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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誓杏林医无良(一)

    黑漆漆的洞窟再没有别的声音发出来,安静得似乎没有半个活物。

    但过分的安静并不能掩盖另一个人存在的事实。

    问迹在脑子里搜寻了所有现存的的记忆,实在对这人没有半点印象。可她当时葬身鹤别山,知情人要么陨落要么身死道消,能这么快找来的又怎会是寻常之辈?

    她倒不是怕,毕竟即使是虚弱至此,灵师也没那么容易杀。但见着肥肉在眼前吃不着也着实够可恨的。

    问迹从棺材里坐起来,皱着眉看着盘腿在角落里打坐的人,“你还要待到什么时候?我早说了这事儿我干不了。”

    芒寒睁开眼看过来,动作都未变化,更没有吐出半个字,只有眼光在黑暗中清凌凌发亮。

    问迹盯着那处黑亮看了会儿,顶起膝盖撑起自己的手肘,轻轻“啧”了一声。

    她实实在在作古多年,连带着曾经那些功法俱散,今时知她名号的人大半截身子都该埋进土里了。现在么,她实在不比凡人好上多少,这一上来就要她去闯阴司,未免强人所难了罢?

    “阴司如今不是有主了么?”

    “惊动不到他的。”芒寒终于开口,“找个人,见一面,对灵师来说绝不是难事。”

    “这买卖对你来说稳赚不赔。”她补充道。

    问迹没回这话。若不是稳赚不赔,她也犯不着这般纠结。但如今阴司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而她就是个脆皮,贸然出世虽说倒也不至于任人拿捏,但是否会被掣肘、身陷囹圄倒实在不好说。

    芒寒见她迟迟不肯松口,又道:“事罢我会给你献祭。”

    问迹闻言果然怔住。

    拿全部修为交换一个人的踪迹,本就是顶了天的不虞之财,得了献祭更是直接少走五百年弯路。况医道福泽深厚,本就于她助益颇多。

    问迹手肘放下来,指尖扣着膝盖,“我如何信你?”

    “心誓、仆契,只要你提,无有不应。”

    她这诚意实在明明白白,问迹正色:“愿闻其详。”

    芒寒听她松口,卸下力气,姿态也松了些,“斗南二十一年六月廿九生人,名姜沤珠,卒年……当是斗南四十二年七月。如今大约是在冥界。”

    “斗南?”

    芒寒抬头与她对视,眼中似无波澜,“对,斗南。”

    问迹瞧了她一眼,到底没多问。“寻得后如何?”

    “劈开罗酆,我要与她见一面。”

    这听着委实不是件难事,问迹思索一瞬,问道:“如今阴司之主,什么来头?”

    “不知深浅。”芒寒道,“但此人神出鬼没,不好管闲事。”

    冥界原先不过一盘散沙,也不知道四十多年前的哪一天什么时候就突然传出点动荡。这点动荡来得突然,走的迅速,只是自此之后冥界一统,冥主的名头就传了出来。

    冥主其人,难见踪迹,鲜有出手,除了最初一统冥界,似乎再无什么值得称道的事迹。

    如此这般,初出时的忌惮过去,自有不服气的找上门去。这些人中,有的消失得寂然,有的陨落得轰烈,至此大家也大多知道,不去触他眉头才是相安无事的唯一解。

    “齐思以……”

    -

    斗南早在百来年前归降八别,如今连八别都已经覆灭,问迹倒是没想到自己还有机会做上这旧朝的生意。

    问迹在巷尾站定,看着外面磷火飘摇的街市,还是拨了个响指给自己换了身素净的白衣。她自身虽不大受冥界法场限制,但真要动起法器搞出大阵仗,难保不惊动冥主。

    人世间的夜晚万籁俱寂,冥界却是另一番热闹。业障未消的死人是无法入轮回的,此外也不乏不愿转世投胎的,因为冥界鬼丁竟也兴旺。此时大抵是有什么市集,鬼头攒动,摩肩接踵。

    问迹融进夜市里,才走没两步就被人撞了一个踉跄,扑上了旁边的一处铺子。摊贩见状,当即抓住机会问道:“除疤神膏,嫩肤奇效,鹤别出品,童叟无欺,香火五十,拒不还价,现付八折,赊账计息,姑娘来个?”

    香火是仙京和冥界通用货币,可化功德福泽,助益修为法力或抵消业障——毕竟也不是所有业障缠身的死鬼都不想入轮回。

    但这东西,问迹如今身上是一点儿都没有。

    问迹还未来得及拒绝,旁边飘出来个年纪轻的小姑娘,瞧着不过豆蔻,“当真有奇效?”

    摊贩打包票:“从无虚言!三日内不起效我死!”

    问迹两处各看一眼,正准备离开,退后两步又踩到另一只脚。

    问迹转身道:“抱歉。”

    被踩到的婶子瞟了一眼,根本没空搭理,直啐那摊贩:“你不早就死得不能再死了!竟也好意思下这样的保证!”

    她说完,又上下打量那小姑娘,“刚死的?买他的东西干什么?”

    那姑娘眨了下眼睛,大大方方抬起脖子,细弱的颈项上好深一条勒痕,“这印子不像要好的样子呢,跟这个姐姐一样。”

    问迹对上她的视线一愣,又听婶子说:“尸身都定型了,你这怎么也去不掉了。”

    小姑娘听了局促捏捏手心,也没再问这药膏,想来原先也就知道这事儿,当下也不再侥幸,弯唇笑了下转身走了。

    “嗳、嗳!别走哇!”摊贩追出来一步,又缩了回去,斥这大婶:“我眼看着要开单了!挡人财路倒大霉的!”

    “谁让你总坑蒙拐骗?做点正经生意不成吗?”

    “怪不得你要死呢!闲事儿管到阴曹地府来了!”

    他们这边闹腾,周遭的鬼像是也见怪不怪,偶尔分来两眼,又接着原先的步调走开。

    “我愿意!”大婶两眼一瞪,又压着声音说:“鹤别你也敢碰瓷儿,你可知最近那死灵师又活了?”

    “什么又死又活的?那到底是死了还是活了?”

    “跟你讲话成费劲了!”

    问迹在旁边眨两下眼睛,万没想到这话题打这么远也能绕到自己身上。她看着吵起来的两个人,最终还是默默远离。

    夜市正酣,几个鬼从身边快速飘过,带起的阴风微微掀起问迹的衣袖。

    问迹敛了袖子,仰头见天空已经升起了不少天灯,黄澄澄的络绎不绝,甚至遮住了那轮圆月。

    周围晃过的鬼实在太多,问迹被挤到路边,正骚乱间脚尖一重,低头一看,正坐着一个小娃娃。

    小娃娃大约也察觉到底下的异样,抬头跟她对视,扶着她的腿站起来,“对不起,姐姐。”

    这娃娃眼珠子又大又黑亮,粉雕玉琢,唯一比人间的小孩子少了点血色,乖乖巧巧着实喜人,问迹见她仍站不稳,低身将她抱起来。“家里又没有大人呀?”

    小孩儿点点头,“走散了。但不要紧的。”

    问迹见这小孩儿镇定,有些好笑,转念又想到或许她早死了许多年,不似表面这般年幼天真。

    她正想要不要先把这小鬼带出鬼流,这小孩儿却歪了歪身子往她身后探去:“姐姐,人皮戏要开场了!快走呀!”

    大约是见她还不往前走有些着急,小孩子腿都蹬起来,大有要挣扎下去的势头。

    周围百鬼夜行,跑动速度极快,摩擦间甚至带出轻微的鬼啸。

    问迹实在是旷世太久,冥界也许久不曾来过,早就非记忆中的样子,寻人也没有什么头绪,本就打算往热闹处凑,于是也顺坡下驴,边走还边问:“什么人皮戏?”

    “人皮戏就是人皮戏呀。”小孩子心思根本不在跟她说话上,够着头往前看。

    冥界本就不大有这些凡间的新鲜玩意儿,因此市集中心早已里三层外三层地围满。等她们挤到众鬼前面,终于看到搭出来的台子,上面的人偶几乎等身,戏文显然已经开始,咿咿呀呀唱起来。

    冥界的戏文,除了冥主和仙京,最爱讲的自然是杀人、死人。

    问迹留了一耳朵,也听了个大概。大抵是斗南无良医背法执业,一尸两命。

    在八别之主未一统之前,旧朝共有八国。说“国”倒也不大准确,总之并没有什么严格的界限,相邻两国之间流动也轻松频繁,是以亦有称“郡国”。其中有这么一个郡国叫做斗南,与相邻的襟海惯有冲突,而这戏文的女主角儿,就是这斗南的公主。

    后来八国纷争起,斗南与襟海尤为红眼,以杀彼国之人为荣,斗南的公主不知怎么的就流落在襟海了。到此时公主隐姓埋名还安然无恙,奈何后面又被欺骗辗转,沦为娼妓。

    后虽侥幸归国,但战时最要紧的就是个面子,弄大了肚子的公主,实在蒙羞。

    这无良医更是歹毒,违召落胎,被公主躲过去几回,眼见孩子要生下来了,竟直接剖腹杀子,畏罪潜逃。

    戏文演到此时,敞着腿的裸身女子身上只盖了层薄薄的纱衣,开膛破肚仰头望天,双眼圆睁死不瞑目,身侧则是已然成型的婴儿,手脚均已折断,落在地上。

    问迹这才发现这婴儿竟极其逼真。围观的一个狼头人身鬼见状四肢刨地,迅速从地上叼起一小截断肢,咯吧咯吧嚼了起来。“好吃!好吃!”

    原来这所谓“人皮戏”也是真用人皮制偶,连这婴儿死尸,估计都是从哪座坟里或是乱葬岗里现刨来的。

    死人鬼自然是不吃这些死尸的,但多少也见怪不怪,直接忽略了刨食的兽鬼,双眼放光地叫好:“好!好!再来一个!”

    越是血腥残暴的杀人画面,底下的鬼越是兴奋,脸上的笑容狰狞凶恶,甚至有钱的直接撒出了冥币。戏班子却仍是视而不见地收台,上了十鬼并抬的车驾,戴着各式面具,伴着唢呐铜钹摇头晃脑,连先前那个人皮偶都仅仅顶着几不能蔽体的破床单,甩着残肢,在后面的线控下张牙舞爪。

    问迹待在原地没动,看着喧闹的车驾渐远,市集中心显然也寥落许多。

    怀中的孩子不安分地踢了踢腿,问迹才终于回神。她还没忘记自己的初衷,正待启唇,却听得怀中鬼向后应了声:“诶!在这呢!”

    “霜霜!”后头飘来一个妇人鬼魂,“都说了今天不要乱跑!若是冲撞了司公,你以为你还有几条命能丢!”

    霜霜从她怀里下去,“我没乱跑呢,是找珠珠姐姐玩儿去了。”

    妇人听到这个名字讪讪沉默了一阵,又像是有些忌惮,压低了声音道:“你跟她一个死老太婆有什么好玩的!”

    霜霜歪头看着妇人,像是有点不明白,“珠珠姐姐会做很多玩具呢。”

    到底是见识过那些精巧的“玩具”真正的威力的人,妇人本就惨白的脸色更加难看,低声嘟囔道:“不安好心的黄鼠狼!”

    霜霜眼睛眨了眨,也不打算继续跟她说了,揣着手跑到问迹面前,从袖口掏出了两颗糖,“姐姐,给你。想见我的话吃糖就能见到啦!”

    妇人听到这话,揪着霜霜的领子拉回去,两颗包好的糖落到问迹手心里。“胡诌什么!”

    “真的!珠珠姐姐就是这么说的!”

    “走走走!”妇人一把把她拎起来抱住,闷头往前走,却在擦身而过的时候瞥了眼她手心上的两颗糖,顿了顿最终还是没有停住,嘴里低声絮叨:“千刀万剐的旧朝余孽!”

    问迹微微旋身,看着她们离去的背影,远远的,霜霜不满的声音还依稀能听到:“是真的!我吃了糖就能看到珠珠姐姐!”

    “闭嘴!”

    问迹低头看着手心里的糖,方方正正,用油纸包得很漂亮,外面还上了色,一只画了小猫,一只画了花朵,可见用心。

    她捻开油纸,拈起糖果塞进嘴里。

    甜味在舌尖扩散,蔓延到唇齿的每个缝隙,她眨了眨眼睛,分明还是一样喧闹的夜市。

    她轻轻叹了口气,低头看着皱巴巴的油纸,心下暗道:果真没这么容易啊。

    糖块被咬碎,发出“咯嘣”一声脆响,敲在耳膜上几乎能改过其他一切外界的声响。

    问迹倏然抬头,还是一样的夜市,但是那些喧闹的鬼迹,却半点没了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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