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大学春季学期伊始，第一个周六，林矜和室友毫不犹豫地选择去二食堂吃午饭。

    法学院离二食堂太远，只要老师拖一点堂，她们都吃不上糖醋小排。

    酸甜可口的排骨入口，稍稍用力，轻松脱骨。

    味蕾完全得到满足，林矜微微点头。

    不过，她的注意力并没有完全集中在食物上，对面的室友周蕴今天也正常发挥，已经从安利小甜剧引申到个人问题。

    “我看的时候真地羡慕得要死！为什么我没有青梅竹马啊呜呜呜。”

    林矜并未接话，继续配合地点点头，眼看着周蕴无比真情实感地伤心着，然后一口塞进一块排骨，大嚼。

    常规操作罢了，林矜早已习惯。

    不小心将糖醋汁沾到嘴角旁边，林矜从包里拿出手帕纸，抽出一张，先递给吃饭总是忘带纸巾的周蕴。

    没成想一低头的工夫对方已经切换完情绪，一把接过林矜递过去的纸巾，攥在手里，似乎是靠手发力，她脖子一哽，把嘴里的一大口饭全都咽下去。

    那架势，颇像是发现了什么惊天秘密，不吐不快。

    林矜猜不到她接下来要说什么，大概是会换个和刚刚说的电视剧八竿子打不着边的话题。

    常规操作罢了。

    没有提醒她慢点咽，林矜自顾自给自己抽了张纸巾，抬手擦擦嘴角。

    那边周蕴连道谢都来不及，嘴里一空就立刻说， “我说甜甜的恋爱怎么还没轮到我！原来我在起点就输了！”

    没想到周蕴还在想刚刚的话，还得出了一个，不能算不对的结论，猝不及防间，林矜嫣然失笑，就连纸巾都掩不住嘴角的弧度。

    等她把纸巾从嘴边取下时，又恢复那张平静的脸，好像刚刚笑过的人不是她一样。

    看着对面失落的室友，林矜夹起一朵西兰花，装作很意外的样子， “今天食堂炒的西兰花味道不错哎。”

    周蕴瞬间就被转移了注意力，立马夹一筷子自己餐盘里还没动过的西兰花， “唔，还可以”，周蕴点点头。

    林矜看着周蕴，眼里不自觉带上些宠溺。

    被精准拿捏的周蕴恢复活力，眼珠子一转开始悄咪咪八卦， “矜矜，你有青梅竹马吗？”

    她直勾勾盯着林矜，林矜却忽垂下了眼。

    眼睫微敛，林矜低头看着餐盘，没有立即作答，她夹了一朵西兰花，吃之前没有任何波澜地吐出一个字。

    “有。”

    “什么？！”

    完全没想到林矜真地有青梅竹马，周蕴一口饭差点塞到鼻子里。

    林矜的人际关系可以说是寝室四个人里最简单的，周蕴以为自己已经完全掌握了林矜的所有信息，可她从没听林矜提过这么一号人！

    林矜显然看出周蕴眼里明晃晃的震惊与疑惑。

    她补充， “我们小时候很熟，不过现在已经很久不联系了。”

    “啊”，怪不得自己毫不知情，周蕴继续追问， “那你们多久没联系啦？”

    现在就是糖醋小排也吸引不了周蕴，她放下筷子，盯着林矜，打算细细吃瓜。

    林矜也没再吃饭，她虚握着筷子，看着周蕴，又似乎越过周蕴。

    她的目光还是那么认真，却又没有一个实际的落点，悠远、绵长。

    她在回忆。

    似乎是记忆太过久远，又过片刻，她终于回忆清楚、收回目光，刚刚失去焦点的眸子慢慢对焦到餐盘里啃完的骨头上。

    “有三年了。”

    “那你们为什么不联系啊？”急性子的周蕴终于等到答案，一口气不歇地抛出下一个问题。

    这一次林矜答得很快，平静地陈述事实， “我们高中本来就不在同一所学校，后来他又去了别的城市学音乐。”

    像是毫不在意，林矜握紧虚虚搭在虎口的筷子，指尖捏得发白，继续吃饭。

    能考上江城大学读法律的，大多都是曾经高中金字塔顶端的那批人，周蕴这个冒失鬼也不例外。

    周蕴看着对面仿佛永远冷静的林矜，突然想起她上学期期末年级排名第一，绩点整整甩了第二名0.3分。

    除了学习，林矜似乎没有别的在意的东西，周蕴默默在心中叹气。

    电视剧毕竟太理想化，别说谈恋爱，青梅竹马能一直当朋友的都不多。

    周蕴摇摇头，虽然看到林矜正平静地吃着饭，却能感觉到，她并不像她表现出来的这样无动于衷。

    周蕴不禁感慨， “和你考进同一个高中确实不容易。”

    原本有再多的好奇此刻也消失殆尽，周蕴学着林矜，拿起筷子吃饭。

    她终究不能像林矜那样管理好自己的情绪，明显地低落下来，戳了半天盘子里的最后一块排骨，就是不吃。

    林矜看到了，可这一次，她却不知道如何安慰这个同理心太强的室友。

    她明明，没有表现出失落。

    幸好周蕴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她夹起那块戳了半天的排骨，狠狠地咬下一口，像是下定某种决心，盯着林矜，义愤填膺道：

    “男人算什么东西？男人只会影响我拔剑的速度！搞事业才是最香的！”

    林矜不懂刚刚谈论的“青梅竹马”和“男人”之间，有什么必然的因果逻辑，但看周蕴用她那始终跳跃如一的脑回路，成功振奋起来，她还是笑了，给周蕴一个肯定的目光。

    于是周蕴更加来劲，当场立起flag， “今天下午我就要狠狠学习！”

    对此，林矜当然是选择鼓励。

    饭后，她们打印完明天辩论社招新需要的简历，没有直接回图书馆，林矜又陪着周蕴去买咖啡。

    万事俱备，只差学习。

    图书馆里，林矜把差点被睡得香甜的周蕴打翻的半杯咖啡挪远，无奈地摇摇头。

    果然周蕴的flag们就是立来被推倒的。

    她怕周蕴着凉，起身把周蕴放在一旁的外套搭到她身上。

    还没来得及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林矜的手机震动。

    不用解锁，林矜站在周蕴这边，就看到亮起的屏幕上的消息。

    “顾帜：在学校吗？”

    林矜的脚步一时顿住，手比脑子更快，身体前倾，先拿起了桌上的手机。

    “我有点事想找你帮忙”，对面的消息紧跟着传过来。

    竟然是顾帜。

    林矜的思维罕见地停滞一瞬，然后打字回复， “在的，什么事？”

    “我快到你学校了，大概还要十分钟，见面聊吧。”

    林矜把见面的地址定在学校门口的咖啡馆，顾帜应好。

    对话结束，林矜仍拿着手机站着。

    一屏的空间里，□□的聊天窗内还能看到他们上次联系的消息。

    已经是两年前了。

    高二那年，北城大雪封路，孤身在外求学的顾帜没能回来过年，一整顿年夜饭林矜的父母都在念叨。

    林矜嘴上安慰父母，心里却同样放不下。

    她点开除夕夜极热闹的□□，使劲往下扒拉，找到沉在下面的顾帜的头像，发消息。

    “顾帜，你在北城还好吗？”

    “挺好的，放心吧。

    “你呢？最近还好吗？”

    “挺好的。”

    “那就好。”

    这是两人上高中后唯一一次联络，之后再也没说过一句话。

    所以此刻林矜完全想不到，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顾帜突然这么匆忙地来找自己帮忙？

    约定好的那家咖啡馆就在江城大学对面，这家店主要做大学生的生意，装修很有格调，环境也清雅，店里播放的音乐都比别处悠扬。

    小组讨论的时候林矜和同学来过这里几次，除去灯光不够明亮之外，林矜对这里很满意。

    周六店里生意不如平时，冷清得很，卡座里只有两对情侣，像是复制黏贴一样，分别占据着两端靠着墙的位置，男生和女生坐在一侧的沙发上，依偎在一起，吃着甜品轻声细语聊着天。

    林矜一路快走，比顾帜到得早。

    她随意扫一眼，挑了个显眼的位置坐下。

    立刻有店员过来点单，林矜表示在等人后，店员就离开了。

    她一个人坐着，第一次细细观察这家店。

    不够明亮不是因为灯光，事实上每个卡座中间都有一盏暖黄色的吊灯，天花板上也装了一排排的射灯，照明显然绰绰有余。

    可若去看门缝里透进来的阳光，无端让人觉得，外面是白天，里面是黑夜。

    问题出在咖啡馆临街的那一大面墙的玻璃。

    茶色玻璃与店内格调统一，却既不透明也不透光，能看到外面影影绰绰的人影经过，却看不清晰具体是谁。

    □□里顾帜发消息说他已经看到这家店，马上就到。

    于是林矜立即抬头，看着那扇茶色的玻璃门。

    门被人毫不犹豫地推开，天光大亮。