各家，甭理她。”我无所谓地说。

    于是，大家散去。

    小姑奶奶一个人，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

    我这回可没干什么，吴浮云要怪也怪不了我。我回屋，钻到暖和的被窝里睡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