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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知弈久未接到回北疆的旨意,但他在京倒也没闲着。四品及以上的朝廷命官日日上朝,此外,诸臣皆知三年未归的北疆主将进京述职,下朝后少不了一番带着试探的寒暄。一方面,皇帝对沈知弈的态度扑朔迷离,而同时,若是沈知弈不归,北疆主将这个位置可还热乎着呢。

    “沈将军。”他方走出紫宸殿,便听身后有人唤他,他听着这声音耳熟,转头看时,竟还真是位熟人。

    “沈将军留步,”左杰快走几步跟了上来,脸上堆着自以为得体的笑,“沈将军归京已有几日,这几日,可还习惯?”

    沈知弈上下一打量他,似是不愿多言:“左侍郎,大人多虑了,沈某不过住在驿站罢了,那有什么习惯不习惯之说?”

    “沈将军还暂住在驿站?”左杰看上去很是惊讶,“在下记得将军从前在京中时,可是在近郊有一处宅子,将军既然要多留些时日,何不遣人将那处收拾出来安顿下?”

    多留些时日?

    沈知弈无甚感情地笑了笑,道:“我们沙场出身的,哪比大人这等京中重臣身娇体贵,住所在何处又有何妨呢?倒是还未来得及贺喜大人晋升如此之快,短短四年时间——”

    沈知弈顿了顿,悠悠道:“从大理寺丞到兵部侍郎,大人可是费了好一番工夫啊。”

    左杰面上的笑便有些绷不住,他知从沈知弈这短短几句话显露出的态度来看,这可不大好糊弄。

    他或许仍对四年前□□般的搜查与指认耿耿于怀,当年被指与他勾结的宋吟秋如今可是被废为庶人,任谁与一个谋反者扯上关系,日子都不会好过。更何况他如今晋了品级,当年的事谁又说得清楚?不全凭他给皇上吹吹风吗?

    左杰左右不理解沈知弈冷然的态度,只当是他目光短浅,仍记着当年的事,而不顾当下的局面。他素来自傲,更何况吴羽权跟着豫王一道倒台后接了兵部侍郎的位置,便愈发目中无人,殊不知在朝中已经得罪了好些人。

    “哪里,我不过立了些小功,恰巧得了皇上赏识罢了,”虽是自谦的话,但左杰丝毫没有表现出谦虚的模样,他装模做样地捋了捋最近留出的胡子,“哪里比得上沈将军沙场征战,守住北疆,此番可是好威风啊。”

    左杰话锋一转,道:“但将军可知道,为何将军立了如此大的功劳,皇上的封赏依旧是不温不火的吗?”

    沈知弈若有所思,问道:“还请大人解惑。”

    左杰压低了声音:“将军四年前不仅守住北疆,还磨灭了北狄的气焰,使其三年不敢犯我大夏。而当时正值豫王贼党谋反之事,皇上正在气头上,不宜大型封赏,自然一时委屈了将军。这三年来,北疆一直处于主位空悬之势,皇上也为了这事发愁,若是将军能为皇上分忧,岂不美哉?”

    沈知弈蹙眉,似是不解:“还望大人明示。”

    左杰朝四周张望了一下,这才招手示意沈知弈凑近些,低声道:“将军劳苦功高,早该封侯拜相,不过为着日子不合适,皇上不好提罢了。而将军若是身有爵位,有自己的封地不也是应当的吗?将军若是自己向皇上提出,加官进爵,并以顺势以北疆为封地,那不便是水到渠成的事了吗?”

    沈知弈却还有些踌躇:“大人所说,可真如此?”

    左杰见他果真信了,笑容也难免真诚许多:“将军若是不信,大可在下次皇上召见时主动提出,届时自可见分晓。”

    ——————

    宋吟辰听完,差点没从椅子上跌下去,他好歹是护住了皇家仪态,借扇子掩着脸,讶异道:“他真这么说?”

    沈知弈面无表情地道:“千真万确。”

    他不喜跟名字中有“宋吟”二字的人打交道,哪怕是太子也不能幸免。

    从面相上看,宋吟辰与宋吟秋的确是有不少相似之处。或者说,他们皇家的人或多或少都有些肖像,而龙生九子尚且各有不同,宫中妃嫔众多,皇子皇孙们自不同的妃嫔所出,自是长相有所不同。

    宋吟秋半眯着眼睛,他一双凤眼狭长,倒不似宋吟秋含情潋滟的桃花眼。宋吟秋思考时习惯性半垂下眼帘,与旁人错开目光;而宋吟辰却是半眯着眼直视眼前人。

    像是猎人注视着已然逃脱不掉的猎物。

    沈知弈直到这是自幼养成的习惯,太子在还不是太子的时候,也是养在宫中锦绣团簇中的矜贵皇子,可宋吟秋不同。

    日日遭受打骂、饭都吃不饱的日子,要怎样养出一身贵气呢?

    “他此举倒无异于把你当傻子糊弄……他是真当你与世隔绝久了不懂为官处世之道还是……”宋吟辰强撑着说了这几句,终于还是忍不住笑出声,“父皇不可能干出这么蠢的事,他不会是一手策划了这个馊主意,还盼望着为主子分忧吧?”

    以左杰的为人来看,倒还真很有可能。

    当今世道,本就不是聪明人能上位。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而若是一位昏庸的帝王占了伯乐的位置,居于权位的可不正是那些阿谀奉承之人么?

    “父皇年纪大了,分不清身边人奸佞与否,倒也正常,”宋吟秋轻轻晃着手中的折扇,不置可否地笑了一声,“只是总不能让奸佞当道,毁我大夏国运。”

    立刻有幕僚接话道:“殿下说得是,那依殿下所见,我们应当如何?”

    “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宋吟辰环视一圈,道,“在座诸位都是我大夏肱骨之臣,自然懂得这个道理。”

    “殿下所言甚是。”众幕僚纷纷赞道。

    “知弈,你以为呢?”众目睽睽之下,宋吟辰蓦然转向沈知弈,微笑着问询道。

    沈知弈单膝跪地,道:“臣追随太子殿下,其中理由也正如太子殿下所言,贤臣择主而事。臣不敢自居贤臣,只望能为太子殿下分忧。臣不求封侯拜相,可也仅有一事求,求太子殿下成全。”

    宋吟辰见他终于松口,心中暗自舒了一口气。他起身上前两步,双手扶起沈知弈,道:

    “将军放心,本宫绝非背信弃义之人。”

    背信弃义么?

    沈知弈垂眸错开了他的视线。

    是啊,他想,直到现在,他也会为了儿时的一句戏言,挣扎至此。

    ——————

    南疆某镇。

    一入秋,南疆的雨难免多起来。缠绵的雨丝终日纠缠着大抵,淅淅沥沥,淋淋漓漓,行人不得不随身带上油纸伞,难保什么时候,上一刻还艳阳高照的天气,便送下一场猝不及防的秋雨来。

    雨滴坠落,打在泥泞的地面。宋吟秋一手提着裙摆,另一只手撑着一把素雅的油纸伞,踮起脚尖在闹市中穿行。她身后不远处跟着一个懒懒散散的影子,走路也是歪歪斜斜的,一路下来身侧溅上不少雨水。

    又走过一个拐角,身后的影子终于不再作哑巴,开口埋怨道:“磨磨唧唧的,出门前早说了让你不要穿裙子。你走快些行不行?”

    “你急什么?赶着投胎?”宋吟秋瞥他一眼,反唇相讥道,“是谁硬要穿过大半个镇子去最好的酒楼用午饭?我不也早说了,这天气看着就是要下雨。某人怕不是忘了,出门前信誓旦旦地保证说,如果下雨,就等雨停了再回客栈?”

    靳云骁自知理亏,论嘴皮子功夫,他比不过宋吟秋。三年来,二人为数不多分出胜负的争论几乎都是宋吟秋占了上风。当然,他自认为,这也有他不屑于与皇女殿下一般见识的成分在。

    “这不是忘东西了吗……”靳云骁颇为烦躁的抓了抓头发,道,“若非如此,我才不想冒雨回客栈。还有,你以为我很想跟你一道出门吗?”

    宋吟秋不答,依她对靳云骁散漫为人的了解,想必他这落在客栈的物什十分重要,否则靳云骁断不至如此。

    只是她不知此为何物。

    那日她随靳云骁一道下山,韩暮分析了当前的局面后,断定大夏将有大变故,而这正是他们多年布局收网的好时机。韩暮即刻让宋吟秋起身离山,不过具体去哪儿倒是没有告诉,沿途都是靳云骁在安排。

    ——虽然每次到了新的落脚点,都是她在负责掏钱住客栈,靳云骁貌似只是沿途把各地风味小吃都尝一遍罢了。

    他似乎一直都是这般无所谓的样子。

    相处三年,宋吟秋随靳云骁习得射箭与用刀,而随韩太傅等人求学权势之术。她曾经不善于揣度人心,如今也算懂得一二。

    她观前朝旧臣,虽朝中臣皆已垂垂老矣,却仍为着复兴的渺茫希望苟延残喘;而他们的子孙后辈,似乎也因着儒家的伦理道德承袭了父辈的志向。能洗得清与前朝干系的,散布在各地为官,深入大夏政权内部;洗不清罪名的,索性从事农工商,也算得上是对大夏命脉的渗透。

    唯有靳云骁不同。

    宋吟秋垂眸盯着裙摆上不经意沾上的泥点,余光瞥到靳云骁打了个哈欠。

    他分明背负着家仇国恨的枷锁,却更像是冷眼旁观的局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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