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居

    宋吟秋冷眼看他步步逼近,忽地扬手,打掉了他手中那枝开得正好的玉茗花。

    “有意思么,靳云骁?”

    “好花配美人,怎么算不得有趣了,”靳云骁被驳了面子,倒也不恼,他走到宋吟秋侧后方,手上还随意拎着方才拔下的那支羽箭,“美人一笑千黄金,殿下成日苦大仇深,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欠你千两黄金。”

    宋吟秋冷哼一声,却一时不备被靳云骁侧后方欺身。他虚扶着宋吟秋的腰,就着手上的羽箭,单手勾弦。这个动作让宋吟秋下意识抬起左手绷紧了弓。

    下一瞬,羽箭飞出,死死钉在了他来处的院门上。

    他一箭似乎刺破了风声。

    “精进了,但还差点,”他走上前拔下羽箭,只见两片枯叶并排串在箭头的玄铁上,他笑了一声,“殿下,可看明白了?”

    宋吟秋盯着他看了半晌,忽地放下弓,卸下腰身剩下的羽箭,转身进了里屋。

    靳云骁的视线跟着她的背影一路进屋,直至陷入一片漆黑。他方收回目光,低头检查了手中羽箭的箭尖,确认完好后方放进那一筐羽箭之中。他不紧不慢地将弦从弓身上卸下,宋吟秋用的弓极为轻巧,他三两下便将这些物什都收拾好放在一旁,象征性敲了两下门,便也进了里屋。

    “哟,”他方一进门,便差点被飞来的银针扎了个正着,但宋吟秋对于弓箭都只是略通,更别说这种精细的暗器,靳云骁凑近细细打量那根钉在门梁上的银针,道,“没毒?这么好的机会,不考虑毒死我?”

    宋吟秋翻了个白眼:“无聊。”

    “火气这么大,”靳云骁走近两步,十分不见外地给自己斟了杯桌上的茶水,也不管那茶是否隔夜,这会儿倒也不担心有毒了,随意地一饮而尽,“你甚少穿红色的衣服,难道今日……”

    “你有病么?!”宋吟秋正给自己倒茶,闻言终于忍无可忍,“没事就滚。”

    眼看宋吟秋似乎真的要闭门赶课,靳云骁终于坐正了身子,然而没过片刻,他又瘫回椅子上,不三不四地翘着二郎腿,道:“我不过来带个话,说起来你的武功都是跟我学的,我还算你半个师父……诶别别别动手!太傅有事召你下山,我不过传个话!到底哪里惹着你了?!”

    宋吟秋将手中满得快要溢出来的茶水搁回桌上,颇为无语地瞥他一眼,道:“知晓了,你能滚了吗?”

    “别啊,好不容易上来一趟,”靳云骁见她好歹是没动手,松了一口气,道,“我在这儿等着,我们一块儿过去。”

    “那你等着吧,”宋吟秋起身,唤了一句,“流莺,更衣。”

    流莺跟在她身后进屋时关上门,靳云骁隐约听得落锁的声音,他一脸莫名其妙地转头询问不知何时出现在一旁的流木,道:

    “我到底哪里惹着她了?”

    流木方从房顶上翻下来,闻言瞥了靳云骁一眼,他冷漠的神色与他主子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属下不知。”

    ——————

    待到宋吟秋与靳云骁终于抵达山下太傅的居所时,已是午后了。

    韩暮见了他们的第一句话,便是关切地问道:“怎生这样晚?”

    宋吟秋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心道临近中午,靳云骁打死也不愿再走半步,定要就近去附近的饭馆里先用了午饭再赶路,若非他人高马大吃东西也如风卷残云,只怕还要等得更久。

    “昨日下了雨,今日山间道路泥泞难行,我上山时便耽搁了些时辰。更何况俗话说,上山容易下山难。这一来一去,更是晚了,倒让太傅久等,是我们的不是。”靳云骁睁眼说瞎话,宋吟秋偏过视线瞥了他一眼,不知为何就很想笑。

    “天公不作美,哪能怪你们呢,”岂料韩暮果真信了他的鬼话,宽慰道,“依我所想,有你陪着,定然不会出事。而吟秋近来的功夫也长进了不少;再者,逢此多事之秋,想必京城那边也分不出精力来寻吟秋了。”

    宋吟秋罕见地听到那个熟悉的地名,她垂首喝茶,氤氲的雾气掩盖了她眼中骤然荡漾的情绪。

    靳云骁瞥了她一眼,方道:“太傅此为何意?”

    韩暮叹了口气,递给他一张信纸,道:“你来看。”

    靳云骁接过信纸,宋吟秋冷眼看他的脸色从轻浮到凝重,但这凝重不过也就一瞬,转而成了不怀好意的笑。

    她不禁皱起眉。

    以她对靳云骁的了解,这笑中定是有鬼。

    说起来,被大梁认为皇女,在山中隐居的这些年,与她相交最多的,除了原先便带在身边的流莺和流木,便是靳云骁。

    说起来,她其实不知晓靳云骁的年纪,看着比她是年长些,大抵也就跟沈知弈年纪相仿。她从各方对话中隐约拼凑出不多的信息,靳云骁祖父辈也曾是大梁的重臣,若放在本朝,好歹也得凭着恩荫封个一官半爵。不过如今大梁的时代已经过去,大夏当政,他的父辈仍与韩暮一道策划着复兴大梁,是以他自幼习得一身功夫。

    也不知好好的世家公子,怎就长成了如今这副不着调的样子。

    但她每每想到靳云骁,就会忆起曾经在京城与唐明书相处的时候,似乎与唐明书一相比较,靳云骁会些武功,总还有些可取之处,算不得是纨绔子弟。只不过没有律法的约束,更显得浪荡风流罢了。

    “你留下的烂摊子。”靳云骁将信纸丢给她,耸了耸,肩示意她自己看。宋吟秋懒得理他,一目十行地看完,从中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名字。

    “云骁兄这是何意?怎么就成了我的错?”她优雅地双手交叠,看似无奈地道,“不过是北疆与北狄私底下签的停战协议到期了,北狄不日便要进攻大夏罢了。这条约当时可是沈知……沈屿签的,与我有何干系?”

    “谁不知晓当时的北疆主事是豫王世子宋吟秋?”靳云骁注意到她的口误,撑着头似笑非笑,“沈屿当年不过是个连主将位置都还没坐稳的四品骁骑,能有这通天的能耐?”

    “那我可就不知道了,”宋吟秋笑吟吟地道,“既然沈屿当年调任北疆近一年,都还没有资格与北狄谈判;那么我当年北疆主事甚至还不过一年,又怎么能抢了他的风头呢?更何况,这协议可是在废豫王世子为庶人的圣旨下了之后才签订的,你不会是想说,我以庶人之身,躲过天使的追捕,还心怀苍生大义与北狄签条约吧?”

    她嗤笑一声,道:“我若真有这手眼通天的本事,你这么多年都没有发觉,岂非显得忒蠢了些?”

    靳云骁丝毫没有被她激怒,只是道:“其中关窍,谁又清楚呢?我不过说错这么一句,便被你逮着怼了这许久,岂非你心虚?”

    若是没人打断,他俩能在这儿争吵到太阳落山不止。韩暮年纪大了,只觉他们语速快,听得个囫囵,甚是扰人,皱眉喊了停。

    “云骁,你少说两句;殿下也别和他一般见识,失了仪度。”

    “太傅说的是。”宋吟秋垂着眼睫,目光低顺,避开了韩暮打量的视线。

    “呈报你们也都看了,北狄从北疆攻入大夏已是板上钉钉之事,而北疆军民皆安乐已久,此时骤然开战想必难以应下。大夏约莫会将全国大部分兵力调往北疆,待到那时,局面正恰如三年前,不过南北疆对调,南疆防守势必成薄弱之态。”

    靳云骁把玩着桌上搁的茶杯,杯中大抵还剩一半的茶水。他用指尖支撑着杯底的一个中心点,茶杯在手中打旋却滴水不溅。直至韩暮对宋吟秋递眼色未果,转而望向他,他才恹恹一收手,茶杯顺势稳稳落回桌上。

    “北疆不还有沈屿么,”靳云骁兴致缺缺,他打了个哈欠,话题再次不经意抛向宋吟秋,“他向来善于排兵布阵,尤其擅长以少胜多,这一点……殿下想必很清楚。”

    宋吟秋淡淡应了一声:“嗯,略有耳闻。”

    但韩暮却道:“不,这一次没有沈屿。”

    靳云骁蓦地抬眼,宋吟秋很轻地蹙了一下眉,杯中的茶水荡开一圈浅浅的涟漪。

    “沈屿半月前奉旨入京述职,至今未归,”韩暮正色道,“且不说近些年皇帝已逐渐察觉,沈屿于北疆羽翼渐满,放虎归山之事断然不可。再者,朝中流言暗传,沈屿已投入太子手下。若真如此,就算皇帝有意放他归北疆,太子也定会寻由将他扣下。”

    此言一出,宋吟秋与靳云骁皆是一愣。

    太子?

    他怎么与太子搞到一处去了?

    她年幼时曾与宋吟辰打过交道,那时他还并未被封太子。不过是众位普通皇子中平平无奇的一个,却能得太后母家何家赏识,与礼部尚书何彧长女订婚后,凭着何家的势力顺顺利利坐上了太子之位。

    宋吟秋与他打交道的次数不多。

    但她知道,宋吟辰绝非善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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