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矜先看到那只推门的手，随后目光上移，看到一双视线飘移的眼，陌生，却又带着过去的影子。
对视之间，那双视线飘移的眼如漂泊的船找到港口。
刻在骨子里的教养让林矜提起嘴角，微笑致意。
多年不见，林矜早已忘记曾经是如何与顾帜相处，更不知道现在该如何拿捏分寸。
她只站起身来，跟顾帜说好久不见。
顾帜像是一只学人说话的人偶，同样的微笑，同样的台词，好久不见。
两人不像是老友见面，倒像一起共事过的合作伙伴如今又有项目需要合作。
如果店员看到这一幕，就不会误会他们是情侣，可惜店员没有看到。
这一次，店员没有像林矜进来时那样，立刻过来点单，而是在顾帜和林矜打完招呼面对面坐下之后，才姗姗来迟。
她来的时候，顾帜正把手上的文件递给林矜。
“两位喝点什么？”店员带着灿烂的笑容，见林矜手里拿着东西，直接把菜单交给顾帜。
顾帜接过菜单，还没来得及看，店员继续开口。
“今天店里有优惠套餐，情侣七折，套餐里有一杯美式、一杯拿铁，和一份青提知夏小蛋糕，两位需要吗？”
“不需要”，顾帜听完，继续看菜单，然后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抬头看着林矜问，“我来点？”
林矜点头，并不在意。
于是顾帜把菜单还给店员，“一杯冰拿铁，一杯热牛奶，一块黑森林，谢谢。”
事隔经年，小时候的那些回忆都已渐渐模糊，顾帜点完单，林矜才想起来他知道她喜欢黑森林。
没有必要过多回忆，林矜重新看向手里的文件，封面上赫然印着“合同”两个大字。
她快速浏览一遍合同，开口时终于带上些真实的情绪，“你要参加选秀？”
就像顾帜还能记得林矜喜欢黑森林，即使林矜不去主动了解，也是世界上除家人外最清楚顾帜情况的人。
刚刚建立起的礼貌和疏离分崩离析，林矜问他，“顾叔叔会支持吗？”
直直对上林矜的眸子，顾帜没有半点心虚，“不知道。”
语气认真中透着随意，听起来满不在乎。
从进店到现在，他都非常从容，似乎完全没有情绪的起伏，没有老友重逢的亲近喜悦，也不曾戴上礼貌疏离的面具，更没有急匆匆来找人帮忙的紧迫。
店员过来送餐，两人暂时停下对话。
他们没点情侣套餐，但店员还是把盘子里精致的黑森林蛋糕放在桌子中间，摆好两副刀叉。
“拿铁放这边，牛奶放那边，谢谢。”顾帜提醒店员。
店员离开，顾帜接上刚刚的话题，“这就是我想找你帮的忙。”
林矜在看到合同后就严肃起来的表情此刻更加严肃，仿佛手上拿的不是顾帜的合同，而是一份只有60分的卷子。
她眉头微蹙，“我能帮你什么呢？”
“不管去不去，我想先知道这份合同能不能签，有没有什么问题。”
顾帜一边说，一边用搅拌棒搅了搅拿铁，马克杯里的冰块互相撞击又随着旋涡撞在杯壁上，被搅得稀里哗啦。
林矜看不到马克杯里旋转的冰块，却听得到声音，觉得有些烦躁。
并非她不愿意帮顾帜，只是顾帜太过高看她。
她才刚念完一个学期法律而已，哪里就能直接帮他实操看合同了。
还没组织好语言跟顾帜解释，就见顾帜停下手上的动作
搅拌棒停止旋转，冰块却没停止。
“我在江城没有别的朋友，刚好你又学的法律，我就来找你了。”
顾帜看着那杯咖啡，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的语气中透着一丝落寞。
冰块的转速骤减，虽未停止，却不再发出撞击的声音，林矜突然发现刚刚的烦躁来得有些莫名其妙。
顾帜不是学法的，来找法学生帮忙，再正常不过。
她怎么就情绪波动这么大呢？
没听到林矜的回应，顾帜抬眼去看。
林矜反思完自己，目光刚好对上顾帜紧紧握着马克杯的手。
指节发力，青筋凸起。
那只手修长、白皙、骨节略微突出，在棕色马克杯的映衬下好看得惊人。
林矜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他刚才推开门的那一幕，就那一眼，自己竟然记得这样清晰。
他的左手握着茶色的门把手，把手不知是什么材质，接在茶色玻璃上，虽然颜色相近，却不如玻璃通透，对比起来总有些塑料风的廉价感。
而这只手握住它时，让人只能看到交相辉映的光泽，仿佛被握住的，不是一截普普通通的把手，而是蜡质感和光泽都极佳的玛瑙，温柔细腻、舒服文雅。
林矜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在这时候走神想起那一幕，赶紧甩开脑海里的画面，回应顾帜刚刚的话。
“可是我现在还看不懂真实的合同，没办法帮到你。”
林矜本就微微蹙起的眉头这次直接拧了起来，她指着合同中的一条，说出自己的忧虑。
“不过这个合同，可能真地有点问题，
“这一条，‘乙方有权在中途随时退出’，
“选秀是这样的吗？”
林矜指完合同，又不确定地抬头看顾帜。
她虽然从来没看过选秀节目，但也知道参加节目的选手靠粉丝打投出道，怎么会允许选手随时退出呢？
顾帜接收到她的疑惑，无奈地摇了摇头。
看着顾帜一脸茫然，林矜思索，自己好歹是学法的，顾帜就更没有门路了。
顾帜说他在江城没有别的朋友，她又何尝不是呢？
她甚至都没办法确定，顾帜现在还算不算是她的朋友。
但他既然找上自己，他这个忙，如果真地要帮，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最终，她做出决定，“我可以帮你问问我的老师，但是老师什么时候会回消息我不确定。”
“谢谢你，林矜。”
听到林矜说的话，顾帜真诚地道谢。
他腿长手长，说完，很轻松地端起放在林矜那边的牛奶，直凑到林矜眼前，一边示意林矜接过，一边看着林矜紧锁的眉头，“别担心，我也没那么着急，再不喝牛奶都凉了。”
林矜看着眼前的画面，陈旧的记忆突然鲜活起来，仿佛一瞬间回到宜城第一初级中学门口的甜品店。
中间的这许多年突然烟消云散，时间线骤然倒退，他们还是13岁时人人称道的青梅竹马。
林矜一瞬间恍惚后，待看清牛奶后面还端着杯子等着她接过的顾帜，才确定，这不是宜城，他们也不再是十三岁。
林矜不知道为什么十九岁的顾帜突然像十三岁时一样，催着自己喝牛奶。
明明他们甚至已经很久没有这样面对面说过话了。
她忍不住想，是因为自己能帮上他的忙，所以他才热络起来的吗？
林矜久久未接，顾帜似乎举累了。
“不想喝吗？”顾帜准备放下手，“想喝什……”
“没有不想。”林矜的揣测被打断，她有些羞于自己的恶意，着急接过牛奶，却不小心将对面人的手连杯子一起抓住。
柔软的触感落在手背上，一直从容的顾帜难得愣住，然后若无其事地抽出自己的手，“喝吧。”
“嗯”，林矜完全没有察觉到顾帜一瞬间的不自然，她就着杯沿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口。
牛奶已经变温，喝起来温度正合适，林矜本就是走过来的，确实也渴了。
顾帜看着她，唇角微微扬起，那张本就迷人的脸庞因笑意更勾人几分。
他从桌上的纸巾盒里抽出纸，在林矜放下杯子时递过去。
“谢谢”，林矜接过纸巾，擦掉唇边沾的牛奶，并未在意顾帜的表情。
她不再去想顾帜突然转变的原因，人际关系本就不是她擅长的领域，
林矜喝过牛奶，又看了看手机，没有消息。
“我们老师回微信很慢，说不定他今天都不会回”，提到正事，林矜再次蹙起眉。
“没事的，我还有一周的时间，肯定够”，说着，顾帜也打开自己的手机，“我们还没加过微信，我扫你？”
“好。”林矜调出二维码递过去。
加上微信，顾帜按灭手机，想到刚刚林矜久久没接的牛奶，他问，“还爱吃黑森林吗？”
“嗯”，林矜的口味这么多年都没有什么变化，也不是特别喜欢巧克力，但甜品都喜欢跟巧克力、可可粉沾点边的，什么黑森林、提拉米苏、布朗尼，她都喜欢。
“那你吃吧，我等你吃完。”
“好”，林矜没跟顾帜客气，这么小小一块蛋糕，吃完要不了几分钟，耽误不了顾帜多少时间。
林矜吃完，两人一同往外走，先去结账。
店员小姐姐一见他们，就露出笑容。
不止林矜记住了顾帜开门的那一幕，店员小姐姐也同样印象深刻。
顾帜推开门站在初春的日光里时，阳光洒进稍显昏暗的咖啡馆，少年只随意穿了件连帽卫衣，就能把别人都比下去，让早已看惯青春洋溢大学生的小姐姐看傻。
反应过来的小姐姐红了脸，平静了一下才整理好有点皱的工作服，言笑晏晏地去点单。
此时看两人要离开，店员小姐姐终是忍不住感慨，“你们好般配啊！”
不等两人解释，小姐姐直接问林矜：“今年多大了？”
林矜更不想被误会早恋，于是先回答年龄，“十九。”
“十九啊”，小姐姐看他们的目光瞬间更多了些慈爱，还想再说些什么，顾帜已经付完款。
在这样的目光里，顾帜终于露出19岁少年该有的羞涩与慌张。
没办法淡定应对，他拉住林矜的手腕，走得急匆匆，耳尖薄红。
对话没能再进行下去，到最后店员也不知道他们其实不是情侣，只以为是男孩害羞。
青春啊，店员感慨。
顾帜推门带着林矜出了店，才松开手。
脱离暧昧目光的注视，顾帜又恢复从容。
两人不同方向，林矜站在店门口，再次跟顾帜说：“等到我们老师回消息了，我就通知你。”
“好。”
立春才刚刚过去没几天，日落时间早，才下午三点多，太阳已经不知道歪到哪儿去了，顾帜和林矜的影子相对而立，被斜斜地拉长在茶色的玻璃上，一长一短，凑得极近。
“如果这份合同没有问题，你觉得我是去好还是不去好呢？”
顾帜低头看着林矜，问得无比认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