祇宁

    柳逐云倒在地上,四处的火光映出他浑身的狼狈不堪。

    一旁的睿阳长公主也已力竭,支着一把剑撑着身子,看到季舟凛,对着地上的柳逐云唤了声

    “凛儿来了。”

    季舟凛见此情形,忙对着容婳说

    “赶快叫人来!”

    季舟凛走近时,睿阳长公主朝她挥挥手,指了指地上的柳逐云,柳逐云听见她的声音,颤颤伸出了手。

    季舟凛看着奄奄一息的柳逐云,嘴唇翁动,心里对他的气愤怨怼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她再也支撑不住了,扑了过去,几次险险被地上的尸体绊倒,最终滑跪在柳逐云旁边,痛不欲生,身体不自觉的颤抖了起来,声音也颤然,眼泪不受控制的掉,她哽咽着

    “舅舅!”

    柳逐云伸出手,仿佛用尽了全部的力气才把手举起来,想给她擦眼泪,但最终还是垂了下来,只是定定的望着她

    “我……我要被你气死了……你来的怎么这么慢……平日里白疼你了……你再不来我就真死啦!”

    季舟凛还在抽噎,肝肠寸断,满腔的哀痛屈惜碾碎了眼底的泪,犹如和阗玉碎,叫人见了不免心生怜惜,她拼命摇着头。

    “对不起舅舅…我跑的太慢了,你这是何苦啊舅舅!”

    柳逐云的伤口还在汩汩的冒出鲜血,染红了季舟凛的衣裙,柳逐云暗骂了一声

    “我靠……季言筠那娘们下手真狠,疼死我了……”

    说完叹了口气,眼睛也红了。

    “我知道我这个人……脾气差还笨……老是让姐姐担心……”

    说到这里,柳逐云的眼泪止不住了,声音也哽着。

    “你以后少惹姐姐生气,我已经不让她省心了,你不能跟我一样,知道吗?”

    季舟凛连连点头。

    “别哭了……怎么穿这么少……傻姑娘……是舅舅对不起你……对不起姐姐和彻儿啊……我……我不能……”

    柳逐云的手落了下去,永远的闭上了眼睛。

    季舟凛抱着柳逐云的脑袋有些不知所措,在这片萧声瑟瑟中显得孤立无援,如这漫漫寒夜里的泠泠流萤,飘摇易碎,她茫然的看着柳逐云。

    “舅舅…舅舅…舅舅你看看我啊!舅舅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啊舅舅!”

    这时容婳双眼通红的跑了过来,随后一群宫人涌了进来,抬走了尚有气息的季言筠。

    容婳朝着季舟凛跪了下来。

    “公主…皇后娘娘服毒自尽了!”

    季舟凛抬眸望向四下,尽是死伤毁灭劫灰满目,她只觉得天崩地裂,原来她早已溃不成军,只觉心头一片空白,好似自万丈云跌,忽然眼前一黑。

    容婳急忙过来扶住她,“公主!快来人!”

    在她意识消散前,只模糊看见人群簇拥着一个明黄色的身影,噪杂中响起一道无比响亮的声音。

    “逆贼柳氏业已伏诛!”

    ———————

    季舟凛悠悠转醒,她这两日没进什么东西,睡的也不好,夜里时常梦魇,如今看着很是憔悴消瘦,容婳见状赶忙过来扶起她,半哄着给她喂了点肉羹,季舟凛勉强吃了几口后,容婳在她耳边窃窃私语了一番。

    耀眼的光芒从窗隙里透了进来,戳破了这宫殿里的寂静远世,仅是一缕,她也觉得刺眼。

    容婳扶她起身梳妆,她看到桌上的几只新镯子,鼻头还是难免酸了酸,着了一身缟素就出门了。

    明徽殿庭廊旁的柳树婆娑,细细密密,氤氲着自然的清气,长枝被下方幽深静水打湿更漏,这是它捱过的不知第几个冬,如今又是枯木逢春。

    季舟凛刚走到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争执声。

    “陛下!柳氏谋反,满门皆是乱臣贼子,那柳浮筝如何还能受死后追封!”

    “柳氏逆党,断不可受此尊荣!若今日追封了柳氏,来日陛下必受天下人耻笑!”

    “是啊陛下,难不成要后世皇族,皆行拜此等逆贼?”

    说罢众人下跪,齐声说道

    “请陛下收回成命!”

    “张大人好大的胆子!陛下尚未废后,皇后名讳也是你能叫的?张大人莫不是年纪大了昏了头,把规矩也忘的一干二净了?”

    季舟凛厉声开口道。

    说罢缓步走向殿内,因着皇后新丧,身上并无妆饰,但威严不减,瘦削的身躯就这么孑立在大殿上,她看向了跪在地上的众臣,眸底晦暗不明。

    礼部尚书张之阶抬头看向她,正色直言

    “老臣就算年迈昏聩,也断忘不得忠君之道,如今朝野上下人尽皆知,柳逐云谋反伏诛,柳浮筝身为柳氏长女,难辞其咎!此等逆贼,要真给了她这个尊荣,那才是乱了规矩!”

    季舟凛冷笑了一声,接着缓缓说道

    “先皇后乃本宫和皇长子生母,那照各位大人的意思,莫非本宫也是乱臣贼子不成?”

    她声音不大,在场的人却正正好都能听见,张之阶把头低了下去,忙辩解道

    “陛下,微臣绝无此意啊!”

    “你张口闭口乱臣贼子,置本宫于何地,置皇兄于何地,置皇室的颜面于何地?满口礼法道义,你又把礼法规矩放在哪了?传令下去,礼部尚书张之阶以下犯上,拖出去杖责五十!”

    皇帝身旁的庄德宝不动声色地瞥了眼皇帝,见皇帝还是倚在椅子上,面上没什么变化,漫不经心地看着台下众人。拖走张之阶的宫人注意到庄德宝的脚尖依旧呈外八字站立,立即心领神会。

    季舟凛也察觉了,她知道这里头有门道,外八小惩,内八死杖。

    她微蹙了眉,心下不悦,但也没显在面上,能掀点浪的太监都在御前,离皇帝越近的就越是人精,跟他们打交道门道太深,须得慎之又慎。

    张之阶颤颤巍巍地说道,“陛下!若是追封柳氏身后,岂不寒了天下忠臣之心!”

    过了一会儿殿外传来张之阶的哀嚎,群臣见此,不得不更谨言慎行。

    霎那间,明徽殿落针可闻,只听得殿内火盆里堆满的寸长银炭烧的滋滋作响的声音。

    “公主和皇子是皇室,睿阳长公主就不是了么?昨夜长公主入宫围剿那逆贼,迟迟等不来援军,与那逆贼缠斗数时,至今重伤不醒啊。”

    说这话的御史声音透着悲悯。

    话落殿中众人无不唏嘘嗟叹。

    “是啊,睿阳长公主先前为国征战多年,劳苦功高,此次被那奸贼重创,何其无辜啊。”

    皇帝坐在高台上就这么看着,自始至终没说话,他多年不上朝,虽数年来求仙问道,烧丹炼汞,素日里就穿着道袍,但就是那么坐在那,也还是让人瞧着不怒自威。

    这时,一道清冷端持的女声传来。

    “先皇后虽出身柳氏,但深居后宫,贤良淑德,对上恭顺谦逊,对下宽和有方,为天下表率,且先后孕育了皇长子和皇长女,于社稷有功。柳氏九族皆已诛灭,如今既无实际证据证明先皇后参与谋反,微臣认为此时追封先皇后,并无不妥,既可向天下人彰显圣上仁慈之心,更可全了圣上与先皇后结发夫妻的情谊。”

    季舟凛顺着声音望过去,只见一个身形纤薄的女子屹立在殿上,年纪很轻,从她身上那件绯色锦雉官袍就能看出她官阶不低。

    这女子脸上不着一丝粉黛珠玉,她肤色白皙,清明绝艳的五官仿佛工笔画就,一双剪秋水的眸子顾盼生辉,竟是一身端方古板的官袍也盖不去的倾城之色。

    季舟凛大概猜到她是何人了。

    礼科给事中高守义出声辩驳,

    “司大人此言差矣,陛下没有废了她的后位已经是给了她体面了,再要追封,叫天下忠臣如何自处!”

    “是啊,柳逐云素日里行事张扬跋扈,这还不都是借着先皇后这个姐姐的势,若非先皇后纵容,那逆贼岂能成今日之势,还险些动摇江山社稷啊。”

    季舟凛不急不缓道,

    “莫非高大人是想让父皇在天下人面前担这薄情寡义之名?”

    “公主休要血口喷人!”

    “那太傅怎么看呢?”皇帝状似无意地问道。

    季舟凛心下一惊,知道这是皇帝在试探王存甫,王存甫虽是内阁首辅,但他也是季明彻的老师,天子近臣,皇子师长,皇帝是借这件事探王存甫和季明彻的边界。

    “圣上。”缄默了许久的王存甫开口,

    “先皇后与圣上多年夫妻,追封与否,毕竟是圣上的家事,权当如何,还是凭圣上自己的决断啊。”

    首辅都发话了,言尽于此,满殿臣子皆闭口不言。

    季舟凛双手叠袖在身前,面上无一丝波澜,王存甫位至内阁首辅,菁文殿大学士,太子太傅,已经算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但在季舟凛的印象里,他这个人做事都从未失过分寸,不偏不倚,也不得罪人,季舟凛对这样的人没什么好感,因为她摸不透,未知才忌惮。

    “首辅所言甚是,先皇后好歹是圣上的结发妻子,怎可与逆贼同论?后宫不得干政,靖远侯铸成今日之势怎么能尽数推到先皇后一人身上?各位大人可不要受了蒙蔽啊!”

    兵部尚书闻靳正痛声道。

    季舟凛知道闻靳正一开口就没憋什么好屁,听他话里话外的意思,这是在给她挖坑呢,虽早有所料,但还是不禁嗤之以鼻。

    她正欲开口,静观已久的皇帝见其他人缄默不语,沉声说

    “那就传朕旨意,皇后柳氏,勤于内治,慈德昭彰,谥为祇宁皇后,入皇陵,袱享太庙,具体事宜由礼部操办。”

    “圣上不可啊!”

    “陛下尚未驾崩,女后只能先入奉先殿,陛下切不可为了一己私情违反宗法啊”

    “那柳氏能不能追封都是个问题!陛下这般为情乱智,老臣恕难从命!”

    “此举有违礼法!”

    “圣上…”

    殿中官员正欲再说些什么,皇帝却不以为意,挥挥袖子往偏殿去。

    “今日就到这里,朕乏了,都散了吧。”

    季舟凛走出明徽殿,驻足回首,朝众臣看去,瞥见那个纤薄的身影,问身旁的容婳。

    “若我没看错的话,那位可是侑阳司氏的小姐?”

    容婳顺着她的方向看了过去。

    “回公主,正是先司太师之女司青媛,近日刚升的都察院左都御史。”

    季舟凛不免好奇了一下,“她今年多大了?”

    “若奴婢没记错的话,她今年已是二十有三了。

    侑阳司氏本就是诗礼簪缨大族,出了许多名臣文人,有七位入封名臣阁,司太师更是祔享太庙,门生故吏遍布朝野,以此为鉴。她起点本就高,加上她先前在地方做官年年绩考都是上等,政绩很优秀,办事也得力,前年就已升至都察院都事。

    况且这次…这次事变,她立了功,就是她率先察觉靖远侯异动,跑到长安门将急报递进宫里的。还有侯爷受贿一案她也在办。”

    容婳答道。

    “是吗。”季舟凛望着那个身影渐渐淹没,神色淡然。

    “那还挺巧的。”

    “但也是因着她出身高贵,相貌出众,先前在地方做官的几年并没那么顺风顺水,共事的一些官员对她也有些怨怼难服。”

    “做官的哪个容易了?她生来就占了这样多的优势,教人如何服她,哪怕她做的再好,也会有人觉得她要么是沾了司家的光,要么是占了她那张脸的便宜。做人啊,无论怎么做都是错。”

    说完季舟凛有些自嘲的笑了笑。

    容婳似是突然想到什么一样,说道,

    “说起来,早几年她没入仕的时候,司家还带着她入了一回宫,公主可还记得?”

    “她生得那个模样,本宫如何能忘,我若是吏部考察的官员,也不免对她印象更好些。若论及样貌,这满京城都找不出一个能越过她的…说起来她婚配的是哪家公子?”

    “回公主,未曾婚配。”

    “未曾?也对,她这样的人想来对婚事未必在意。”

    二人正说着话,庄德宝慢悠悠走了过来,笑得谄媚,对着季舟凛说

    “公主殿下,陛下让咱家来给公主传个话,晚上留殿里一道用膳。”

    “好。”季舟凛淡淡答了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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