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子

    太极殿偏殿。

    黄花梨雕花架子床前围了不少御医,窃窃私语的声音不时透过小立屏传到在场众人的耳朵里。

    定元帝面色铁青地靠在玫瑰椅上,手中滑动佛珠弄出的声响意味着他的耐性濒临告罄。

    须臾,张院判弓着腰从屏风后现身,措辞道:“陛下,玉婕妤乃是中了关木通之毒。方才我们给她催过吐,已经无事了。”

    云锦书才从御园摸黑狂奔回来,这会儿腿脚仍在发软,但一双耳朵早早地就挂在了帝王所在方位。

    高句丽使者尚未离去,玉婕妤此番中毒圣上必会彻查,若是不幸牵连到她们身上,云锦书也早有防备。

    定元帝尚未作声,一旁的贵妃却按捺不住低呼:“宫中早已明令禁止,何处来的关木通?”

    视线挪开对上待命的六局二十四司众人,贵妃抬出了威严的架势逼问道:“尚食局今日何人当差?”

    国宴膳食出了问题,首当其中的便是尚食局。

    姚淑月震了一震,对上云锦书安抚的眼神,鼓足勇气站出列:“回禀贵妃,今日所有菜系一应过了下官的手,绝不会存在纰漏。”

    贵妃:“你说不会,如今玉婕妤却因此中毒,姚司膳,你作何解释?”

    殿中一阵诡秘的沉寂,定元帝目光凌厉,那属于上位者的威压逼人,叫人不敢抬头。

    须臾,他抬手指向姚淑月,随侍的金吾卫当即便要将她缉拿问罪。

    “且慢。”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金吾卫中郎将裴少煊身着圆领缺胯衫自殿外阔步而入,那双眼眸利如鹰隼,正气凛然令人想要退避三尺。

    裴少煊抱拳问安,继而便朝后示意,小太监佝偻着腰身,于众目睽睽之下被押入殿内。

    李景晏的动作倒真是快,云锦书望见李美人早已惨白的面色,兀自腹诽。

    定元帝:“何意?”

    “回禀陛下,此人形迹可疑。臣已让人搜了他的身,正好搜出来此物。”

    正说着,他将油纸包递给御医,后者接过嗅闻片刻,恭敬道:“陛下,此物正是关木通。”

    人证物证俱在,帝王审视的视线落到他身上,厉声问道:“你在何处当差,可知谋害嫔妃乃是死罪!”

    小太监抖如筛糠,惊惧交加的目光瞥到惊惧交加的李美人,宛若下定决定一般。

    “陛下恕罪!奴才是在延庆殿当差的,这一切都是美人让奴才这么做的!”

    李美人眼中布满难以置信,她绕开人群扑到帝王脚边,高声替自己喊冤叫屈。

    “陛下,臣妾与玉婕妤无冤无仇为何要害她?今日国宴这么大的场合,就算给臣妾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在此行凶啊!”

    意料之中的回答并没有让云锦书过于惊讶,她抬眸巡视着在场众人,企图从他们各异的表情上分辨出些许异常。

    见她不承认,裴少煊也不急,只叫人将外头的两个丫鬟押了进来。

    青黛和莲心的出现让李美人本就苍白的面色闪过慌乱,裴少煊继续道:“这两名丫鬟是李美人提前收买好的,数日前李美人就试图下毒,但被司灯女官发觉,所以并未得手。”

    被提及的青黛和莲心忙不迭下跪,齐声喊道:“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听到自己的名号,云锦书屏息敛神站出列,叩首问安:“尚寝局司灯云锦书,拜见陛下、贵妃。”

    定元帝眸光幽深几分,捻动佛珠的动作也有些许凝滞。

    贵妃见他失态,漆黑的眼瞳宛如深渊,可仍是一幅亲和的模样:“这样敏锐的洞察力,云司灯倒是立功了。”

    云锦书自是不敢居功,沉默许久的定元帝却突然出声道:“你是如何得知李美人有害人之心的?万一弄错,岂不是把你自己也搭了进去。”

    思忖片刻,锦书便把那日所见一五一十全部道来。

    定元帝的面色愈加难看,望向李美人的眼色也愈加凌厉。

    谋害和亲公主,按律是凌迟的死罪,更何况李美人早已生出害人之心。

    李美人涕泗横流,半点不见平日里温驯和顺的模样:“陛下,臣妾是冤枉的!”

    定元帝静默须臾,捻动佛珠的手指倏尔停止,神色寡淡得过分。

    下一秒,醇厚的声音响在殿内,决定了李美人的生死:“李氏谋害妃嫔,私用禁物,贬入掖庭。”

    马荣保忙称遵旨,递了一记眼神,身后随侍的太监迅速上前架住李美人的手臂往外拖。

    李美人面色惊恐,来不及爬上前求情。翕动的嘴便被死死地堵住,只留下闷哼呜咽之声。

    贵妃敛下眸中深意,轻声说道:“陛下,李美人膝下尚有五皇子,这...”

    皇子年幼离不开生母,李美人这一废,留下孤苦无依的儿子在宫中是存活不了的。

    定元帝思忖片刻,忽而抬首望向一直保持沉默的德妃:“德妃,五皇子交由你抚养,你意下如何?”

    德妃出自五姓七望,身份尊贵且资历深厚。她一心吃斋念佛,给五皇子当养母是再合适不过的。

    云锦书蹙了蹙眉心,德妃却面不改色,柔声应承了君王的提议。

    只可怜李美人,眼睁睁看见儿子被夺走。尚且来不及分辨一句,便被强行拽离了出去。

    出了这等大事,高句丽的使者还等在御书房。定元帝没有耽搁的空隙,吩咐了贵妃料理结尾便起身离去。

    云锦书挺直腰背跪在原地,定元帝脚步微滞,深深看了锦书一眼,几不可察地微叹口气。

    贵妃眼见他走远,从玫瑰椅上站起身,意兴阑珊地瞥了众人一眼:“都散了吧。”

    众人应声告退,锦书低垂着头跨过门槛,一时间也想不出所以然。

    视线上挪,裴少煊的身影映入眼帘。云锦书走快几步,启唇叫住。

    裴少煊折身,含笑:“云司灯。”

    裴少煊同样出自五姓,承蒙家族庇荫进入仕途。如今位居金吾卫中郎将,可谓年少有为。

    他不像李景晏那般看似儒雅实则难以接近,反之,裴少煊爽朗洒脱,颇有鲜衣怒马的豪情。

    云锦书:“裴大人,今日之事多谢您。”

    他玄衣墨发,不怒自威的眼泄出几丝笑意,满不在乎:“你要谢也应该谢豫王,所有的消息都是他提供的,我不过是执行罢了。”

    福至心灵,锦书顺着他的话试探道:“裴大人与豫王殿下,关系似乎比常人更为紧密。”

    李景晏不喜与人走动,云锦书不知他们有什么渊源。但方才听李景晏所言,他似乎格外信任裴少煊。

    裴少煊剑眉微扬,笑言:“都出自裴氏,关系自然是其他人不能比的,云司灯当真敏锐。”

    他原本以为云锦书还要迟钝几分,倒是不曾想这么快便被察觉了。

    云锦书每日与李景晏相处,习惯了他受冷落的模样。不自觉便会忘记他的生母乃是先皇后,他也是出自五姓的皇子。

    自先皇后崩逝,裴氏一族在朝中地位不能与昔日相比,渐渐地便被后起的高氏替代。

    如今裴少煊进入仕途,裴氏能否东山再起也未可知。

    云锦书那晚在省经阁撞见了李景晏和他人谈话,估计那人十有八九就是裴少煊。

    见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裴少煊没有多言的心思,沉吟片刻说道:“表哥如今境况堪忧,我虽在御前,但有些事需要避嫌。若有消息,还望云司灯代为转达。”

    和李景晏话中之意不谋而合,这便是要让她充当内廷的眼线,加之他二人传话的桥梁。

    锦书从不是什么矫情之人,更何况与豫王绑到一起,没准她查姑姑的事还会进展更快。

    拿定主意,云锦书坚定道:“必不负裴大人所托。”

    *

    蓬莱殿。

    紧闭的门扉由外被推开,德妃牵着五皇子的小手跨进殿内,神情平和而温柔。

    全新的环境下,五皇子睁着一双懵懂的眼,不安地躲在德妃身后。

    德妃将他牵到罗汉榻,正欲叫了奶嬷嬷替皇子换衣洗漱,宽大的袖口忽而被一道微弱的力气攫住。

    幼孩嚅嗫着唇瓣,问出心中疑惑:“母妃呢?”

    他要找的母妃,自然是已经被关进掖庭的生身母亲,李美人。

    德妃抬手抚了抚他的额头,笑容里透出温暖和善意,轻而便安抚了孩童不安的内心。

    “从今以后,我就是景煜的母妃了,好吗?”

    五皇子还在吃力地理解着这句话,奶嬷嬷却已上前接过,将他抱至早已收拾好的偏殿。

    芸枝端了热茶入殿,瞧见德妃正欲礼佛参拜,当即便放下茶盏,去到她身侧。

    德妃双手合十,眼神动也不动地注视着眼前的佛像:“处理干净了?”

    檀香被点燃,芸枝递上佛珠,低声:“那小太监已死,青黛和莲心被逐出宫,李美人也进了掖庭,您大可放心。”

    轻应一声算是了然,德妃捻动着沉香念珠,芸枝继续说道:“当年要不是乾德殿那位,您何至于被断了子嗣去抢李美人的孩子......”

    德妃曾有过身孕,但未满三月便滑胎小产以至再不能生育。而后一查才知她日日礼佛用的香料被人掺了大量的关木通。

    当时宫中她和贤妃一前一后有孕,贤妃又是贵妃举荐,这关木通是谁所加,答案显而易见。

    贵妃指使贤妃给她下毒,她便将计就计利用关木通做文章,贤妃才会在她之后产下死胎,最终一尸两命。

    但贤妃真正滑胎血崩的原因却不是关木通,她的身子本不适应孕育子嗣,更遑论她的饮食中被人添了上好的滑胎之物。

    贵妃此计除掉两位皇子,只可怜贤妃到死都不知道自己究竟被谁所害。

    德妃对储位尚且没存心思,但她无法忍受谋害自己孩子的凶手逍遥快活,这太子之位也势必不能让给她的孩子。

    那小太监就是德妃刻意安排到延庆殿的,青黛莲心也是受她指使,加之德妃时常借机敲打。

    李美人为保自己和儿子,自然会按捺不住。

    虽然第一次意外失手,但无论今日李美人动不动手,德妃也会让她背这个黑锅。

    东窗事发李美人必会被处置,届时她便可以自然而然成为五皇子的养母。

    倒是那司灯司的女官……

    颤颤巍巍的白雾攀上她的视线,佛珠捻在指腹品尝着她的体温,德妃安心地闭上眼,喃喃不休。

    “真是造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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