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都市言情 > 春影绿(双重生) > 檀郎谢女(二)

檀郎谢女(二)

    四月上旬末,会审结案,邱穆跪在都察院署的青砖地上接了旨意,终于踏出了受押的监牢。

    牢头解开他身上的镣铐,目送他独自一人缓缓沿路而去。

    东宫被幽禁,邱穆固然洗脱了勾连的重罪,但涉卖直取忠之嫌,又兼几项已被查实的罪行,陛下姑念其旧功,予他“德薄而位尊,知小而谋大”十字判语,下旨连降六品,贬回宁州槐县做教谕。空下来的吏书之位,由日前接诏回京的徐筑继任,如常协同六部,参赞朝政。

    纵然没有流放,没有夺职,单凭这一道贬官于千里之外的旨意,已是对一个如日中天的家族最沉重的打击。

    都城之中想必不日便会传开,两月之前邱家主母还因为陆家失势急急忙忙地退亲悔婚,现下自己得了现世报,不知那高门显贵的宣毅侯府还瞧不瞧得上这八品教谕的女儿?

    答案自然可想而知。

    正午天光澈烈,都察院外的夹道杏枝繁盛,重叠如云。

    露执四人被带离了刑部监,由属官引路送去与邱穆相见。露执携着阿娘的手走在前面,远远看见阿爹立在杏树下,敝巾旧袍,面容较之从前大为清减。

    他身边还立着一个皓首苍髯的老翁,朱玄云纻的常服加身,面相倒是慈眉善目的,无端教人生出亲近之意。

    邱穆向露执四人招了招手,示意她们在原地少待。宋阁老顺着他招手的方向侧目看去,过了片刻,和声问道:“露执随着你回了槐县,婚嫁之事上,你在那处可有看得上眼的少年人?”

    邱穆嗐了一声,苦笑道:“左不过挑个秉性温厚的寒门士子,草草嫁了。夫家要是争气,捞着一星半点的功名做个芝麻小官,来日可以稳步升迁,便是她的福分;若是个庸庸碌碌不肯用功的,那就一辈子留在槐县,平平安安地过这一生,我也很知足。”

    宋阁老点一点头,“平平安安的就很好了,在槐县自立个门户,胜过陪着夫婿在这玉堂金殿里搏命。”

    邱穆跟着附和了几句,宋阁老又道:“陛下的意思,是要你几时动身?”

    他低下头去,“今日回去遣散家丁,收拾好藏书和妇人那些金银细软,明日就得走了。宫里会派人收回涵英街那座宅子,延误了时辰,就得卷铺盖睡到驿馆里。”

    “这样也好,早早动身,回去和霓哥儿他们一家团聚。祖茔后面那座祠堂长久无人打理,你不是还说要回去修缮吗?”宋阁老扶着他的手腕,“书瑜,你看开些吧。你我身后这数十年兴衰际遇,哪一样是由得了自己做主的。”

    邱穆怔然目视前方,“我没什么看不开的。”

    重仞院墙之外,缭绕过乐声回荡的残响。邱穆甩开宋阁老,大步向前迈去,朗声一笑,道:“暄风爽日,十方晴光入我怀,这样好的天气净说些离愁别绪,未免太煞风景。”

    “阁老,山水有相逢。”邱穆遥遥向他打恭,“不在此处,便在彼途。”

    *

    李氏自打知道一家子要回槐县去,吞吞吐吐地说想带着露舟回一趟母家看看老屋,被主母一眼识破心思挡了过去。

    回府之后,邱穆顾不上休息,先遣散了府中上下诸多丫鬟仆妇,只留下了两个嬷嬷和贴身侍奉女儿们多年的小婢;而后亲力亲为,收拾出自己两大箱子旧书和一副叆叇,就独自坐在廊下喝了一夜的冷酒。燕文珠则派姜嬷嬷出府,将自己的首饰典当了一部分换成银票,充作路上的盘费,毕竟此去路途遥远,一家人的吃穿用度总要有个保障。

    原本要与之定亲的宣毅侯府再没露过一个动静,燕文珠也没脸去探听人家的意思。左右还未正式纳聘,两家就索性心照不宣地当做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不再往来,也是顾全了彼此的体面。

    四月十一日晨,有晓风微雨。车夫将邱府最后一箱行李搬进马车,邱穆掸去袖侧尘埃,神情木然地合上了落灰的朱门。

    马车从都城平缓驶出,最后在城外河埠稳稳当当地停下。一家人提着行李,从渡口登上了一只南行的客船。

    邱府众人尚在狱中时,外头已隐隐约约传出宣毅侯府要另与朝中亲贵姜家结亲的风声。

    蒲荷昨夜无意间说漏了嘴被露执知道,她却面生喜色,如释重负。

    那位姜家娘子,露执是见过的。

    性情似乎有些娇纵,但生得鲜妍白净,笑起来很是好看,谢屏一定会喜欢她。

    这样再好不过。

    两月以来,他先杀陆拂,再暗中罗织罪名将自己一家下狱,狱中投毒,最后父亲被贬出京,她也随着离开都城,命运迎来截然不同的分岔。

    槐县与都城相隔千里不啻天壤,八品小吏之女自此绝无嫁入侯府的可能。

    现在想想,谢屏选择和姜家娘子结亲,也许是打算放过她了。

    露执长吁了一口气,她终于不必再背负着罪孽和愧疚感过活,不必再时时警惕,居安思危。

    怎样的一生都是一生。在槐县也好,在都城也罢,只要他能放下,只要他足以解恨,从今往后,她就可以坦荡生活。

    江面寒风直往人的脖领里钻,露执立在船头,裹紧了阿娘的厚织羊绒毯。不觉间夹岸两面徐徐铺开巍峨的新绿,山擎高翠,与绵延不绝的江水并肩,如是同行着滔滔而过。

    *

    都城之内,宣毅侯府一切如旧。

    谢屏正陪着阿娘在堂前用朝食,再过一会,他就该去翰林院应卯。

    关夫人望着他心不在焉的样子,开口责备道:“你阿爹前阵子就催着你去姜家送聘,你怎的拖了这么久?”

    谢屏翻动手中书页,眼睛都没抬一下,“孩儿在任上事务繁杂,抽不开身呢。”

    关夫人停箸,叹了口气,“我倒是很满意先前的那门亲,露执从小跟着她阿娘学管家,人又那样温柔守礼,可惜了她家一门簪缨,非在这个节骨眼上出岔子……若是能迎回来做个侧室也好啊,你阿爹这个死犟驴,硬是不愿意。”

    “眉枝那个孩子倒也不错,你去下聘时,记得举止要恭敬稳重些。”

    谢屏没有听清阿娘在絮叨什么,神游之际有一短衣小厮快步入了厅堂,俯身在他耳边悄声禀报了邱家人离京的消息。

    谢屏听后,脸色微变,低声喃喃了一句“这么快”,复追问那小厮,“走多久了?”

    小厮挠了挠后脑勺,“也就半盏茶的功夫。”

    谢屏腾地一下站起身,向关夫人肃声道:“孩儿在翰院还有编纂的事宜亟待处理,阿娘莫急,去姜家下聘的事还是改日再说吧。”说罢旋即披上外袍,急急推门而出。

    关夫人没来得及说上话,赶忙疾走几步欲追上去,却看见素来沉静自持的儿子箭射般冲往府门外,一面气急败坏喊道:“备马,备马!耳朵都聋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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