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云锦书心下咯噔,但依旧维持着云淡风轻的模样:“我昨晚当差回来之后便一直在卧房里,不知大人从何处听来的闲话。”
昨夜知道她提前离开的只有那几个小宫女,莫不是有人告密?
眼风扫过人群之中的琥珀,小丫头作势连连摆手,眼神不住往旁瞟,示意云锦书告密之人。
云锦书循着提示看去,正好看见金玲冷哼一声,大摇大摆地走出来:“大人,她分明就是在撒谎。昨夜只有琥珀和其他人回来了,云司灯根本不见踪影。随行的小丫鬟说,她根本就没去长明殿,不知去了何处啊?”
听罢,云锦书品出了异常,望向她的眼神中掺了些许冷凝。
看来她身边还有着金玲的眼线,知道她行踪异常便忙不迭地去告了密。
阮尚寝目光犀利,竹板在她手中不断挥动,一下一下,敲在云锦书的心上。
“我再问一次,昨夜,你究竟去了何处?”
云锦书的行踪就是在尚食局和长明殿,若说尚食局那还好对付,长明殿是决计不可以被供出来的。
半夜三更,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即便她和豫王清清白白,只怕在场的人也不会相信。
思忖须臾,云锦书压下不安,眸色镇定:“昨夜尚食局司膳寻我有事,长明殿那边我便拜托给了琥珀,有什么问题?”
阮尚寝望向她的眼神中依旧是半信半疑,但金玲却不愿就此罢手:“可有人作证?毕竟云司灯也知道,女官夜不归宿是什么罪名。”
周遭的交谈之声愈发明显,云锦书宛若被人当作猴戏一般围观,这样被议论的感觉令她无所适从。
锦书微阖眼,笑问道:“如此说来,是要我去尚食局请一趟姚司膳了?”
金玲挑起一抹得意的笑容,顺着杆子往上爬:“就算姚司膳真的留下了你,她会不知道宫中的规矩吗?”
临近宵禁时分,又有谁敢冒着被金吾卫逮捕的风险在外乱晃。她们都是在宫里当差的老人,对这些规矩不可能心中无数。
“本宫可以作证。”
一阵凌乱的脚步声自后方传来,锦书循声望去,却是前几日还面临着性命之忧的玉婕妤。
今日她着一身远山紫软烟罗,裙摆处绣有大朵纹饰。
行走间自是摇曳生姿,顾盼生辉,半点不曾看出她前几日的慌乱。
随行而来的,还有方才被提及的姚淑月。
锦书心中生疑,但看见阮尚寝垂首恭谨,便也垂下头,虚虚地福了一礼,
玉婕妤挥了挥手中的团扇,漫不经心地说:“才从乾德殿出来便看见姚司膳往你们这儿赶,本宫还当是什么事,云司灯昨夜确实在尚食局,巧慧亦可以作证。”
听到她的话,在场人心思各异,金玲的面色更是白里透青的好看。
金玲:“云锦书是尚寝局的,姚淑月是尚食局的,你二人能有什么事可说!”
见状,姚淑月从玉婕妤身后绕出,走到锦书跟前,嗔怪地看她:“尚食局新研制了紫参乳鸽汤,昨日光顾着说话都没喝,今日记得喝了告诉我味道如何。”
姚淑月分管膳食的研制,每道膳食端上主子桌前都会经历专人的品尝和精进,以此确保食物的味道纯正。
二人私交甚好,尚寝局的宫女也经常看见姚淑月派人给云锦书送膳,这也不是什么违背宫规的大事。
云锦书接过她手中的梨花木食盒,四目相对之间,锦书接收到她眼神之中的深意。
接二连三的作证让阮尚寝眼中怀疑渐消,偏偏金玲依然不依不饶:“即便如此,但来回也不过一个时辰,她为何彻夜不归?!”
不由锦书开口,玉婕妤不耐烦地啧一声:“春禧殿的灯出问题了,本宫让人去请云司灯维修,有什么问题?”
虽然不知玉婕妤为何要出面作证,但她是主子,脾气又是说一不二的,想必金玲也不敢再多置喙。
金玲脸色气得通红,指着云锦书:“可是......”
玉婕妤斜下眼睨着她,缓声道:“你在质疑本宫?”
阮尚寝递给宫女一个眼神,很快便有人上前捂了她的嘴带走,动作干净又利索。
云锦书站在一旁,垂首敛住唇边的笑意。
幸亏她反应快,暗示琥珀去了尚食局,姚淑月又是个人精,三五两下就能将她摘得干干净净。
只是不曾想到,玉婕妤竟然会愿意出手帮她,明明前几日还处处刁难。
一阵寒暄过后,云锦书听从阮尚寝的指令,跟在玉婕妤的身后将她送出尚寝局。
行至大门口,玉婕妤突然转过身,俏丽的脸上难得闪过不自然:“你帮了本宫一次,这次本宫也帮了你,我们扯平了。”
锦书哑然失笑,原本只觉得这小公主被家里人宠坏了,如今看来倒是有一份坦率。
抬眸看了看四周,玉婕妤凑到她耳边,压低声音:“我进宫时间短,除了那日坐轿差点撞到李美人和她的儿子,其他时候不曾和其他人发生争执。”
李美人?
云锦书拧了拧眉,对这个名字感到陌生。她主要负责的是三品以上的嫔妃和皇子,唯一特殊的只有豫王李景晏。
美人属于三品以下,通常都是她亲自指派宫女前去。
云锦书:“您为何会差点撞到李美人?”
玉婕妤细想想,团扇无意识地敲了敲下巴,好半天才将事情的原委说明白。
那日她赶着去给贵妃请安,谁料在途中遇见李美人带着儿子。稚子年幼捣蛋,差点撞上玉婕妤的轿夫。
玉婕妤恃宠而骄,对着母子俩好一顿冷嘲热讽,李美人虽未做声,焉知她心中不会有怨?
李美人虽然位份不高,但入宫多年且膝下有一子,论资历远超玉婕妤。
若是她为了儿子报复玉婕妤,这也是有可能的事情。
眉心略略蹙起,一时间也想不出所以然。云锦书恍然想到方才姚淑月的那一记眼神,心下顿时便有了分寸。
云锦书:“您先回去吧,下官会替您留意着。”
送走玉婕妤后,云锦书垂眸扫了一眼手中的食盒,折身回了寝居。
*
尚书房。
李景晏执起笔杆,狼毫舔了墨在宣纸上留下笔迹,写下太傅所言。
辰时曦光甚微,皇子公主们起的太早,又经学究的一通念叨,人人都迷蒙瞌睡。
“今日的课就授到这里,诸位可自行离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吴宗麟合上书,望见几乎走空的内室,不免叹气。
整理好所有物件,吴宗麟抬步欲走,余光瞥见素白清瘦的身影,脚步不由得停住。
人脸对不上,脑中倏尔闪过名讳,他轻声说道:“豫王殿下,今日的课已经授完了,您可以回去了。”
闻言,李景晏搁下笔杆,面庞端着谦逊的笑意,拿起方才所写的感悟向他走去。
“今日太傅所言,学生有些许不明白,还请先生解惑。”
吴宗麟有些诧异,他本是翰林院编修,今年奉命教授皇子公主,也不知圣上是想历练他还是如何。
宫里的这些皇嗣素来锦衣玉食,哪里听得进去他传授的这些道理,上他的课除了打瞌睡便是跑神。
本来他已不抱希望,想着完成圣命便好,谁知竟然出了豫王这个勤学好问之人。
求学之人不分贵贱,吴宗麟一路科考对其中艰辛心知肚明,如今李景晏虚心求学,更是对他好感倍增。
压下思虑,吴宗麟耐着性子又讲了一遍,李景晏领悟颇高,很快便理解了他的意思。
辰时凉风吹过,李景晏捏拳挡住咳嗽,有些抱歉地笑笑:“到底是学生愚钝,耽误了先生时辰,还不曾感谢您解惑。”
吴宗麟:“已经入秋了,豫王殿下还是要照顾好自己。”
李景晏笑而颔首,在三道谢之后便折身离开,本就清瘦的身影却显得更为单薄。
吴宗麟瞧着他走远的身影,低沉的咳嗽不时入耳,让他心下一阵感慨。
如今朝廷上下人人都巴结高氏一族,甚至还想推举高贵妃之子楚王做太子。
但楚王学业不精,只会纸上谈兵,如何担得起江山。
倒是这豫王......
虽不得宠,但人品学识都是一等一的好,除了没有强有力的母家,李景晏比楚王更适合担任社稷。
只可惜。
吴宗麟兀自摆首,叹息着朝外走去。
*
李景晏沿着宫道往长明殿的方向而去,胸腔一阵燥热,咳嗽便止不住地往外冒。
他不能放弃在尚书房求学的机会,这是唯一可以正大光明接触朝臣而不被怀疑的地方。
高氏一族把控朝廷已久,朝臣多有怨言,只是碍于权势,不敢直言状告。
吴宗麟出身翰林,又多于言官亲近,难保他日不会成为李景晏夺嫡争位的筹码。
楚王李景泽头脑简单不懂笼络,这样大好的机会,他可没有错过的理由。
“殿下,您咳得那么严重,还是得瞧瞧太医啊...”
李景晏摆摆手,扶住一旁的宫墙平复着呼吸,苍白的脸色经过咳嗽而染上些许绯红。
在这宫中若不懂得演戏,他只怕早就死在了那群豺狼虎豹的手里,哪里活得到今天。
太医可治不好他的病。
休憩片刻,小太监上前搀着他的胳膊,一步一挪地往长明殿而去。
余光瞥向身后的几道人影,李景晏清俊的面庞绽开笑意,只是那笑意不达眼底,更有一种悲凉。
他的这个父皇啊,还真是一如既往地......
喜欢隔岸观火,自私自利到了极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