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剧

    南疆的雨来的快,走得却慢。然而眼下耽搁不得,是以天还没完全放晴,顶着漫天似乎即将垂下的阴云,靳云骁与宋吟秋一合计,便重新上路了。

    宋吟秋也是此时才知道他们此行的终点,竟是南疆一个算不上起眼的郡的首府——茶州。

    这地倒是有意思。

    茶州曾是大夏边境上重要的一环——不过那是在当朝皇帝攻下南蛮一角之前的事了。茶州往北与蜀中最南边相接,然而却因着地势群山环绕,皆是峭壁湍流,当年西南官道的修建刻意绕过了这一块儿,真正的道路相交得再往西边到另外一个郡。

    天堑隔断了两郡的商路。然而茶州以茶闻名,其地环境多有不同,出产的茶叶种类繁多,而储存时间又长,自古以来便是内外商路上的颇受追捧的商品。茶州的原住民以茶起家,故而才发展出后来这一片城市来。

    二人过关进城的过程异常顺利,靳云骁照例作为二人结伴而行路上唯一的男子递出了通关文书。大抵是上边盖着什么特殊的公章,大梁蛰伏多时,有一些官府上的人脉倒也不奇怪。宋吟秋只是忽地想起,她其实仍有一份全套的通关文书,至少能够在北疆境内、无需男子陪同也可通行。

    她后来在大梁据地的山中安顿下来,整理旧物时才发现,上边的名字竟然仍旧是宋吟秋。

    民间百姓无需刻意避开亲王世子的名讳,只是能取出“吟秋”这等名字的家庭,想来也不会是普通人家。

    宋吟秋有时候想,她若是没有被豫王接走,长大后大抵会叫“招娣”“盼弟”或是勾栏里常见的“娇娇”“玲珑”这类名字。

    毕竟能在史书上留名的女子,哪怕出生皇家,也只有少数公主或是和亲的贵族才有资格,谁会关心一个女孩儿叫什么呢?

    茶州多山,哪怕城中道路也是高低起伏的。马车行得艰难,宋吟秋坐在车里,却只想从未行过这样陡的坡道。她被颠得不太舒服,浅浅皱了下眉,问靳云骁道:“此去何处?”

    靳云骁没正面答,只道:“快了。”

    宋吟秋倒是没想到他,此时却突然想起些隔墙有耳的谨慎来,她觉得有趣,挑眉道:“你很熟?”

    谁知靳云骁大大咧咧地掀起帘子的一角,示意她看:“一州知府的住处,当然是在这等去闹市不远,却又离郊区有一段距离的地方了。你听这一路上嘈杂声渐小,就该知已经从闹市绕路而过,渐行渐远了。殿下曾为一疆主事,竟连这等道理也不知道吗?”

    嘲讽虽迟但到,这可还真是图穷匕见。

    宋吟秋颇有些无语:“我既为一疆主事,府苑自然有修建的人,又为何定要知晓这其中缘由?”

    只不过她的确没料到,要见的竟是茶州知府。

    兴许是见她神色茫然,靳云骁嗤笑一声,扔给她一本不算薄的册子,道:“都说让你不要死读书,单知道天下形势又如何,不知晓个中缘由,总归等闲变却故人心。”

    宋吟秋懒得与他拌嘴,从毯子上拾起那本册子,却见是当朝诸位官僚的名录。上到朝廷一品命官,下到所谓的“七品芝麻官”,大部分当朝命官的生平与迁调经历可谓是应有尽有。大抵是缘分作祟,宋吟秋拾起那本书,就见书页堪堪停在“豫亲王嫡长子宋吟秋”这一页上。

    甚至旁边还用黑笔标注了“已逝”。

    宋吟秋一时失语,她只注意到上注豫王世子五岁丧母,而后大病一场,从此便沉默寡言,跟着日渐痴傻的豫王软禁于京城之中,更是懵懂不谙世事……

    她看了几列文字,果断翻走。

    这书册似是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打散重新装订,宋吟秋见目录页还是新纸,而其中的内容页却是新旧参杂,她翻到茶州知府的记录也,却见他是“前朝旧臣”。

    “皇帝竟敢用他?”宋吟秋惊讶道。

    “如何不敢?”靳云骁笑了一声,言语中多有不屑,“你在京中住了这么些年,难道还摸不准皇帝的性子?多疑却又自负,他当年杀光大梁皇族,却又担心自己落下个暴君的名号,不得已封了好一批前朝旧臣位于这种重要——却又不是至关紧要的位置,不过为了彰显他所谓的仁厚。”

    宋吟秋低头瞟了一眼,见茶州知府果然是近两年新迁的。自从茶州作为边境的战略要地地位丧失后,便从集边防与边境贸易商品集散地于一体的城市,转而成了内地的商业出口地,商品集散地的身份转到西边的郡城,边境重镇的地位移向南方,是以许鸿——现下的茶州知府,能够走马上任。

    能够踩着“前朝旧臣”这样一个身份,爬到一郡知府的位置,宋吟秋心想,或许的确是“等闲变却故人心”吧。

    二人的马车只是寻常模样,但大抵许鸿提前吩咐过,二人将入庭院时未作阻拦。管事照例查看时,靳云骁扯住了车帘。

    他温声道:“车上贵人不宜受风,兄弟只说是靳家少爷随人到了——许知府自然知晓。”

    管事瞥到他腰间别着的利箭,哪怕是在马车上,也没有取下。他便行礼道:“例行检查,冲撞了贵人,还请恕罪。大人吩咐过,若是靳少侠,直接请进便可,府中已备好房间,晚些时候大人归了,自可设宴相待。”

    靳云骁盯着管事关了门,这才让出一条路来。他先一步下了车,活动了筋骨,对侍卫道:“我看也不必设宴了,这一路颠得我骨头都快散了,更别说那……”

    “劳驾,”管事听得这声,愣了一下,他不禁抬头望去,却见马车上缓步而下一名女子,他忙低下头去,就听那道轻缓的声音道,“请你们知府拣几样清淡小菜也就罢了,不必大费周章。”

    管事低着头,他猜想这位定是知府吩咐过要特地照顾的贵人,他的目光触及女子的精致的短靴,却又猛地收了回来。

    “是。”

    他领着一群侍人悄无声息地退了,却使眼色叫了好几个侍女来伺候——谁也没想知府口中的“贵人”竟是位女子,就连许鸿本人,想必也并不知晓。

    二人一道走入这庭院内,宋吟秋被侍女领着,先行到一处房间歇了。靳云骁走了几步,复又折回,疑道:“那我住在哪儿?”

    “穿过前面两个庭院就到了。”侍人恭敬地答道。

    “这么远?”靳云骁不由得皱起眉,这距离,他纵有天大的能耐,也不能时刻盯着宋吟秋。

    宋吟秋却心中一动,却淡淡地道:“通关文书都在你那儿,我还能跑了不成?”

    靳云骁歪头思考,他似笑非笑地道:“你最好是。”

    然而还是跟着侍人走了。

    宋吟秋回房,侍女们早已备好热水。她借沐浴的由头打发掉一众侍女,见房中布置典雅,书册众多,大抵是许鸿知她来此,特地精加布置。

    她瞥到桌上纸笔,与房间内风格迥异、想必来自天南海北的摆设。

    她蓦地意识到,茶州曾是大夏重要的商品集散地,气候宜人。众多富商与远离朝堂纷扰的清修之人亦隐于此。

    如此鱼龙混杂,倒是帮了她大忙。

    ——————

    十多年前后宫一位不知名的答应产下皇女,却不知所踪一事,最终还是被闹到了皇上跟前。

    皇帝不出所料,自是龙颜大怒。但又有什么用?沈知弈跟着朝臣一道跪于地,没什么感情地跟着念“请皇上息怒”一类的话云云。

    总归是缅怀已逝之人,已逝之人若知晓生人后事,想必生死的界限,倒也不必这么分明了。

    不过,那礼部官员并非是何彧手下控制的人,也并未完全按照何彧的命令行事。百官寂静之中,倒是让他又扯出一件事来。

    当年那位答应逝世后,后宫中之所以能够处理得如此干净,另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便是,直到皇后与太后预备棺木,向答应入宫时黄册上记录的官家传讯时,才得知那家的女儿选秀之时原是染了重病,并未至京,如今早已许人。

    如此说来,那答应竟成了来历不明之人,其腹中的孩子也算不得上有正统出身。

    这本该是皇家秘辛,却被光明正大地掀开来,揭示在诸人面前。

    龙椅之上,皇帝听完许久未答。沈知弈也是待大太监惊呼过后才知晓,皇帝听后,竟是急怒攻心,硬生生厥了过去。

    朝中顿时一片手忙脚乱之态,早朝总归是进行不下去了。诸臣纷纷退朝,一时间假哭的假哭,作鸟兽散的鸟兽散。沈知弈踏出紫宸殿之时,见年岁已高的轮值太医飞一般地赶来,身后跟着的徒弟提着药箱,他们的影子斜映在白玉的地面上,倒显得像杂质。

    是该好好报答这场好戏。

    沈知弈无声地想,身后传来的声音嘈杂不堪。他听戏听得热闹,一时间脚步轻快,连带着台阶两旁裹了金粉的石雕也没那么碍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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