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七章

    修复者

    147

    韩恋晨并不是第一天产生弄死凌初夜的想法。

    那年十一月,一通匿名电话打到她的新号码上,警告她去体检前不要有多余动作。

    “你是谁?”韩恋晨问,“昨天那个名单也是你发过来的吗?”

    对面的声音用变声器调过,听不出特征,也不正面回答。

    “调查局知道你曾经去过鸣商阁,却不知道是林雨惜自作主张把你放走,等查到她头上,你和她都难逃死罪。”

    “你想用这个威胁我?”

    “一个简单的交易。我们有相似的目的,麒麟血玉,不是么?”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

    对方笑了一声:“易钧还不知道你在灰色地带发现了什么吧。”

    韩恋晨大惊失色。

    电话猝然中断,她打开倚月阁系统试图截住ip,却没追踪到精确地址,只有一串病毒似的乱码。

    平时处理基础难度的信息已经得心应手,但她仍不擅长处理病毒,莫琳琳教她的时候她几乎没听懂过,后来她从徐风偌那里学来一些,实际运用也没几次成功。她又去找莫琳琳,对方忙着赶作业,把她丢给了林欣然。

    林欣然本科在外地念,不常回来,但空间时间多,开了线上视频手把手教她破解。破解了三四轮后的邮件地址竟然定位在调查局总部,电话地址则在闹市区的一个公共话亭。

    韩恋晨拉出那个路段的监控,熟练地顺着时间缩小范围,好不容易在可疑人员中发现一张有点眼熟的脸。

    监控画质较低,她不太确定,将分辨率调至最高,又放入数据库匹配了一下,结果不再含糊,与凌家大公子的人像匹配度90%。

    韩恋晨印象里自己长大后和凌初夜根本还没见过面。除了灰色地带的缘故,她想不通这个人为什么揪着自己不放——问题随之而至,他怎么知道温辰睿对她交代过体检的事,又怎么知道自己去过灰色地带,并且在那里发现了不可告人的秘密?

    那次经历只有她和南宫落两个人知道,或者说,两人因磁场问题走散的时间里,南宫落也不完全清楚她遇到了什么。

    难道他当时也在吗?

    她盯着电脑屏幕上凌初夜的照片咬牙切齿,转回监控,取消时段限制,开始追踪凌初夜的行动轨迹,发现他开车去了八中,车在附近停了很久,人却没有下来。

    回想凌初妍学校晚自习下课的时间,她又选取了前后一周八九点的监控对比,越看越摇头,转而把研究所相关的情报发进了残月的群里。

    韩恋晨:@顾南竹,这就是你要等的卧底机会?

    体检当天,韩恋晨把温辰睿事先给她的药剂瓶留在家里,空腹去了医院。但做完检查回家,她很快又恢复了咬牙切齿的心情。

    她本来也没想按温辰睿的指示在体检数据上做手脚——温辰睿说会根据新数据给她出一份病例证明,这样能给她免去不少麻烦——但被人威胁的感觉就是很不舒服。

    越想越不对味,她翻出和林欣然的通话录音,现学现用,花了一周时间把那份鉴定报告编排进了代码中,与病毒混在一起,整合成一份新的加密邮件,传给了凌初夜的工作邮箱,并用相似的手段隐藏了发送源。

    发送前,她仔细检查了两遍,在邮件末尾报复性地敲了几个字母。

    HAVE A NICE DAY.

    凌初夜开始以一种若即若离的状态疏远凌初妍,让韩恋晨确信他收到了那份邮件。

    但随后她逐渐发觉,他变幻莫测的态度并非最近才有,而是始终如此。

    凌初妍在学校被小团体孤立,经常遭遇霸凌,却忍着从来不说。韩恋晨在过往的监控里注意到,曾经凌初夜去接她的时候,他们正常交谈,她总是对着他微笑,好似一切如常。后来凌初妍独自出校门时神色总有些焦虑,像在掩饰什么,走路时不时抱住双臂,并左右张望——她身后偶尔会有尾随的人。

    实际上,很多时候凌初夜不是没来。韩恋晨调出其他角度的监控就能发现他的车或人停留在离校门口稍远的隐蔽位置。他就这么坐在车里,或站在街角远远看着。

    韩恋晨回玉蟾宫后,除了周末都不在宫里住,也不常碰到凌初妍。周末任务开始前或结束后,七剑会有固定的训练时段,凌初妍只在那个时候和她有连贯且较长时间的接触,偶尔再指导一下她不成器的剑法,但不说其他的话。

    某次周日,她特地找去凌初妍房间,撞见对方正在换衣服,腰后和膝盖侧边有几道浅浅的疤和青色印子,平时隐在衣服下看不见。她问起时,凌初妍态度冷淡,并让她出去。

    凌初妍身体越来越虚弱,却很少请病假,也不轻易缺席任务。韩恋晨看得出来,自己这个姐姐对冰魄剑——也可能是对表面身份的执念远比自己还重。她每次接了指令去和凌初妍交接,总会提前一些时间从后墙混进八中,在教学楼和操场周围观察,终于有两次抓了现行。

    第一次,两个女生在食堂后门故意撞倒凌初妍,手里刚开盖的饮料泼在她衣服上,又过去蹲下来假惺惺地道歉,实则按住她很久都不让她起来。

    第二次在四楼楼道间,三女两男围着她开玩笑,她甩开其中一个女生继续上楼,另一个男生又故意堵在前面,抓住她不让她走,拉扯间不知谁推了一下,凌初妍整个人重心不稳向后跌去,眼看就要摔下去,韩恋晨刚走到三楼,眼疾手快撑住栏杆翻上来,死死拽住了她的胳膊。即便如此,凌初妍还是扭伤了脚。

    在场其他人倒吸一口气,因为确实没想到习以为常的玩笑差点闹大。

    韩恋晨哪管他们怎么想,把嘴里没叼几分钟的棒棒糖抽出来,照着为首的男生就砸了过去。她掺了点功力进去,男生被命中脑门,笑容都未来及收回,嗷的一声捂住头,痛苦地摔坐在地,一时间竟爬不起来。方才还颐指气使的女生们被吓得往上退了几层台阶,另一个高个子的男生愤怒地指着她吼叫,韩恋晨二话不说扑上去和他打在了一起。

    事情闹到教导主任办公室,叫了双方家长。本来交接任务的陆萧也闻讯而来,用一种惊异的眼神打量韩恋晨。蓝羽澜到场时,看见对面几个挂了彩甚至缠了绷带的男女生,两眼一黑。对方家里不是什么大势力,但也算有头有脸的小家族,有一个还和凌家祖上沾亲带故。

    被眼前这个比自己小一两个年级,看起来瘦瘦小小的姑娘搞得如此狼狈,小团体多少感到丢脸且不甘。男生开始恶人先告状,先做出一副诚恳的样子对凌初妍道了歉,又委屈地说只是朋友间的玩闹过了点,韩恋晨不该下手这么重。

    蓝羽澜倒没有先看韩恋晨,而是转头询问坐在椅子上的凌初妍。

    凌初妍却也说是开玩笑。

    “是我不好,没拦住阿晨,让她这么冲动……妈妈你别怪她,”凌初妍拿棉球揉着刚上药水的脚踝,垂了垂眼,“以后不会开这种玩笑了。”

    韩恋晨瞪着凌初妍。没拦住?她连拦的样子都没做,编得倒像回事。

    最后一句似乎是对着对面几个人说的,但凌初妍甚至没有直视他们。这种给足敌人面子的警告听在韩恋晨耳朵里简直轻飘飘的,和按在凌初妍脚上的棉球没两样——无用。

    韩恋晨拒不道歉。面对蓝羽澜的责备,只轻描淡写地呛了一句:“现在知道我为什么不适合八中了吧。”

    蓝羽澜差点没被气死。对方家长们的怒气值也升了一个档次:“蓝家主,您看怎么办吧。大小姐只是扭伤,小荣可是手都骨折了,马上都要考试了……这事不给个说法,我们只能不讲情面去警署见了。”

    “我家菲儿也是!”

    教导主任扶额,感到头疼。陆萧还在试图劝解两边,韩恋晨哼了一声:“好哇那就去警署啊!”

    现场突然安静,众人都震惊地望向韩恋晨。

    “警署不是有权力查删除的电话记录么,”韩恋晨指着高个子男生,“看看出事前后他在和谁通风报信,我都听见了。”

    被指到的男生愣了,他脸色古怪,抿着嘴沉默下来。

    事情最终没闹到警署,莫名其妙被摆平了。学校楼道的监控“恰好”出了故障,男生手机里的记录“恰好”手滑全删除了,能被称为有迹可循的疑点都不了了之。蓝家出钱赔了对面几人的医药费,他们也没再不依不饶,甚至统一变了口风,接受了这样的结果,两边和和气气地在医院门口分别。

    不撕破脸总归是好的,但回玉蟾宫后,蓝羽澜还是命令韩恋晨去罚跪三小时,转头忙着去凌初妍房间给她敷特制的药膏。

    韩恋晨慢慢走去宫门外。恰逢门口无人值守,她跪也没跪,在宽阔的石阶上坐下来看手机,思考着要不要赶最后一班车回学校宿舍。

    这时凌初夜的车停在了路边。

    他拿着长虹剑下来,绕过车身走上石阶:“你怎么坐这?”

    韩恋晨盯着手机,眼皮都没抬:“……等你。”

    “等我?”男人浅笑中带着些许好奇。

    她把手机掉转过来举在他面前,屏幕上是那个男生的电话和短信记录。

    “能不能管好你的人,”她说,“你跟他认识吧?”

    凌初夜认真看了会儿屏幕,才露出一丝疑惑的表情:“蒋天荣,他爷爷和我爷爷是故交。”

    “你不知道他带着一伙人经常欺负姐姐吗?”

    他蹙了蹙眉,仿佛真的不知道:“欺负阿妍?”

    “对。”

    “你是不是误会了?”凌初夜在她身边坐下,握住她的手腕捧起来,状似关心地看了看擦伤的地方,“我跟他一个小学的,他从小性子就顽皮,喜欢跟人小打小闹。这次发生了什么?阿妍和你……都受伤了吗?”

    他的手指摸过静脉细小的针眼处,韩恋晨似乎毫无察觉。

    “嗯嗯,误会,”她抽回手,觉得他好会演,“蒋天荣会在固定时间和一个叫子岩的人联系,子岩是你的助理,他爸和你爸以前还是道上的朋友,别以为我查不到哈,你们背地里又把暗夜门发展起来我管不着,你别放着他们对不相干的人发疯!姐姐知道你这么对——”

    “嘘,”凌初夜的手臂绕过她的脑后,把她揽入怀中的同时轻轻捂住了她的嘴,低声打断了她,“虽然不知道你怎么定义‘不相干’……你觉得她会信你,还是信我?”

    韩恋晨瞪大眼睛。

    她掰开他的手:“你有毛病吧!你不是喜欢她吗?”

    凌初夜过了一会儿才平静地反问:“谁跟你说我喜欢她?”

    听着他不带波澜的声音,韩恋晨竟有些胆寒。

    “我只是对她有点感兴趣,喜欢观察她……而已。”

    兴趣?而已?

    “包括你。”

    “我?”

    凌初夜突然提起往事:“还记得小时候吗,我们在这里见过。”

    她愣住。

    “我其实不是第一次看见你了,在玉蟾宫湖边的亭子里——但我觉得那次,才算是真正的第一次,”他悠悠道,“尽管隔了一段距离,你推她时的眼神我还是看得很清楚——”

    话音顿了一顿,他抿起唇淡淡笑了。

    “特别狠,狠得像一只发疯的野猫,和第一次见到的那个在湖中央跳舞的,斯文又有点蠢的小女孩,完全是两个人。”

    韩恋晨后背冒出冷汗,重新揭开那段令人窒息的记忆,于他似乎只是弹指般轻松。

    她咬着后牙,克制住了躯体的颤抖。

    “是她先——”

    “我不关心你们谁的错多一点。你和她,对我来说,没什么区别——我想知道蓝羽澜的女儿……究竟能承受多少。仅此而已。”

    “你!”韩恋晨的三观都快崩塌了,半天回不过神。

    他面不改色地揉了揉她的发顶,恶魔般的耳语仍未停止:“你让我有点意外。我以为你最讨厌阿妍,没想到你挺关心她?”

    “我讨厌她!”韩恋晨一个激灵,挣脱他站起来,像在躲什么脏东西,“我看她就摔死在楼梯里好了!”

    “韩恋晨!”身后宫门吱呀一声打开,由远而近的脚步伴随着怒喝。

    蓝羽澜抬脚从门内跨出,神色冰冷:“我叫你跪着,你在干什么?你把刚才的话重复一遍。”

    蓝家二长老在蓝羽澜身后一边叹息一边摇头。

    韩恋晨毫不犹豫指着凌初夜就要开口,对方率先拉住她,转头对着蓝羽澜换上了歉意的面孔:“蓝阿姨,她只是说气话,她也委屈着。”

    “她委屈什么?她打人有什么好委屈的?”

    韩恋晨叫起来:“我当然委屈!我怎么没把他另一只胳膊也卸下来!”

    蓝羽澜作势要打。韩恋晨眼见母亲掌心已经凝聚了蓝光,一个后退迅速跳下台阶往外跑,边跑边听见身后凌初夜冷静劝阻的声音。

    “阿姨别生气,我下去会和她和天荣谈的,天荣也有错……阿妍怎么样了?我先看看她。”

    “唉,小夜,还是你懂事……折腾你了,这么晚还专门过来。”

    韩恋晨再次刷新了对凌初夜的认知。

    但凌初夜说的是事实。

    她去跟凌初妍说,凌初妍主打一个油盐不进:“你没有必要这样。两家长老已经在商量你们之间的婚约,你还不满意吗?你故意想让我恨他,远离他,这招对我不起作用。”

    家族长辈的反应也是:“凌家的冤屈几年前就已经洗刷了,休要胡言乱语。”

    蓝羽澜的态度则微妙很多:“下次再提此事,我直接收回你使用冰魄剑的权利。”

    如若不是云兰思当年保存下来的复印件上确有凌子宸的名字,韩恋晨翻出九五年岳杨案和附带的谢青案卷宗后也会觉得是自己多疑了。

    仅凭一点模棱两可的证据,加上她本身缺乏说服力的人设,确实没有几个人会相信她。

    除此之外,韩恋晨发现,自从进了研究所,她的记忆力似乎开始下降了。她经常记错时间和事件,查到的信息和见过的人不知何时就忘了,甚至包括那天在玉蟾宫门口和凌初夜说的话,直到很久之后某次任务结束的当晚,她从梦魇中醒来,清楚地盯住悬空吊瓶里的透明液体,开始恍恍惚惚地怀疑这些梦魇的源头根本就是现实。

    凌初夜坐在她的床边静静看着她,像在观赏一株植物。见她醒了,问她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她没有回答。

    “我怎么了?”她一般这么问。

    “昨天我们在东城区碰到魔教的队伍,合璧时你受伤昏迷了,伤势不重,就是有点心动过速。”凌初夜看了眼监护仪屏幕。

    韩恋晨觉得这个说法很耳熟,仿佛听过几遍。

    “你说谎。”

    凌初夜指了指搁在桌上的冰魄剑,又从旁边抽出任务书和审批表给她。

    韩恋晨翻了个白眼,也没去接:“别给我看,我不瞎。”

    他于是把文件放下。

    韩恋晨躺了会儿,直到吊瓶见底,脑子还有些混乱,感觉身体恢复了些力气,便从床上跳下来要出门,被凌初夜拦下。

    凌初夜给她在手背针眼处重新贴了张平口贴,表现得很耐心:“小心冒血,有什么事这么急?”

    对,是这样。他平时总是这副模样,无可指摘,让所有人放心,掉以轻心。

    韩恋晨瞪了他一眼,跑了出去。这里是住院部B区,她迅速去查询了自己的过往治疗记录,没有异常。日期,没有异常。开药表单,没有异常。检测报告,没有异常。

    她给陆萧打了电话,没有异常。

    值班医生把档案递给她,见她神色怪异。

    “韩小姐,怎么了吗?”

    一切都很正常。

    她一无所获地回到病房,凌初夜还坐在原处等着她。

    “你给我用了什么药?”

    “常规的阻滞剂,和生理盐水,”凌初夜皱眉,“你刚才去看过了吧。输液的药是陆萧开的,写得很清楚,你一个初级研究员不至于看不懂。”

    “你也知道我是初级研究员。我问你给我用了什么其它的药,”韩恋晨眯起眼睛一字一顿地问,“我每次醒过来会忘记一些事情,β受体阻滞剂确实有这种副作用,但不会让人频繁发寒。你是不是在里面加了什么?”

    凌初夜否认了,有些困惑地走近摸摸她的额头,得出了结论:“你冷静点。你有点发烧,估计是精神紧张所致。我叫人过来。”

    “我不——”要字还没出口,颈侧传来细微的刺痛。

    猝不及防之时,他手里的针管已经扎进皮肤。有时她会怀疑他长了三头六臂,总能从四面八方的任何角落突然给人来那么一下。眨眼间,视线便开始模糊,强烈的疲倦感铺天盖地朝她压过来,让她的手脚失去了力气。

    凌初夜接住她软倒的身子,意识消散的最后一刻,她隐约听见他用平常的语气说了什么。

    “冰魄家族的人体质寒凉,本是常事。”

    韩恋晨又梦到了玉蟾宫门口的那晚。凌初夜用最亲密的姿势搂着她,嘴里说着最吓人的话,像毒蛇缓慢吐信。

    黑夜与乌云搅拌在一起。

    她从玉蟾宫跑出来后,公交车却没有把她带往学校的方向。下车后她漫无目的地走着,脚步不知不觉停在了一扇门前。她抬手想按门铃,又没按下去,转身走出几步,门锁在背后传来咔挞一声。里面的人开门出来叫住她。

    “你啊……从来学不会隐藏气息,”林雨惜确认是她,才把手枪搁回门边柜上,让她进来,“你们任务也搞这么迟吗?你怎么跑这来了?”

    她在门口踟蹰片刻,还是进来了。

    “要打雷了。”她目光游移地说了一句。

    韩恋晨害怕雷雨天。并没有很讨厌,但是害怕。有时她把这份害怕转义为讨厌。

    江北多雷雨,跟随林雨惜跑东跑西历练的日子里,有数不清的雷声隆隆的凌晨,她会去隔壁房间门口敲门,如果是同一个单间,就直接挪过去躲进对方的被子里,起先林雨惜冷着脸赶她下去,后来耐不住软磨硬泡,看她可怜兮兮的样子,也随她去了。

    打雷的那几秒,十几秒,她说,周身空荡荡的感觉最强烈。

    空无一人,空无一物。

    林雨惜问她有什么心事。她咕哝了一阵。

    “雨惜,你说喜欢一个人,会想一直欺负她吗?这是正常的吗?”

    “不正常。”

    韩恋晨得到满意的回答,抱紧了林雨惜的手臂。

    她一度想提起凌初夜,对方的警告却在脑海里盘旋,于无形中扼住咽喉。

    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她谨慎地说了两句。

    林雨惜闭着眼,一点反应也没有。

    韩恋晨以为她也不信,不料她平平道:“你第一天见人黑白通吃吗?”

    那倒不是。韩恋晨想着,自己不也算黑白通吃?

    “你相信我说的?”

    “相不相信,世界有时就这么运转,像制定好的铁轨一样,上面有各种潜在的规则和利益交叠,不是非黑即白。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试图高调地去拆它们交叉的地方。”

    “那你怎么看凌初夜?”

    “凌初夜……是一个各方面都很优秀,但城府很深的人,我不和他深交,”林雨惜睁眼,转过来,看着韩恋晨几乎埋进枕头里的脸,“阿晨,不要神化你所在的七剑。某些方面,它和你所说的暗夜门没什么两样,大家都是谋利的组织,既然如此,一视同仁,要么哪边的高压线都不踩,要么……”

    “我悄悄踩,不被发现?”

    “错,”林雨惜叹了口气,去揪她的鼻子,“中考物理多少分啊你?”

    “及格了。”

    “学过电路原理吧,为什么鸟站在高压线上却不会被电死?”

    “啊,”她回忆,“因为没有电压差?”

    “对,或者说电压差小到可以忽略不计,没有形成回路——但也有被电死的鸟,小时候我在报纸上看过类似新闻,两只鸟在高压线上嬉戏,双双触电而死,还造成半个城区停电。”

    韩恋晨恍若明白了什么。

    “阿晨,保护好自己。”

    林雨惜说下次任务要去湘西附近,时间会很久。

    “湘西……”她小声喃喃,“雨惜你知道吗。”

    “嗯?”

    “那里到处是悬崖,森林,和红色的水。”

    林雨惜没有很快接话,韩恋晨听着她平稳的呼吸,以为她睡着了。

    “两年前。我在那里看见……”

    雷声在此时响起。

    看见什么?

    话没说完。梦醒了。

    头顶还是一模一样的吊瓶。

    韩恋晨猛地坐起,拔掉了针头,手背顿时鲜血直涌。

    接着她被床边的陆萧训了一通。

    她指着所剩无几的吊瓶:“这不是都快吊完了吗?”

    剩一点点的浪费也是浪费。但陆萧拗不过她,于是只给她止了血,没有重新扎针。

    “烧退了,各项数据基本恢复正常,”陆萧一边输入检查报告,一边吐槽,“凌初夜说你生病都安分不下来,是一点没错。”

    “他在哪?”

    “去警署了,你醒来前两个小时走的,”陆萧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他很担心你,昨天你刚醒又发烧,他又在这守了你一天。”

    大脑还停留在空白的状态,她问了下时间。

    陆萧答二月二十号。

    韩恋晨活动两下胳膊,又摸了摸脖子,感觉确实好多了。但心里有个声音告诉她,这是假的。只是暂时的。

    从她查到的记录来看,这样看似平常的周期至少已经重复了五次。

    记录?

    她愣了一下,开始回想。

    什么记录?她是什么时候查的记录?

    “今天有任务吗?”

    “没有。后天有,我这边有点忙,凌初夜会联系你和洛云泽。”

    “我可以请假吗?”

    “大概……不可以,”挂着一身倦气的雨花剑主夹起记录板走到门口,“林老师有课,阿妍也去不了,她状况不太好。”

    “她又住院了?”

    “在A区,我过会儿还要去看下。上次回来她又呕血了,很有可能后面都不能出任务了。”

    韩恋晨跟着陆萧去了A区的监护病房。凌初妍还没恢复意识,戴着氧气面罩躺在床上,房间暖气很足,她的脸却白得像结了薄霜。蓝羽澜正坐在床头,双手交叉抵着前额,虽然看不清表情,韩恋晨却能感受到强烈的悲伤。玉蟾宫的小宫女陈潇依陪在她身后。

    从进入病房到离开,蓝羽澜全程没有看韩恋晨一眼,韩恋晨也失去了说话的欲望。

    回到B区,她提出想看看寒毒的研究档案。陆萧略感惊讶,但还是发了她一份,叮嘱她不要外传。

    韩恋晨通篇看完,猜到这份并不是完整的档案,更详细的估计也不会轻易给她看。不过基础资料还算完备,她拿着和残月的研究档案对比了一下,发现前期药物大体上差不多,奇怪的是其中有一到两种成分是互斥的,两边的服用效果却也相差无几。

    心头疑虑久久不消,韩恋晨没把这事告诉顾南竹。当晚她开始着手黑研究所的数据库。

    次日她又从连接桥晃去A区,在凌初妍的病房门口撞见了凌初夜。

    他站在长廊里,背靠着墙,双手插着口袋,没有进去的意思。

    韩恋晨悄悄走近时,惊觉他的眼中竟也透露出和蓝羽澜相似的悲意。那丝悲意很浅,转瞬即逝,却格外真切,把韩恋晨也看迷惑了。她不禁又开始怀疑——这人是不是很久之前就患有精神分裂。

    凌初夜的眼神移向她,顷刻间恢复平静。韩恋晨却盯着他露出了微笑。

    不知怎的,她想起早晨从公交车下来时看见的两只喜鹊。眼珠黝黑,露着白肚皮,上下摇摆尾巴,停在红绿灯左侧的同一根电线上。

    不叫,也不靠近。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