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谋

    转眼,高句丽的使者在大颂停留了半月的时间。

    三日后圣上要为使者践行,这几日六局二十四司忙得脚不沾地,云锦书亦同样无暇分身。

    天色尚早,云锦书揣着新画的草图正要去尚功局商议宫灯材质。

    方跨过紫宸门,远远地便看见前方太液池围了一群人。

    距离太远,她听不真切。

    只看见玉婕妤怀中抱着细犬,与李美人彼此对峙,互不相让。

    遽然,玉婕妤抬手赏了她一耳光,李美人被扇得侧过脸,还不忘护住身后的儿子。

    锦书不明所以,快步上前,远远地便听见玉婕妤的声音清晰地落入耳底。

    玉婕妤扯了扯披帛,态度傲慢:“李美人,若管不好你的儿子,下次可就不只是一巴掌这么简单的事情了。”

    李景煜有些害怕地躲在母妃身后,乌黑的眼里都是泪水,惊惧交加的模样很是让人心疼。

    年幼的他不知何为尊卑,自己只是喜欢娘娘手中的小狗,怎得母妃便捂着脸一言不发呢?

    李美人放下手,白皙的面部已有些红肿,可还是忍住委屈,毕恭毕敬:“婕妤,景煜年纪小不慎冲撞了您,臣妾回去定会好好管教。”

    云锦书心思素来活络,当下便明白了七七七八八。不等她出声,旁边的小宫女却已提前看到了她,低声向玉婕妤提醒。

    对上玉婕妤探寻的视线,锦书硬着头皮,福身问安。

    玉婕妤:“云司灯往何处去?”

    锦书眸色清泠,柔声答道:“陛下命六局二十四司给高句丽使者准备践行礼,下官正准备寻了料子裁制新的宫灯。”

    提及母国,玉婕妤目露得意,正想再刺激几句。偏偏李美人面色如旧,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

    论出身,李美人家父只是九品校书郎,官职品阶本就低下。

    而李美人当初还是被花鸟使强行采选入宫,自是比不上一国王姬。

    云锦书借着余光瞥了瞥身侧的人群,出声解围:“玉婕妤,太液池人来人往,别让奴才们看了笑话,平白折损了您的脸面不是?”

    玉婕妤细想,深以为意,睨了一眼闷不做声的李美人母子,当即便抱着狗往其他地方去了。

    待她走远,李美人腿脚一软。锦书快步上前将其扶住,关切问道:“您无事吧?”

    五皇子也被吓了一跳,紧紧抱着母妃的腿不撒手。

    李美人摇摇头,紧紧将儿子护在怀中,啜泣着道谢:“多谢云司灯替我们母子解围,若不是你,还不知道她会怎么刁难我们......”

    母子俩今日本是很开心地出来赏花,谁知花丛中窜出来一条毛茸茸的小狗,五皇子心生喜爱正想去摸。

    谁知那狗性子倨傲冲着他嗷嗷叫唤,李美人护子心切便叫人将它赶走,随后便被玉婕妤不分缘由地扇了一巴掌。

    李美人:“若是那狗伤了景煜,我...我...”

    云锦书缄默,她知道玉婕妤素来跋扈,此番高句丽使者还没走,她便借着母国势力耀武扬威。

    若是使者走了,她还是如此作风,迟早某天会出事。

    几不可察地微叹口气,锦书安抚着李美人,看见她面上的掌印,提议:“您的脸有些肿了,索性不远处就是尚食局,下官带您去上药吧?”

    尚食局常年备着急用的草药,简单的包扎消肿还是不成问题的。

    李美人犹豫:“这会不会耽误你的差事?”

    云锦书摇摇头,李美人也不好再推辞,索性让人先将五皇子带了回去,自己跟着锦书去了尚食局。

    *

    “嘶...”

    听见李美人轻声呼痛,云锦书不由得放轻了手上动作,呼出凉气分散她的痛楚。

    包扎结束后,云锦书借着搁置物品的由头去了内殿。

    李美人捂住脸颊边的冰囊,见姚淑月边品菜边记录的动作,有些好奇道:“这些菜色,都是送别宴那日会上的吗?”

    紫檀长桌上摆放了近百道膳食,瞧着色香味俱全,很是让人食欲大动。

    淑月咽下一口羹汤,依次推举:“陛下喜食辛辣,这些尝过之后要选出辣度最为合适的...”

    走了一段距离,李美人忽而瞧见一道不同于桌面上的菜色,当即止住脚步。

    抬指指向盘中的菜品,她试探道:“这道菜是?”

    淑月循着她的方向看去,颇有些自得:“玉婕妤不大习惯宫中饮食,这是特意为她准备的。”

    李美人眸色闪过情绪,倏尔便很好的隐藏下去,继续听姚淑月说起菜品的由来。

    天色渐沉,顾念着宫中的儿子,李美人并未多待。

    淑月说得口干舌燥,正端着茶盏痛饮,云锦书掀开内殿的珠帘缓缓而出。

    肩上传来阵阵力道,锦书侧首,姚淑月轻哼道:“该说的我都说了,就看她上不上钩了。”

    淑月耐不住好奇,摩挲着下颚:“不过锦书,你就这么肯定陷害玉婕妤的人是她?”

    青黛和莲心是无论如何都逃不过的铁证,她们二人都收了李美人的银子。

    但云锦书心中始终存疑,一下子收买那么多人,李美人是从何处来的这些银两?

    再者,李美人害玉婕妤的理由又在哪里,仅仅只是因为报复?

    云锦书压下思绪,轻声回复:“是不是她,之后咱们便知道了。”

    *

    宴会当日很快来临,云锦书起身之时天色尚早,但她可没有多余的时辰浪费。

    校对、挂灯、燃烛等一系列事情忙下来,她几乎忙得没有泄气的时刻。

    因着是国宴,宴席便设在了太极殿内,除了后宫所有嫔妃皇嗣,剩下便是高句丽的使臣以及大颂朝臣。

    云锦书侍奉在殿外,负责给前来的宾客指指路,今日人手不够,六局二十四司只怕都只能在这儿候着。

    回过身,云锦书抬眸扫视半晌也不见李景晏的身影,当下便有些疑惑。

    李景晏好歹是中宫嫡出皇子,怎得连出席国宴的资格都没有吗?

    也罢,依照他那冷清的性子,不来似乎也说得过去。

    须臾,伴随着宦人的高呵,帝王明黄色的身影遥遥出现在宫廊,身后还跟着乌压压的一群妃嫔臣子。

    顾不得多想,云锦书随着众人跪拜,山呼万岁。

    定元帝径直走上宫陛,待至坐稳,他不动声色扫了一眼,蹙眉低声:“怎得不见豫王?”

    大内总管马荣保闻言愣了一愣,圣上从来都不关心豫王,今儿是怎么?

    等不及回话,一旁的高贵妃解围道:“陛下,豫王一早便派人来告知臣妾,说今日身子不爽利,就不参与送别宴了。”

    定元帝心中闪过不满,李景晏该是知道自己的职责。若是旁人问起,岂不是要说他苛待嫡子?

    也只有在这种需要充脸面的场合,他才想得起自己还有这么一个儿子。

    他摆摆手:“罢了,开始吧。”

    宴席开始,云锦书跟随众人退居殿外,只等里头的主子吩咐。

    琥珀酒,翡翠盘,食如画,歌如泉。

    高台上帝妃互敬的举动落在眼底,云锦书凝睇着高贵妃绯色的身影,思绪不免落到已逝之人身上。

    那方绣有玉簪花的锦帕,时刻都在心上刻下烙印,叫她无法忘却这段悲伤沉痛的过往。

    没有即刻抓出凶手,是她无能。

    在宫中行走总是战战兢兢,她隐约能觉察出姑姑的死或许和某位妃子脱不了干系,但她没有证据。

    她一个无权无势的六品司灯女官,该如何去和深受皇恩的妃嫔硬碰硬?

    “婕妤,婕妤!—”

    尖锐刮耳的哭喊声,云锦书甫一抬眼,不远处坐着的玉婕妤宛如被抽了筋,浑身软绵绵地倒在巧慧怀中。

    她的唇角还挂着鲜血,仿若命不久矣。

    事发突然,殿内的歌舞倏然停歇,定元帝震怒地拍案而起。门外候着的太监宫女迅速入内将玉婕妤挪入偏殿。

    高句丽使臣团见状,后知后觉发生了何事,纷纷沉下面色。定元帝思忖片刻,尽最大努力安抚着他们。

    混乱之时,云锦书余光攫住李美人身边那位小太监,攥紧手中的纸包,不动声色地跟着他退出殿外。

    黑夜沉沉,两道人影迅速闪过,云锦书体力支持不住,眼见便要追不上。

    “呃!”

    一阵闷哼打斗之声,云锦书拔腿往前奔跑,拐角之处忽而闪出一道颀长的身影。

    她大骇,对上李景晏沉静的眼眸:“豫王殿下?!”

    他不是没来吗,怎么在这儿?

    李景晏不置可否,追影在此时料理好了那名小太监,双手反剪将他摁在地上,提到李景晏脚旁。

    小太监抖如筛糠,趴在地上苦苦哀求:“饶了我,饶了我,不是我干的!”

    李景晏垂下眼帘睨着他,极轻的嗤笑过后,附身挑起他的下巴:“不是你干的,你跑什么?”

    素来端方持重的君子换了副面孔,那唇边的柔和笑意仿佛带着些肃杀,生生压得人喘不过气。

    云锦书蹲下身与其对视,虽是疑问的语气,但话里话外都是笃定:“李美人指使你的?”

    这是摆在眼前的答案,但云锦书心中总是存着一丝不安。

    或者说,不相信。

    毕竟这是国宴,她并不觉得李美人是一个胆子大到敢在国宴上动手的人。

    一旦败露,整个朝廷都会受到牵连,这是一笔太过冒险的买卖。

    没有任何犹豫的,小太监猛地点头,半点都没有质疑或是反抗。

    云锦书还行问点什么,李景晏却在此时出言打断:“等会在御前也如此回话,明白?”

    很显然,李景晏也知道真正的凶手或许并不是李美人,但他为什么要如此草率地就下了定论?

    挣扎扭动之间,小太监胸口滑出一个包裹严实的油纸包,李景晏拾起略略嗅了嗅,起身递到追影手上。

    声线低润,却是不容置疑:“追影,带去金吾卫中郎将那里,就说抓到了凶手。”

    追影不疑有他,扯过小太监的衣领便疾步离去,云锦书正想追上去,李景晏却先发制人。

    “云司灯,留步。”

    沉下面色,云锦书回身,定定地看了一会淡然如风的李景晏,忽然便有些摸不清眼前这个人。

    李景晏垂下眼帘扫过她掌心中的纸包,挑唇笑道:“内廷女官勾结嫔妃陷害和亲公主,这个罪名如何?”

    低柔温润的声音浮在夜风里,最初是不明白,接着是惊愕,最后则是愤怒。

    她竟然被李景晏算计了进去!

    李景晏兀自欣赏着云锦书脸色的变化过程,她冷笑道:“豫王殿下好谋算,您这就不怕我供出您?毕竟这关木通,可是从长明殿流传而来的!”

    “我既然敢将关木通拿给你,就必然做了应对之策,又怎么会留下把柄?”

    李景晏负手而立,并不在意她的反击,看见她气急败坏的模样,他心中甚至生出了一股异样的满足感。

    他的目的从来都不是要她死,这样一个机灵聪慧的人放在身边,会替他省去不少麻烦。

    只是在此之前,李景晏务必要先将猎物扣在手心里。

    云锦书冷眼,戳破他的伪装:“您想要什么?”

    李景晏眉宇微松,居高临下睨着她,黑沉的眸子里是势在必得的野心。

    “合作才能共赢,不是吗?”

    眉心紧蹙,云锦书笑得有些讽刺:“下官才疏学浅,只怕是帮不了您什么。”

    又或者是,她不想帮,道不同也不必强行相为谋。

    李景晏对她的拒绝并不感到意外,若说她这么快就答应了,他还要怀疑自己当初的选择是否是正确的。

    收回目光,他轻描淡写道:“你姑姑死了,你就不想给她报仇?”

    追影早已查到她的所有事情,一个人只要有了弱点,便是很好拿捏的。

    果不其然,锦书瞳孔骤缩,握成拳的指节愈发绞紧,心间的缺口被一番话狠狠划破,霎时让她溃不成军。

    “我可以帮你查,但前提是,你成为我的耳目。”

    不算什么赔本的买卖,对云锦书来说,甚至是利大于弊。

    她每日行走在内廷,所闻所见都可以成为李景晏谋划江山最直接的方向。

    而李景晏身边有暗卫,出入宫禁方便,可以给她更为全面的证据。

    云锦书要给姑姑沉冤,李景晏要夺回他的江山,他二人各有所需,互不相欠。

    纤长卷叠的眼睫低垂片刻,云锦书敛起所有情绪,望向他的眼神中多了一丝坚定。

    “合作愉快,豫王殿下。”

    李景晏微微挑眉,有些惊讶于她想通的速度,眼里升起不明的情绪,回应:“合作愉快。”

    夜凉如水,云锦书眼底倒映出宫灯绚烂暖黄的光点,李景晏看不到她眼中的半分犹豫和委屈。

    这样坚定的人,他还是第一次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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